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现了不应该出现的状况,在我听李昊说起邱凌在十几个小时后,就要成为一具冰凉尸体的时候。 这个耍玩了我几年的卑劣凶徒,终于要伏法了。那些个枉死在他手下的冤魂,终于要得以瞑目了。可是,为什么这个万恶不赦的恶魔,又和我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有着同样深情的投入呢? 心理咨询师的首要准则,便是要客观理性地看待自己经手的案例与病人。但我对邱凌这个个案,一直以来,都真正做到了客观理性吗?诚然,我没有做到,而让我没有做到的原因,就是因为我挖掘到了邱凌的另一面,有着爱,并为爱赴汤蹈火的一面。 “去我诊所。”我小声对韩晓说道。 我再一次扭头,望向远处那耸立着的高架桥。我苦笑着,为自己此刻情绪的巨大波动而感觉羞耻。最终,我咬了咬牙,打电话给诊所里的佩怡:“嗯!我是沈非。给我叫两份饭,放到休息室里,我很快就回去。” 我寻思着可能是陈蓦然老师的病人到了,而老师还和两位师兄在一起吃饭没回来吧。便对着话筒补了一句:“是找教授的病人吗?他在外面吃饭,应该差不多要回去了。” “哦!”我应着,“那你安排病人去他诊室就是了。”说完,我就要挂线。 我眉头马上皱了起来,连忙追问道:“是不是两个30出头的男人?” 我没再细究,收线后暗自琢磨着——来的应该就是蒋泽汉和苏勤。只是,他俩为什么会在这么个不寻常的下午,来到我的诊所呢?或许,只是巧合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在专业领域里,他俩可能比我要更适合分析邱凌。如果有需要,他们更是将邱凌那密不透风的嘴撬开的有力帮手。 我和韩晓到诊所的时候,诊所外面已经停了一辆警车。两个没见过的穿着警服的警员,站在前台和佩怡说着话。他们并不认识我,在我进门的时候,他们似乎正要离开。其中一个看上去挺年轻的警员冲佩怡微笑着说道:“好吧!一会沈医生回来,就麻烦你和他确定一下。” 很快,佩怡就跟了进来:“沈医生,一会儿昊哥他们又要给诊所拉警戒线,你知道吧?” “今天周一,影响倒是不大。有两位约访也都是接受了几个月咨询的老病人,我跟她们打个电话说一下,问题不大。”佩怡说完便转身出去安排了。 我选择呵呵一笑,和她走向我的诊疗室。这时,身后传来邵波的说话声,以及熟悉的沉重的脚步声。一扭头,只见古大力正推开诊室的门,门外紧跟着的是邵波和一袭警服的赵珂,以及市局刑警队的小警花慕容小雪。 我犹豫了一下,朝着另一边老教授的诊疗室看了一眼。果然,那扇门被拉开了一条缝,有一双眼睛,正在从门缝里朝外张望。 是苏勤。 我轻咳了一声,回答着邵波的问话:“都来我诊疗室吧,反正也够大。”接着我一扭头,朝着前台的佩怡喊道,“将预约的病人取消后,就通知诊所的各位老师下午休假吧。” “你们就只是通知了邵波和大力来我诊所协助审邱凌吧?”我冲刚将门合拢的赵珂问道。 “大概几点钟到呢?”邵波插话。 “5点?”古大力选择了窗户旁边的位置靠墙站着,双手环抱胸前小声嘀咕道,“我市气象局4:47发布了暴雨红色警报,估计在未来三到四个小时里,会有强降雨。而从看守所到我们位置的道路,在过往一年的四次暴雨中,有过三次都因为下水道问题而大量积水。那也就是说,就算押解他的车队,能够在5点钟准时出行的话,到这边的时间也应该是……”他那双小眼睛翻了几下,似乎是想要将用时计算得更为精确。几秒后,他正色道:“到这边的时间应该也要很久。” “她是韩晓,诊所里新招的实习医生。”我照实答道,赵珂并没有见过她。 韩晓连忙转过头来看我,我耸了耸肩:“实际上,一会儿邱凌进来后,他真的会答应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吗?” 我皱起了眉:“赵珂,你这是询问我的意见呢,还是在通知我?我是心理医生 “可是,对方是邱凌。”赵珂加重了语气。 “沈非,我想,在这个问题上,赵珂所代表的警方的做法是对的。”邵波打断了我想继续宣泄的愤怒,“你记得吗?就因为你的这些坚持,在当日所造成的后果,需要我来提醒你吗?如果邱凌在最初就被定罪,被执行了死刑,那么,之后那些因为他死的人,又应该埋怨谁呢?” 邵波朝前走出几步,站到我的办公桌对面。他也将双手张开,撑在桌上,并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沈非,很多事情,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但实际上呢?结果呢?甚至,甚至……”他咬了咬牙:“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邱凌,乐瑾瑜会一步步走到现在吗?” 赵珂点了点头:“我们知道。但是情况紧急,我们只能尽全力。”我没再吱声,权当默许。邵波也没再冲我瞪眼。他转过身:“开始吧,赵珂,说说早上你们在秘云水库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愣了一下,扭头看到韩晓那热切的眼神。或许,这也是一次便于让她观测我的工作状态的好机会吧?我这么想着。 “案情是这样的……”小雪连忙站了起来,“今晨7:14,我们接到秘云水库工作人员的报案,发现水库中有浮尸。8:10,李大队带领市局的刑警、法医等12人赶到现场,将尸体捞上岸。死者系男性,年龄在50岁左右……” 她将身子直了起来:“死者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前一天在医院被人劫走的精神病人张金伟,他的头颅被割掉了,在现场周围并没有找到,应该是被凶手带去了其他地方。因为死者死亡时间与被抛尸时间都是在十几个小时之前,所以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尸体身上找到更多的线索。不过,他的手腕上套了一个松紧腕带,腕带里有一张用塑料薄膜密封着的内存卡。我们将内存卡进行读取,发现里面有一张照片……” “有点血腥,希望你们不要害怕。”赵珂沉声说道。 照片最中间是一张长条的桌子,上方有黄色的射灯往下照射,让桌子上的东西显得额外突出,也让周遭的一切显得越发暗淡。一个满脸血污的头颅孤零零地摆在上面,旁边放着一个之前我见过的用来盛放人体器官的玻璃容器,以及一个精致的手术刀包。 实际上真正抢眼的,并不是让人揣测联想摆拍者接下来要对这一头颅所做的事情,而是照片背景——一堵灰色水泥墙壁上,用红色的油漆写上的两行字。上面一行的字大一点:屠戮,发生在梯田人魔覆灭的凌晨。而下一行的字明显不是同一个人写的,小很多,且字体有点奇怪——送给恶魔的礼物。 是的,这字迹是我见过的。 它们属于那颠倒黑白是非的凶徒——邱凌。 “那张内存卡里的图片像素并不是很高,所以我们的同事做了技术处理,并调到了最好的尺寸打印出来。李昊之所以让我提前拿给你们看看,就是想听一下你们的意见。”赵珂环视着我们几个,继续说道,“实际上,我们市局刑警也有自己的解读。这,像是一份来自罪恶世界的战书,对手很可能是要告诉我们,他们即将在邱凌被执行枪决的前一夜,做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当然,对于这一战书是否只是危言耸听,我们不敢随意地下定论,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明天,就是梯田人魔的末日,很多媒体实际上都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他们的长枪短炮都准备好在明天进行追踪报道,并通过此案的圆满收官,来诠释正义的强大。那么,如果……嗯,我们目前还只能说是如果,如果真的有人在邱凌被枪毙之前,做出一场更为骇人听闻的凶案来……”赵珂说到这里闭上了眼睛,“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后果吧?” “赵珂,或许,对方并不是危言耸听。”邵波将手里的照片放到旁边的茶几上。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尝试性地拿出烟盒,见我没有摇头,便快速点上了两支,并将其中一支递给我。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想问问邵波,为什么总喜欢将烟点上以后再递给别人。每每想要开口问的时候,周遭场合又不太方便,或者他并不在身旁。 我深吸了一口烟,扭头发现韩晓正盯着我手里的香烟。我冲她耸了耸肩。邵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张金伟的死,就是他们想展现的手段。实际上从昨天张金伟被送到医院开始,应该就是一个完整阴谋的序幕被开启。” “你所说的经验,是他们通过嗅觉,近距离闻死者胃里面的残留物与黏液,来进行最终判断的方法吗?实际上,古代的仵作在判断死者是否中毒时,基本上也都是靠嗅觉。”古大力说这话的时候,将左脚勾到了右脚前面。他靠墙站着双手环抱的模样,似乎显得优雅与睿智了不少:“现在很多电视电影里面,仵作们用银针到处扎几下,便满脸神秘地说是中毒,那都是扯淡。”力便明显地兴奋起来,他声音大了不少,继续说道:“这个……嗯,这个法医毒物鉴定,是指运用法医毒物学的理论和方法,结合现代仪器分析技术,对体内外未知毒物药物及代谢物……” “啊?”古大力扭头看赵珂,“刚才不是你开始说的法医学吗?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难道不是张金伟胃里面、致使他出现急性阑尾炎的药物问题吗?” “哦!”古大力舒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念叨道,“我还以为我又脱节了。” “目前还没有线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下毒的人对海阳市精神病院应该是非常熟悉的。所以,我们将怀疑对象初步锁定在医院内部员工身上。”赵珂答道。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望向了我。我扭头,尝试着避开,但很快又重新转回来,迎上了大伙的注视。我努力挤出笑,想让自己显得自然,因为我希望这份自然,会让自己在这一刻依旧是专业的,没有把过多的感性思维牵扯进案情里。 我继续着:“乐瑾瑜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是劫走张金伟的那三个人中的一位了,那么,她参与了整个事件,似乎并不让人觉得意外。大伙应该记得,她一度是海阳市精神病院的院长助理,对医院的熟悉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他在继续念叨着“医院”这两个字,几秒后,他举起了手里的相片,将相片对着我们,并眨了几下那双门缝般的眼睛:“我想……嗯!我想我知道这个相片是在哪里拍的了。” 他的话还没落音,赵珂便扭头冲着她身旁的小雪沉声说道:“慕容警官,你现在就给队里打电话,让他们安排一组人过来,接上你赶过去。这里到市精神病院也就40分钟左右的车程,我希望你在4点以前能够有消息反馈回来。” “不会吧。”韩晓小声嘀咕道,“古大力凭着印象随便估计了一下,你们警队就火急火燎开始派人过去,也未免太草率了一点吧?” 我也扭头望向韩晓:“是的,因为他是古大力,没有出现过错误判断的古大力。” “rry!”邵波摇着头,“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听你说……”“让他说吧!”我打断了邵波的话。 “好吧!”古大力应着,右手好像变戏法一般从裤兜里掏出一大包鱼干,一脸严肃地狠狠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