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瑾瑜说这一切的时候始终是微笑的,我却感到惶恐。依稀间,似乎看到一只狰狞的猛兽正在苏醒。它会给自己冠以一个华丽的理由,伪装成卫道士的模样。但是,不管邱凌曾经做过什么,他也不应该成为私刑下的鱼肉。如果说他的灭亡最终是以世人未知的方式,那么,在当日的沙滩上,刑警们的子弹就应该将这次处决完成。 邱凌先开口了:“计划挺完美的。看来,我一厢情愿小孩子一般与沈非的较量,最终被你们用这么一种方式判定出结果,也挺滑稽的。” “不是吗?最起码,你们只是对我的脑子感兴趣,而对他完全无感。”邱凌笑了,满是血污的脸狰狞却又狼狈。 “好吧!”她顿了顿,“在你临死前,我可以让你知悉没有你的世界会发生的一些事。在你企图逃跑的过程中,沈医生,会不慎撞伤头部。几天后,他会苏醒,记忆中有一段短暂的空白。所以,关于今晚发生的一切事,都只能以我和岩田的描述为准。邱凌,人们不会深究的,他们都会拍手叫好,说你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至于沈非,就算之后他记起来了又如何呢?他现在的病历,岩田通过安院长看到了。因为严重的抑郁症与中度妄想症,他正在接受精神科医生的治疗。那么,他在这段时间里的所见所闻,从司法角度审视,是否能够作为参考?这,不需要我给两位心理大师解释了吧?” 他正色道:“乐瑾瑜,你觉得我会害怕死亡吗?你又觉得我会惧怕即将开始的开颅手术吗?作为一个天生犯罪人,我的脑部组织与别人有哪些不一样,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就算不用亲眼看到,也有书面描述支撑。但是,”他加重了语气,“但是,这不能成为你沦为一个连环杀人犯的帮凶的理由。因为,昨晚在山坡上将那位夜跑的姑娘杀死并伪装成为梯田人魔现场的人,是……” “是岩田介居。” “精卫,我想,我们需要开始了。”他的微笑依旧和蔼,一看就知道是曾经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的神情。 “精卫。”岩田再次喊道。 “他们没有这么快回来的。要知道,我今天在湖畔礁上闹出来的动静,绝对够晨曦岛上的警察和李昊等人忙到半夜的。”岩田走上前,拍了拍瑾瑜的后背说道。 “没什么,不过是一个游客被抢走了手机而已。接着,他们便拨打了电话报警。日本警方做事严谨,所以,就算今天风雨再大,也会赶过去处理的。”岩田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她有一个细小的停顿的动作,说明在说出质疑时,内心有着变化。但,又很快恢复正常,动作麻利地从大背包里面掏出一件白大褂,快速披上。接着,她双手伸进背包,抱出一个不小的玻璃罐。玻璃罐里的液体有点浑浊,应该是被背着摇晃过的缘故。 我闭上了眼睛,似乎明白了自己与邱凌之间究竟差距在哪里。他没有退路,所以不害怕失去,进而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直面的博弈中。于是,他可以化身为矛,坚硬锐利。他的眼神又化身为剑,径直击向对手不经意展现出来的不起眼的缝隙。那么,在他面前的、有着诸多顾忌的盾,又如何不会瞬间破碎呢? 是的,他俨然一副淡定的模样,眼睛阴着,嘴角上扬着…… 他在看着我。 我再次闭上眼睛,眼前即将开始的血腥一幕与我的世界隔离。我的感官在收拢,不去采集岩田和乐瑾瑜小声说话的声响…… 他说这段话的同时,我的头却微微地歪向了一边。我的身体软弱无力,被收拢在布袋里。于是,对方想要洞悉我的内心世界,只能通过我的表情而已。那么,决绝般的坚定,是我此刻必要的呈现。 我再次站到了晨曦岛的海边,月色迷人,海浪声声。我深吸一口气,鼻孔里湿漉漉的,滋润着我尚年轻的躯壳。 我苦笑了,转身。我依依不舍地看了美丽的文戈一眼,也滋味难述地看了她身边的我自己一眼。少年人啊,你还不知道在之后的岁月中,你将要经历的磨难。你也不知道你所以为的天长地久,会崩塌得地覆天翻。 我走到他的身边,冷冷地看着他。他在咬着嘴唇,并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却又死死地盯着远处沙滩上过往的我与曾经的文戈。 他扭过头来,脸上有着若干青春痘留下的疤痕,并冲我故作轻松地 我不知如何回答。 他望向我:“沈非,你是想和我聊聊关于是非与黑白的问题吧?”我愣了。 我依旧无言以对。 我退后一步,扭头望向沙滩。远处当日的我与当日的文戈依旧傻傻站着,而身旁的邱凌继续说道:“沈非,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但你始终必须有自己的立场。你的矛盾与纠结,隐藏在你看似强大的外表深处,导致了你不时的人格凌乱。你不是想要凤凰般的涅槃吗?那么,勇敢地站起来,用偏执对抗偏执,用极端面对极端。对错与黑白,不是你我能够琢磨明白的。直面与抗争,才是你应该选择的步履。” “湖畔礁发生的不是一起普通的抢劫案,而是一起命案。”我缓缓说道。 “岩田先生今天为了引走看守邱凌的人,确实是煞费苦心。为了达到目的,选择极端的手腕。这,在科学界不是少数,我表示非常理解,但不愿意苟同。或许,在岩田医生看来,一个普通游客的死,又算得了什么呢?”我的语气变得越发镇定,嘴角在微微地上扬。 他说这段话的同时,我的头却微微地歪向了一边。我的身体软弱无力,被收拢在布袋里。于是,对方要洞悉我的内心世界,只能通过我的表情而已。那么,决绝般的坚定,是我此刻必要的呈现。 “沈非,既然你对我们处理邱凌不感兴趣,那么,我现在就给你服下药吧。”岩田边说边抬手往旁边的小桌伸去,那上面有一个小小的药盒,里面装着十几颗药丸。我知道,里面装着的药物并没有太稀罕的品种,但剂量却会很大。 “但是,精卫,你早上答应了我,给你与他一个单独相处的上午后,这一页就此揭过。”岩田柔声说道,“我可以纵容你过去的世界里有他,但不想看到你未来的思想中,依旧记挂着他。” 岩田点头,抓起药丸,朝我走来。 我收住了笑,目光直击岩田的双眼,尽管站立着的他俯视着我。 “嗯!沈医生,请问,我哪里笨拙了?”岩田站住了,目光炯炯地回应着我的直击。 岩田微笑了,他索性退后一步,单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继续,让我来听听你所表述的精彩。这些精彩里,又有什么奇思妙招,能够将我与精卫震撼到,甚至改变今晚的结果。” “嗯!嗯!继续。”岩田再次退后一步,双手环抱在胸前。他这是又要摆弄他那混乱无章的肢体语言,如烟雾弹般呈现他并不存在的安全感。 我冷笑,俨然邱凌当日的冷笑。接着,我的鼻孔微微歙张了一下,俨然邱凌当日身处精神病院里被我捕捉到的唯一细节。 “沈医生的意思是,邮轮上那摆放得如同梯田现场的凶案的凶手,是我咯?”岩田反问道。变得畏手畏脚,不至于太过锋芒尽露。” 所幸我这一路的表述过程,并没有在岩田脸上捕捉到嗤之以鼻的神情。他甚至还不时点头。 我继续着:“你想用梯田人魔的再次出现,来吸引我。为了在我面前展现出的第一印象足够符合你给我的设定,你赶在那短短的时间内,将西裤烫得足够平整,诠释着一个一丝不苟的学者形象。在我抵达案发现场时,你故意将学者的自信与自大演绎得淋漓尽致,并成功将我吸引。在说服戴维的时候进一步与我有了某种同盟的关系。这一关系,同时又引领着我与你一起深信,无论是否是邱凌,但连环杀人犯无处不在。可惜的是,紧接着发生的事情打乱了你的计划,或者说增添了你想要的乐趣。那就是——” 我无动于衷:“那就是邱凌真的出现在了船上,并在当晚再次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我的心被针扎一般狠狠缩了一下,但我并没有任何表现。我突然再次想起当日的我与邱凌,他挥舞起来击向我的利器是文戈。但那利器何尝不是一把双刃剑呢?他自己又何尝不会遍体鳞伤呢? “好吧!岩田先生,看来,我依旧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并没能真正把你猜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多看了一眼我对面合拢着的窗帘,两片墨绿色布料的缝隙间,我可以窥探到外面的世界。暴风雨还在肆虐,现在距离八戒和古大力许诺的8点,越发接近。那么,他们有没有可能在这暴风雨的夜晚穿过晨曦岛,赶回酒店呢? “岩田,我也不可能胡乱地猜测你。晨曦岛小山坡上的命案,到底是不是你所作为的呢?这点,还是让邱凌来陈述一下吧。”我沉声说道。 邱凌脸上的微笑瞬间变成了他一贯的轻蔑神态:“嗯!我只是觉得挺骄傲的,就好像回到了苏门大学。那时候,我坐在下面,看着沈非这样优秀的学长在演讲台上,领着文戈与其他辩手大声地展现高贵人格的迷人与辉煌。那时,我像一只丑小鸭一样,羡慕也向往。”他努力着,尽最大的能量冲我点了下头,但这一动作被塑胶托抵制得万分狼狈。 “邱凌先生,你觉得我会喜欢听你说这些吗?”岩田正色道。 “所以,”他瞟了岩田一眼,“不管你对瑾瑜是否有着真心的情爱,但对她的在乎却是真实的。或因为感情,或因为研究价值等其他你所看重的东西。” “精卫,不是这样的。”岩田摇着头。 “看来,你比沈医生要大胆很多。他的胡言乱语都有个度,不敢太过武断。而你,”岩田摇了摇头,“而你的想象力确实要比他丰富很多。” 岩田马上转过身去,似乎他本就在等待乐瑾瑜在这节骨眼上的言语。 岩田摆手,动作依旧很浮夸,摇晃着手上握着的那柄精致的小锤:“精卫,你想多了。再说,你现在难道看不出,我们的对手正在联袂上演一场心理攻坚战,想要瓦解你我的阵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