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我双手再次环抱胸前,右手手臂往上举起,将食指触碰到自己的嘴唇。韩晓自然能读懂我是想静静琢磨什么,她双手把住方向盘,选择了安静。 他手机里面的那张图片,更证明了他对我今天脑子里所塞着的东西有所掌握。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又是怎么拿到那张并不被允许随意发给外人的图片的呢? 只能是这样……毕竟,我——沈非,早已不再是一个能让市局放心的、情绪稳定的,并能理性看待人与事的心理师了。那么,苏勤与蒋泽汉,似乎正是这个位置最好的选择。 韩晓把车开向了沿海公路,我将车窗打开,让有着微腥的海风袭入车内,很舒服。 汽车继续往前,继续往前,让文戈成为碎片的那一段高架上的铁轨,也终于出现在我视线中…… 是的,没有真正的成熟,只有越发理智地看待世间人与事。 我再次望向远方的高架桥…… “也是需要变了。”我将车窗按了上去,朝她欠身,“韩晓,如果要说变化的话,你的变化应该比任何人都大得多吧?” 我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因为每个人所看到的人与事都会不一样,这是角度不同,高度不同,甚至阶级不同使然。 “能给我描述一下吗?要知道,我们这个职业的人,能够看懂身边所有人,但是并不一定能够看懂自己的。”我边说边将右手伸进了裤兜,在烟盒上摸索。我想抽烟,但是我又不想在韩晓面前抽烟。或许,骨子里的我,依旧想让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自己,在对方的印象中保留得久一点吧? 说到这儿,她自嘲般笑了笑:“最终,你也确实拯救了。只是那个过程中,我亲眼见证了你被人狠狠伤透到撕心裂肺的一幕。离开海阳市的这两年里,你再如何悲伤,但依旧对命运迎头而上的神情,总是在我脑海中出现,进而激励我一步步向前。但想不到的是,回国后,我发现我所认识的沈非,已经消失了。于是,我委托了一些人去打听,也知道了你现在的一二心境,感受到的是满满的伤痛。到你终于走出了迷乱,重新开始接诊后,我欣喜若狂,以为能够看到和当日一样的沈非。很遗憾,之前的那个你似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对周遭任何事物都不为所动的你了。” 韩晓摇了摇头:“很多细节……我想我可以整理一下,出一个关于你的报告。”她扭过头来,“或许,我可以把你当成我的第一个病人来看待,你说呢?” “我只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男人。”我冲她耸了耸肩,“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她将方向盘转了一下,下了沿海公路,朝着旁边的一个度假村开去。 “麦粒家……”我吞了口口水,“这个……这个餐厅我听说过,不过从来没有去过。” 我依旧放在胸前的手不自觉地动了一下,触碰着放在西装口袋里的钱包。看来,有一位上层社会千金小姐当下属,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她对钱的概念与普罗大众可能并不一样,那么,也就意味着……意味着我今天会有点心疼自己的钱包。 他的语调有很明显的台湾口音,实际上很多台湾人来到大陆后,都会刻意不去改变自己的台湾腔调,似乎这样就能让他们显得与众不同。 麦先生并没有继续和我客套,他的注意力早就回到了韩晓身上:“好久没看到你了,让我想想……嗯,岑晓,有一年了吧?或者更长时间。” “韩晓……嗯,挺好 韩晓点头,掀开了里面一个隔间的门帘:“是!所以,又要辛苦你亲自下厨了。” “免贵姓沈。”我继续保持着自以为是的优雅。 韩晓接过服务员递上的菜单,随意地翻着,并对我说道:“主食我已经让麦先生给我们照旧了,我们点一下甜点就可以了。” 韩晓随意点了点什么,然后服务员微笑着站到了我身边。我继续优雅着……继续翻着菜单。就在这时,我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李昊打过来的。我愣了一下,继而按下接听键。 “是去看守所吗?”我反问道。 “我直接去看守所。”我答道,并看了一眼对面盯着我看的韩晓继续道,“应该可以很快。” “我想,我们可能没时间吃这顿美食了。”我说的是实话,但不知道怎么的,自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而且,内心深处的阴暗角落还有着一二窃喜,为自己的钱包能够有可能逃脱劫难而欢呼雀跃。 “确实是去见邱凌。”我点着头,并朝着不远处站着的服务员说道,“不好意思,我们有点急事要先走,下次再来尝你们家的美食了。” 韩晓朝着后厨方向看了一眼:“你进去看看他做了没有,如果做了的话,那就直接给我切小块,我们打包带走路上吃就是了。” 所以不得不承认,绅士的风度,还是需要钱包进行辅助。我总觉得自己不算是一个小气的人,但就算自己还能够正常出诊的时候,事务所每个月的收入去掉所有开支,所剩也不到2万元。而今天我硬着头皮要请我的新员工韩晓的这顿西餐,花费估计会达到1万元左右。 没等太久,那服务员就重新出现在我的视线:“小姐,真的很抱歉……” “真的很抱歉,麦先生刚才在厨房里滑倒摔了一跤,所以您与这位先生的牛排,都还没有下锅。”服务员满脸抱歉地说道。 “嗯!改天再来。”我也客套着,站起迈动步子之前,下意识地拿起了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时,我发现面前的韩晓正微笑着看着我,并对旁边的服务员小声说道:“台费和服务费都在我妈在这里充值的卡里面扣就是了。” 我有点尴尬,冲她挤出微笑:“我欠你一顿牛排。” 几分钟后,我俩再次上车,汽车朝着度假村外面开去。临走时我扭头看了看那栋只有二层的漂亮的西餐厅,突然莫名涌出一番情愫来。我想起了文戈,想起了当日穿着红色格子衬衣的她来。她离开这个世界已经4年了,但我依旧会将经历过的美好,与她分享。我觉得,如果她还在的话,那么,我应该会开车领着她来到这漂亮的西餐厅,也会舍得花不菲的价格,让她尝尝来自海外的新鲜牛排。 我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为自己给自己设计的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假设性问题而感到羞愧。 更多更多有着乐瑾瑜的画面,开始在脑海中放映。也正是这一幅幅画面,让我这两年的日子里每天痛苦悲伤。乐瑾瑜对我有过的好,早已化成了千钧万钧的重力,让我无法呼吸,也无法释怀。最终,我想要偿还,想要赎罪。但未曾想到的是,我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突然间,我有了一种质疑,质疑自己对乐瑾瑜的情感了。是爱吗?抑或是…… 只是有一个词汇在我思海中荡过,这个词是……补偿。 凶徒的另一面 因为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泰德·邦迪会明确地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如何的恐怖。于是,他用心理学的观点来审视自己,并不断挣扎与压制。他用第三人称的手法描述过自己犯罪后的状态: 你可能觉得这是骗人,但有段时间里,他觉得错误的观念已经不存在了,自己也不会再杀人了…… 大约6个月后,他再次想做同样的事情……不做了。但几个月后…… 那么,邱凌对于死在他手里的受害者们,是否也有过内疚与惭愧呢?自始至终,似乎都没有人关心过这个问题,在他那很难显露出真实情绪的言行里,也根本无法感觉得到他是否会有忏悔。终于走到末路,一切即将尘埃落定。在惩罚时刻到来的日子里,他,会不会又显露出某些不为人知的一面呢?而这一面,是否也有懊恼与内疚呢? 正说到这儿,又有电话进来了。我看了一下屏幕,发现竟然真是李昊打过来的,便挂了邵波的线,另行接听。 “不是去看守所吗?”我嘀咕着。 “哦。”我没有置评,应着。 “李昊,我有点不明白。邱凌已经入狱快一年了,难道他还能在外面作恶吗?昨天发生的张金伟案,又能和他扯上很大的关系吗?非得在他身上撬东西吗?”我连续问了几个问题。 “好吧!我等赵珂过来后,再直接问她具体情况好了。”我边说边对着身旁的韩晓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朝着观察者的方向开去。但紧接着,我突然逮住了李昊说的话里的某几个字,并连忙对着话筒问道:“为什么说时间不多了?是今天这无头案还有什么连环案吗?” 他加重了语气:“邱凌的终审实际上早就已经下来了。明天早上,就是邱凌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