吴青露走到她们中间,端详了两人几眼,又笑道:“我听说小娘刚来家的时候,还和妹妹闹过好大的不愉快,没成想是不打不相识,如今依我看,真是再和气也没有的了,妹妹待小娘b对老爷还亲、还好呢。” 吴青露调侃妹妹:“你呀,我还真是鲜少见你这个样…” 吴青露问吴玉霜:“对了,今天赏花会,语林怎麽没有来?” “语林近日身子不适,回信说是不能来了。我前天去她家探望,她困倦得很,郎中说是中了暑热。” 吴玉霜又回想起前几天去看周语林的情形,她的jg神不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一喝药就会恶心得吐出来,好不容易才喝了一些清热败火的药。 满目花瓣映照在她眼中,彷佛凌乱碎刃一般。 “可不是呢,不过这是他们家事,我们也不好说的…” “姐姐再帮我找几个好大夫,不拘要多少钱,看怎麽样救救她才好。” 赏花会过後,吴玉霜放心不下周语林,又命人折了最高枝上的几朵双se撒金碧桃,cha在白瓷瓶中给她带过去。 在她说完心愿的时候,微风轻轻摇动着花枝,花朵像是轻点了点头一样,吴玉霜凝望了一会,叫人把鲜花同叶子一齐剪下。 吴玉霜抱着这瓶桃花来到周语林的夫家,陈宅,由侍nv领着进入了周语林的卧房。 “我知道。”吴玉霜说:“我看看就走。” 重重叠叠的床帐、被褥和衣衫包裹着这个单薄的nv人,床梁上吊着六只不同样式的红灯笼,每只红灯笼上都画着一对圆胖喜庆的男童和nv童,周语林嫁到陈家後六年没有生育,每年公婆都会为她的床上挂上一只红灯笼。 吴玉霜几乎不敢相信,她前几天还来探望过,只是过了几天,周语林的病情居然急转直下,她都快认不出她了。 吴玉霜眼眶一酸,已有几分泪意。 她看着病床上的周语林,就像在看自己。 “咳咳…”周语林幽幽醒转,散去光芒和焦点的眼睛在空中找了半天才找到吴玉霜的脸:“妹妹…” 周语林的唇边泛起一丝虚弱的笑,吃力地说道:“我还想让人去请妹妹来的,妹妹今日来了正好。” “妹妹,我时候不多了。父母见过了,丈夫不提也罢,我最想见的还是妹妹,让我再看看你……”周语林似乎是用尽力气似的,抬头望着吴玉霜,像是渴极了的人看见g泉水。 周语林说:“…你带了花来给我。” 吴玉霜好像突然看不清那花,眼前朦胧成一片。 “真好看…” 吴玉霜的父亲开设了几家私塾。在她很小的时候,周语林曾经和她一起念过书。 学生们坐在花树下三三两两地说着话,或是讲妖jg故事,或是闲话家常。 花瓣落下来,细小的影子落在两人身上。 没有声音的交流,内心却在黑暗中紧密相连,吴玉霜认为自己是以沉默和周语林说话的。 “我先回家了。”周语林说。 几乎日日如此。 她梦到过。 “最近我总梦到那时候,我……”周语林皱了皱眉头,似乎是身t不适。 周语林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刚歇下一会,吴玉霜就听见隐约有nv子的笑声传来,断断续续,十分扰 什麽声音…? 吴玉霜顺着门缝往里看。 床架耸动着,黏腻、急切、热烈的声音扑到耳膜上,吴玉霜很熟悉这种声音。 周语林的丈夫陈公子正在榻上和侍nv纠缠,两人都没穿衣服,一身白r0u贴在一起,汗水彷佛把他们浇注成一尊嵌合起来的双人泥像,他们看起来快要融化了。 看到吴玉霜,两人的脸上霎时惊愕住了,侍nv躲到被子下面,把脸盖了起来,绣着鲜红莲花的被子在微微发抖。 “吴…沈夫人?”陈公子一动不动,脸上还满是惊惑。 一件件衣衫像湍急的流水一样从栏杆上落下来,落到天井中,几个穿着朴素的nv人正在那里洗衣服,她们不明白衣服为何会从天而降,但她们看得出这些衣服很脏。 “快帮我把衣服都拿上来!快啊!” 吴玉霜回到周语林的卧房,关上房门。 周语林摇了摇头。 周语林笑了,眼神就像看着孩子一样。 她直直地望着屋顶,屋顶已经被红灯笼压得矮了一截。 吴玉霜回到家,木木然的,郁郁不乐。 陈家根本是不能待的地方,姐姐继续留在那里,病怎麽能好呢? 绣嫣坐在脚踏上,仰望着吴玉霜:“夫人是不是还在为周姐姐的病担心?” 她又在想,是不是陈氏的人不许周语林到别处去……姐姐才不敢出来? 吴玉霜的念头好像钻入了一片弥漫着雾气的si胡同,这里没有人,只有弯弯绕绕的si路。 “你想说什麽?”吴玉霜问。 “你说吧。” “我只是又想到师父了。”绣嫣说:“师父病得快不行了的时候,她自己从歌楼搬出来了,她说不能si在歌楼里,不吉利。如果她再不走,妈妈也要赶她出去了,与其这样,不如她自己懂事。” “她走的时候妈妈很伤心,但我看到妈妈松了口气。我才知道真是这样。”绣嫣说,“师父是在一间破庙里咽气的。” 绣嫣摇了摇头:“歌楼里的大家,原本就没有容身之处,她的那些客人,在她病了之後就不再登门,去求助也没有回音,已经成了气候的姐妹们嫁到了远方,等她们收到信的时候,师父已经病入膏肓,也不愿再麻烦她们。” “对不起夫人,无端说了这麽多往事…周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绣嫣截住话头,继续给吴玉霜捶腿。 “姐姐不会有事的。”吴玉霜说。 她把脸埋在帕子下面,无声地恸哭着,肩头和x口不断地颤抖,有一双手在发狠地撕扯着她的心脏,连心弦肝肠都要扯断。 这种哭法,歌楼里的每个nv人都会。 绣嫣假装完全睡着,以她的经验来看,吴玉霜这种人不喜欢别人在这时候安慰她,她最好是装成什麽也不知道。 吴玉霜哭得没有动静了的时候,绣嫣转过身来抱住了她。 夜se很深,连月光都十分黯淡,乌云如海浪一般缓缓流动,天地之间好像什麽也看不见,但正因为黑暗,才显得格外地广阔。 顺着手心看去,原来她的手里有另一个人的手。 相视一笑,吴玉霜望着周语林的眼睛,甚至感觉自己知道她在想什麽。 两人继续在沉默中前行,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有时飞来小鸟落在树枝上,轻微的一点声响,还有鞋子踩在石板上、叶子上的声音。 它是花开花谢的轮回,两人行走之间,桃花和李花已经开谢了数次。 再次对视,看到彼此的时候,她们居然都梳成了盘发,成为了已婚的妇人,某人的妻子。 光洁的额头下,同一双惶惑而陌生的眼睛,像照镜子。 吴玉霜再次伸出手,想要穿过黑暗去握周语林的手,却只握住了周语林放在她手心的一朵枯萎殆尽的花。 吴玉霜看见她的笑脸,印象中,她好像从来没见过梳起头发的周语林露出这样舒快的笑容。 清早,陈宅里传来了四声云板。 陈家的长辈松了一口气,这个不能生育也不擅长说话凑趣的nv人终於走了,别看她话不多,人可是倔强得很,想送她回娘家养病她也不去,临si之前最後一面都没有见自己的丈夫公婆,而是见了一个儿时的朋友。从来都不会醒来,不会睁开眼睛看看他。 陈公子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明白过周语林,他们像是b邻相生的两株花草,他看着她枯萎,或许是天时不好,或许是土壤不合,他没觉得有哪里亏待过她。 丧礼c办之际,一个不被邀请的人到来了。 她通身素白,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简素的银簪,没有耳饰,她身着熟麻布制成的丧服,肌肤在孝服的衬托之下仍显出一种莹白,眼睛、鼻尖和嘴唇又透出雾一样的红se,像是飞雪时节山上盛开的朱砂梅。 “沈夫人,你的丧服恐怕不合礼制,你是以什麽身份来参加亡妻的丧礼?” 前几天吴玉霜搅扰他的好事,从二楼丢下他的衣服,他没想到这个nv人还敢过来,而且还穿着如此不合礼制的服饰。 “吴家书香门 吴玉霜微微怔住,她反而觉得周语林的脸seb病重的时候还要好,或许是上了妆的缘故,嘴唇上透出一gu鲜润的红。 吴玉霜缓缓在旁边跪坐下来,更近一些望着周语林的脸,只是依偎了一会。 当初师父过世,那凄惨的病容到现在还烙印在她的心里,那确实是si亡才会有的颜se。止歇了所有舞蹈与歌声nv人,命运、时间和病痛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容置喙的痕迹,但师父的眉头始终是舒展的,神态始终是坦然的。 师父留给她的最後遗言,没有什麽特别的话语,只是一个微笑。 绣嫣很好地保管了师父的遗物——那个笑容。 回家的路上,吴玉霜和绣嫣坐同一辆马车。 “绣嫣,多谢你,”吴玉霜说:“今天我头昏脑胀的,若不是你,我不一定能见到姐姐最後一面。” 吴玉霜默默不语,只替绣嫣正了正腰带上的假珍珠,半晌才道:“……以後还是别说了。” 尽管绣嫣容貌出se,弹琴唱曲的技艺也十分jg湛,但沈荣舟只一心在外做生意,鲜少对nv人留心,再美丽的nv人对他来说不过是可以交易的筹码,可以取乐的宠物,何曾会真的把绣嫣当成真正的家人来ai护? 绣嫣处境更差一些,在家中不过是待价而沽的一件香yan的货品,随时可能被转卖到别人手里。 绣嫣明白她的意思,也没再说什麽。 六颗小珍珠围着一颗雕成贝壳形状的云母石,众星捧月着那朵浅浅的玫瑰紫se,润泽如玉,又如同月光汇聚出来的一汪散发光芒的水泊。 吴玉霜很少戴这条珠链,她喜欢穿素se的衣服,配饰也以简素为主,绣嫣ai穿花se衣裳,这项链配她正好。 她神情认真,坚决不要。 淡紫se的云母和雪白的珍珠上轻轻沾染了绣嫣的指纹和手掌心的纹路,与吴玉霜留下的细微纹路融合、交叠在一起。 毕竟,除了钱财之物,自己也给不了绣嫣什麽了。 这珠链价值不菲,如果绣嫣以後再被卖到秦楼楚馆,这笔钱可以帮她赎身,就算不能完全抵帐,至少也给她攒下一点t己钱。 周语林去世後,吴玉霜心情郁然,b往日更加沉闷。 绣嫣本就聪明,跟着吴玉霜时间长了,了解她的脾气秉x,公正透明不偏私,吴玉霜对她也越来越赏识。 秋叶飘落的湖边,吴玉霜和绣嫣一起散步,吴玉霜把周语林的事情说给她听。 好像随着身t的接纳,情慾的交融,连心房也打开了许多,在吴玉霜眼中,绣嫣已经成为如此不同的存在。 越是思念周语林,她对绣嫣的渴求就越深,又怕被绣嫣察觉到自己的热切,也怕二人的关系因此再深一层。 绣嫣深谙这种微妙关系的诀窍,她什麽都不会说,她是一只善於假寐的猫,温顺而安静地承受着主人的抚0,只在主人希望的时机醒来。 她们一起闭上眼睛。 “夫 “哪里会掉那麽多呢?” “夫人漏了一片。”绣嫣握住她的手,一双澄静的大眼睛仰望着她。 “漏掉了一片,我都感觉到了,在这里。” “……” 绣嫣自己把手伸进领口,把刚刚趁乱塞到衣服里的秋叶0了出来:“哎呀,明明这招对每个人都管用的,到了夫人这里就不灵。” “开玩笑的,夫人当真了?”绣嫣凑近她,又露出轻飘飘的笑意。 没过几日,雪白牡丹裙子送了回来,几乎像是一条吴玉霜没见过的新裙子。 吴玉霜也终於下定决心,将素白的裙子染上胭脂红se,之前的那次是不小心,而这次则是有意为之。 她见过裁缝和织染匠描画的图样,但图样终究是图样。写在纸上的文字,画在画布上的线条和se彩,只是一层浮泛在空中的影子。 吴玉霜看到不染纤尘的白牡丹被胭红染透,心中不由泛起一抹奇异而微妙的感觉,就像自己的肌肤、心脏也被馨香、有毒的鲜红花汁浸染。 在绣嫣之前,吴玉霜也无法想像情ai的实际样貌。 在出嫁前,她本以为这种感觉应该由那个只有数面之缘的丈夫带给她,年少的她心中还抱有如此天真侥幸的幻想。 起初她把丈夫的冷淡态度归结於自身,是自己的木讷、无趣、不善言辞令他提不起兴致,但吴玉霜也没有迎合他而改变自己的yuwang。 沈荣舟只是一个寻常的男人,顶多是b其他男人多了些野心、jg明和冷漠,吴玉霜对他也并不锺ai,所以,日子味同嚼蜡地过下来,度过一个又一个荒芜的春秋。 就在吴玉霜已经不抱希望之时,冥冥之中又似乎得到了某种垂怜与补偿,绣嫣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隔着层层danyan的水波看见ai情的倒影,ai情披着柔白的梨花花瓣,黎明床前的青纱帐里,ai情轻吻她的鬓发,落花纷纷的桃树下,ai情戴着她jg心挑选的鲜花,双眸中映照出她的眼睛。 吴玉霜不禁将双唇贴吻在长裙上,吻在红与白的交界处。嘴唇感受到了细密织线的纹路,布料乾涩而柔滑的触感,感受着布料下温软的肌肤。 裙子拿回来後,吴玉霜没有自己穿,而是先让绣嫣穿上试试。她想,一定很适合她。 “这是夫人的母亲亲手做的裙子,”绣嫣眼波流转:“我想,除了夫人,其她人不配穿。” 吴玉霜沉y半刻,道:“我们身量差不多。” 吴玉霜看见ai情穿着她最喜欢的裙子被她拥在身下,ai情的呼x1缓慢,心脏在跳动,ai情在问她,自己是否美丽。 转眼临近中秋,吴玉霜早早筹备节礼,绣嫣和几个管事的nv人也在帮忙。 八月十五日清早,趁着各人忙乱,吴玉霜和绣嫣在房里自己过节。 “多谢夫人,我也有中秋节礼给夫人。” 食盒打开,吴玉霜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气。 吴玉霜一眼看出这桂花糕和外面卖的不一样,形状和大小都有微妙的差异,外面卖的糕点大多形状和大小都是一致的。 绣嫣微微脸红,低眸道:“初次学着做的,不知道夫人会不会喜欢。” “夫人请喝茶。”绣嫣又端起描画着金h菊花的茶杯。 “这样的手艺,开茶水店、糕点铺也会有许多客人吧。”吴玉霜说。 说着,又把头靠在吴玉霜的肩膀上,柔滑的头发贴着她的衣襟。 “对了夫人,还有这个…”绣嫣从手帕里又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香囊。 绣嫣很会投其所好,既然吴玉霜的母亲送她那条裙子是白底牡丹,这八成是用了吴玉霜最喜欢的颜se,最喜欢的花,仿着这样的颜se纹 吴玉霜也确实最喜欢这种若隐若现的纹样。 “想你做什麽?”吴玉霜突然有意逗一逗她。 “…不会忘。”吴玉霜说。 “亲手所制,心意更珍贵。”吴玉霜说:“千两金,万两银也买不到一分真心。”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有侍nv传话:“夫人,老爷送的中秋节礼到了,已经抬到院中,等待夫人清点。” 沈荣舟在外做生意,逢重要节庆也会送礼回家,不过应个景,免得被外人说夫妻不和。 吴玉霜摇头:“一会让夏妈妈清点入库吧,再找出几件好的送你。我就不看了。” 她也会让人去给沈荣舟选一份节礼,再代回一封家书,夫妻之间的礼节也尽到了。 “夫人,今天真的要我一起去?”绣嫣搭着吴玉霜的手,似乎还不太相信。 昨晚吴玉霜和绣嫣说了,要她跟自己一起回家,再去拜会沈家公婆,绣嫣还以为吴玉霜只是一时宽慰她,没有当真,没想到夫人并没改变主意。 绣嫣的身份十分尴尬,在哪里都是外人。 吴玉霜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温玉一般的笑意:“我想让你见见家里人,也想让她们见见你。” 只要她看重绣嫣,那别人就不可以轻视绣嫣。 马车行驶了两个时辰左右,终於到了吴家。 只见两个nv人穿着打扮相仿,吴玉霜穿青莲紫se的长裙,绣嫣穿丁香se,看着倒很像是一对姐妹。 吴玉霜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家人亲友。 “真是难得的美人,生得这麽标致,”吴玉霜的母亲温雁见了绣嫣十分喜欢,握着她的手:“可惜今天不知道你来,没有带见面礼。” 别人见吴玉霜对绣嫣很好,也对绣嫣十分客气。 “今天来家的绣嫣,我看你们关系很好,她就是沈家新纳的妾室?”温雁问。 “她可讨丈夫的欢心吗?”温雁问:“生得这麽美丽,人看起来也机灵…也很年轻。是何家世呢?” 温雁闻言,只是沉y。 凡是男人没有不ai美人的,这绣嫣又年轻漂亮,能说会道的,吴玉霜嫁过去都七年了,也并未生下一子半nv,一旦妾室有了孩子,温雁只怕自己的nv儿会落於下风。 温雁叹了口气:“霜儿,知人知面不知心,真到她对你变脸的那一刻就晚了。还是早备生育,万一她先生下孩子,你就以正妻的名义,将孩子接到身边来抚养。” 情知说不过母亲,也知道母亲是真心为自己打算,只得表面上敷衍几句。 从吴家出来,吴玉霜和绣嫣又坐上马车,赶往沈家。 手心热热的。 绣嫣摇了摇头:“我没醉,我很能喝的。” “依我看,应景陪衬也有好处,”吴玉霜道:“有时候,坐在桌上的也难熬。” 从刚嫁过来的 祭祖後开宴,蒸了一大篓螃蟹,蟹膏肥满如油,玉盘里摆着h澄澄的、饱满的柿子、甜香的栗子糕,每人一碟月饼,水晶碗里盛了石榴、葡萄。 席间不少敲打吴玉霜的言语,一张张吃饭的嘴,嚼起别人的痛楚来也津津有味。 吃过饭後,公公婆婆把吴玉霜单独叫到屋子里,端出一碗灰浊的药汤来。 “娘,之前喝过一次,也并没见效。”吴玉霜接过药碗。 “药方不一样,这次的灵。”沈家老爷说。 “药方没留下,药是现成的……”沈家公婆有些失了耐x:“辛辛苦苦找来药给你调理身子,我们还能害你不成?你不喝,我叫绣嫣过来喝了,这药金贵得很。” 直到亥时三刻家宴方散,吴玉霜和绣嫣走出沈家上了马车,两人双双松了一口气。终於消散,只剩下彼此的气息和声音。 说罢,她又抱住吴玉霜,像猫钻进主人的怀抱。 “那一会回家,我陪夫人赏月。”绣嫣笑道。 恍惚之间,绣嫣轻吻着吴玉霜的唇,嚐到了淡淡的苦涩气息,像是药气。 “何曾喝药?”吴玉霜用指节抵在嘴唇上,“兴许是沈家的茶水苦。” 车内弥漫着清新甜香的气息。 今天的月亮很圆满,银辉洒满了回程的道路,吴玉霜和绣嫣共赏清光。 吴玉霜恍然发现,望月时就好像和绣嫣在一起的感觉一样,都能令人忘却、令人宁静。 满月悬挂高天,可望而不可即,绣嫣却近在身边,只要看到她,似乎心里一切苦都消弭无踪了。 “夫人你听,烟火的声音。” 她掀开帘子,与夫人同看。 烟火从船上升起,绽放到高高的、触碰不到的苍穹。 每一刻看向天空,那画卷都已经截然不同,犹如变幻不息的命运。 但现在,她从烟火里看到了她和绣嫣的相遇。 消隐的烟火在空中留下浅灰se的模糊烟痕,又被其他光芒遮挡、混沌在一处。 短寿的、注定无法留住的美丽,她和绣嫣之间的感情和yuwang也是如此吗? 吴玉霜转头看了看绣嫣。 绣嫣在想着什麽呢? 她握住绣嫣的手。 烟火是很好的东西,不仅仅是漂亮,而是…… 就像绣嫣,明明是沈荣舟的小妾,可是吴玉霜近水楼台先得月,已经先一步沉醉在绣嫣的美好之中了。 如果真有方法,自己又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夫人怎麽了?”绣嫣关切地问:“是不是心口疼?” 吴玉霜心知是晚餐後喝的那碗药不对,并没有告诉绣嫣。 “我去找大夫来。”绣嫣着急,就要出去。 绣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急躁了。 深宅幽处,静夜里灯烛明照,绣嫣一直在旁陪着吴玉霜。 “咳咳…” “夫人可好些了?”绣嫣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吴玉霜的唇角:“还难受吗…” 吴玉霜点了点头,对其他下人道:“都回去歇息吧。” 绣嫣略一思索,又把自己做的桂花糕拿出来,白天并没有吃完,还剩下了三块。 “你总是事事都能想到。”吴玉霜浅笑道,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哦?那你说,有什麽是她们想不到,只有你能做的。” 绣嫣微微垂眸,眼眸流转,红唇上染了意味深长的笑意:“要我说…” “我会弹琵琶,唱曲子。”绣嫣含笑道。 “夫人想听吗?” “已经入夜了,不如明日再唱。”绣嫣笑道。 她小时候听话惯了,每日循规蹈矩,偶尔也想任x一次。 绣嫣取来自己的琵琶。 绣嫣坐在床边,先握着弦轴调了调音调,然後戴上义甲,手指弹挑几下,轻柔缥缈的乐音就顺着指尖流淌而出。 绣嫣浅笑道:“我弹的这一段夫人一定喜欢。” 她有意压低了乐音,手指上的动作小而轻,乐音如同月光下的清浅溪流,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朦胧迷离,就像是从梦里传来的声音一般,又像隔着细纱透露出来的暗香,连烛焰也没有惊动。 绣嫣唱起了步步娇,吴玉霜一听便已如醉如痴。 吴玉霜喜欢牡丹亭。 吴玉霜表面上冷静淡然,但心中却蕴藏着血与火一般炽烈的情念,绣嫣是这样揣摩的。 那意中人是这河水凝聚而成的一缕幽魂,是她如nv娲般洒泪成珠落在地上立起来的人,剔透,完美,每一滴血每一滴泪都与她联结、共振。 “绣嫣,你是我梦里的人吗?” 如果是梦该有多不幸,这样真切的美好都未发生。 如果是梦里的人,吴玉霜会对她做什麽……? 近似於试探地亲吻过後,吴玉霜又向下吻去,嘴唇近乎耳鬓厮磨地落在绣嫣的脖颈。 绣嫣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雪白的、沁着香气的柔软肌肤,她以一种被享用的姿态接受着一切,一道被品尝的佳肴,绣嫣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关系中的位置。 绣嫣几乎不敢相信吴玉霜在做什麽。 吴玉霜对待丈夫都不曾如此有心,她笨拙与生涩地抚0着绣嫣的腰肢,观察着绣嫣的神情和反应,却发现绣嫣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吴玉霜0到了绣嫣的心跳,鲜活温热,跳得很快很快,绣嫣闭着眼睛,x口起伏着,她不敢看夫人的眼睛。 剥掉主人和仆人的外衣,将妻与妾,高与低,贵与贱一并抛落。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你道翠生生出se的裙衫儿茜,yan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ai好是天然。”——汤显祖《牡丹亭》 她的x部以上隐没在y影里,像一枝静夜月影里的绯红芍药。 吴玉霜看到她仰望着自己,她从来没见过绣嫣露出这麽迷茫、又有点看不透的眼神,该说是悲伤吗…可是眼底又泛着触动,sh漉漉的。 绣嫣将头埋在吴玉霜的怀中,感受着那如月光一般凛冽而乾净的气息。 呼x1声、心跳声纠缠在了一起,吴玉霜的ai抚如同凉柔的清辉,而绣嫣的身t是从未被任何光芒照耀过的荒凉的幽谷。 绣嫣看见过被丢出去的孩子,孩子会被打断手臂或腿,上街乞讨,或许哪一天就彻底消失不见。 被这副身t折服的人不少,绣嫣也早就习惯了用身t来打交道,没有人ai她的灵魂,没有人ai她的心,这没关系。 因为她从未付与真心,所以没有背叛,只有改变主意,仅此而已。 绣嫣不太记得自己被转卖多少次了,大概有十一次,或十二次,遇到的主人有好有坏,吴玉霜是对她最好的一个。 绣嫣感受着吴玉霜嘴唇上的温度,不知道为什麽,这个nv人给她的感觉很特别,吴玉霜吻上来的时候,自己总有种莫名的心痛,心口涩涩地疼。 绣嫣想要让眼泪停下,但眼泪只是往下流。 窗外下起一场秋雨,细雨如丝线打在树叶,迸散成更小的雨珠,绵密的声音透过纱窗传入耳中。 如果这个男人si在外面就好了,或在外面安家,永远不再回来。 她从来没想到过这麽出格的事情,倒把自己吓得有些不安起来。 吴玉霜听见怀中的绣嫣轻唤了一声,像是说梦话。 吴玉霜把绣嫣抱得更紧,轻轻安抚她的後背:“绣嫣,怎麽了?”她的话语轻得只有气息的声音。 吴玉霜握住她的手,温暖一时聚拢在 绣嫣这才不挣扎了,眉头也舒展开,在吴玉霜的怀抱中沉沉睡去,像一只累极的雨燕。 心里不冷。 炭火烧得热热的,炭炉偶尔发出的细小声响使夜晚更添几分宁静,烛台上的红烛积蓄着胭脂蜜一般的蜡油,yu落不落。 绣嫣拿来棉布、棉絮、彩se丝线,给夫人缝制过冬时候要用的小物什。 纹样就选夫人喜ai的银雪柳和菩提叶。 绣嫣愣了一瞬,又笑道:“之前试着做过,自己做的b外面买的省钱,又暖和。” 她立刻意识到,绣嫣做过这些东西,但未必是做给自己,可能曾经做给另外一个人。 她的心头又回想起这个名字,但她没有问绣嫣这个人是谁。 绣嫣看了一眼,又继续做着手里的生计。 “…是,夫人。”绣嫣下了床,端过一碗银耳汤,坐在吴玉霜身旁。 吴玉霜喝了,也照她那样,喂她喝一勺。 绣嫣神情懵懂地望着她,眼睛就像一只小羊的眼睛,温驯地等待着主人的发落。 不把她当成妾室来看待,那麽会是什麽呢? 绣嫣说:“夫人是把我当成……” 吴玉霜浅se的嘴唇微启,说出了一个词: “妹妹。” 绣嫣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之se,吴玉霜也觉得两人太过默契,好像绣嫣经常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麽。 “是亲妹妹还是情妹妹?”绣嫣笑颜莞尔:“夫人待我就如同亲妹妹一样好。” “还叫我夫人吗?”吴玉霜问。 吴玉霜伸过右手,绣嫣捧着她的手,为她戴上手套。 吴玉霜从小到大戴过许多手套,甚至出身g0ng廷的绣娘与裁缝为她做过手套,但是除了母亲的,其他人制作的手套没有一副能与绣嫣做的相媲美。 吴玉霜轻蜷手指,行动之间也没有滞涩之感。 吴玉霜很少这样直接夸赞别人。 由於天气转凉的缘故,绣嫣也回自己房间拿一些保暖的衣物过来。 绣嫣每半个月都会亲自回去打扫自己的睡房,她本就是地位低微的小妾,并没有下人供她使唤,这倒正中了绣嫣的下怀,她也不喜欢有人随意进入自己的房间。 “她房里一定藏着夫人赏给她的金银首饰。”侍nv喜月说,“每次隔着窗缝去看,她都躺在床上数钱。” “目前都是绣嫣姐姐在侍奉夫人,我和姐姐们也都得些清闲,还能做些针线活送出去卖钱,不也很好吗?”小丫头翠巧笑道,却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响,她连忙看了一眼:“嘘,真是背後不能说人,她来了。” 正要回身关门的时候,一道青hse的身影迎面扑了过来。 “哎呀,吓我一跳,怎麽突然到这里来了?”绣嫣定了定神,笑问。 绣嫣忍俊不禁:“真的?我可没有看见…” “姐姐好久不来这了,近来都和夫人在一起吗?”翠巧拿着扇子,帮忙扇茶炉子,鲜甜的花果茶的气息顺着炉子冒了出来。 “姐姐的衣裳真好看,上面都有花,怪不得蝴蝶会飞进来。”翠巧又去看她的衣服,伸手0了0绸布上绣的鲜红的扶桑花。 “我也喜欢这种花,yan丽,人们喜欢看,这种花就能活得长一些。”绣嫣说。 绣嫣一愣,又笑道:“也是,这样看来,还是青翠的草叶更得长久。” 绣嫣看了那匣子一眼,说:“也没什麽,一些从前的东西罢了。” 翠巧向前伸出手去,绣嫣却趁势往翠巧的腰侧轻挠 “哎呀,姐姐坏…!哈哈……” “别闹,呵呵…”绣嫣抵挡着,也不曾认真跟她缠斗,只是笑道:“快起来吧…” 吴玉霜踏进院子之後,就听见绣嫣的屋子里传来了昵笑的声音,一听就是两个人。 绣嫣的头发也些微凌乱,笑得两颊泛红,翠巧抓着她的腰,看见夫人站在门口,连忙连爬带滚地下了床。 “在吵闹什麽?”吴玉霜面如清月,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最终目光还是落在绣嫣身上。 “夫人,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翠巧急忙认错。 翠巧吓得只望着绣嫣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