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古大力捏了个拳头往下挥舞着,并用很肯定的语气继续道,“很明显,他只有两条裤子,用来换洗。”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并将双手用力搓动了几下。就在这时,从远处沙滩上传来八戒的叫喊声:“沈医生,你也来了啊!” 八戒扭过头来:“沈医生,我说的没错吧?古大力当前的情况需要完完全全地放开自己,才能拥有阳光,拥有真正的自己。” 八戒很高兴,将头上稀稀拉拉的几缕头发往后抹了抹:“大力,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姑娘,但是你要像我一样,敢于去争取才行。” 手表的表带似乎扣不上了,导致八戒大声传颂的卡耐基经典语录无法连贯起来。最终,他将那金灿灿的假表往桌子上一放,又一次挥舞着手臂,大声吼道:“相信自己,大力!” 古大力表情陶醉地闷哼了一句:“哦!” 最终,古大力还是站了起来。他将桌上剩下的半杯牛奶一口喝下,表情如同一位即将赴死的战士般豪迈。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悲悯,为古大力的尴尬状况。他具备让人叹为观止的智商,却不懂如何与人沟通交往。甚至我一度在思考——他当年的精神病是否真是严重到了需要入院治疗的程度,抑或只是他不知道如何融入社会而导致的误诊。 “沈医生,我需要多运动,多与人交际,才能真正康复。”他故作轻松地对我说道。 古大力的脸竟然红了,扭捏一笑:“就是穿白t恤的那位。”说完,他便朝着沙滩跑去,和他前方那奔跑着的八戒一起,构建出一幅有点滑稽的画面。 古大力没有回头应我,因为在我话音还没落前,他已经头朝下摔到了地上。接着,那位他喜欢的穿着白色t恤的姑娘竟然将手里的排球朝旁边一扔,满脸关切地朝地上的古大力奔了过去。 “挺好的!”我自言自语道,并朝着椅背靠去,视线由沙滩转向蔚蓝的天空。我又开始了深呼吸,但这次的深呼吸,不再是缓解自己紧张情绪的调节方式,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舒展开来。一年多了,邱凌终于出现,也就是说我将再一次开始面对一片阴沉的黑色迷雾,那迷雾深处,有着我始终想知道的谜底。它们在之前的日子里始终藏头露尾,让我无法释怀。现在,我终于有了机会,将它们一个个翻捡出来,逐一打破。 文戈究竟是不是真的在多年前,谋杀了催眠者尚午的未婚妻? 我不想辜负…… 中午我和大伙一起,在酒店的餐厅里吃了一份牛排和两块堆得高高的薯泥。邵波认为我气色好了不少,并不时冲李昊与赵珂眨眼。我知道,他是在示意李昊他们不要再谈论昨晚发生的一切,最起码不要在我面前说起。 我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低着头不再与他们的眼神交汇。这一秘密是惊人的,甚至我将之隐藏,似乎也是以另一种方式沦为罪恶的帮凶。 我需要全身心地投入到今晚与邱凌的战争中——我对自己这么说道。于是,我的整个下午都托付给了一次质量很高的睡眠。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竟然睡了有四五个小时。房间里并没有人,邵波是否回来过,我也并不关心。就算他回来了,见我酣睡,也不会吵醒我。他们在为我的逐步康复而欣喜,并不知晓我正摩拳擦掌,迎接我那难缠的对手。 我继续着我自以为的仪式。我打开窗户,让海风掠过我那挂着的带着潮气的西裤与衬衣。窗外的沙滩与夕阳依旧。我的世界在当初是那么美好,无奈人生总有朝有夕,那翻手云、覆手雨,是否是命中注定,也不是我能够左右的。着我会喝着这碗热乎乎的粥一直到8点,然后起身朝自己与邱凌约好的小树林走去。因为8点,野神丸便将离开晨曦岛。剩下的所有人都无法离开这小小的岛屿,或许某些恩怨,能够在此得以了结。我微笑了。我还想着,可以在那片小树林前面的观景崖上站一会儿,与其他游客一起分享最后那一丝属于白昼的阳光。 是乐瑾瑜,她依旧穿戴着以前并不喜欢的深色套装与宽檐帽子,并拉着一个不小的拉杆箱,神情淡定地左右看了看,接着也朝观景崖方向走去。她步履不快,并不时低头看看拉杆箱。 我开始好奇,将呼喊她的冲动收起。我加快了步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晨曦岛是个旅游景点,路灯并不是太明亮,昏暗的灯光或许是在营造一种朦胧的美感。于是,这也成了我得以遁形于她身后的掩护。 她,在这夜深时刻,用皮箱装着易碎物品,朝着没有人烟的悬崖边行进,要去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岩田介居好几次都提到乐瑾瑜身上有着让他为之惊喜的东西。但他并没有提到是什么。根据他对乐瑾瑜的描绘可以判断,乐瑾瑜现在脑海中属于她精神科医生的专业知识的记忆,应该是原样保留的。那么,他所说的瑰宝,会不会就是乐瑾瑜在精神医学方面的一些比较个性化也比较另类的独特领悟呢? 乐瑾瑜是一个具备自己独特思想的女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是岩田介居,他站在通往观景崖的楼梯上方等着乐瑾瑜。 他的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到了乐瑾瑜的腰肢上,这一动作,让我的心被微微揪动,有种酸酸的感觉。 一道很小的闪光在那片树林中转瞬而逝。 是邱凌!肯定是他!他已经到了,并潜伏在那片树林深处默默地看着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 所有代表自信的肢体语言中,竖立的拇指,是最高度自信的表示,而并不单纯代表对别人的夸奖。举起它,意味着对对手骄傲的宣战。 我看了下表,8:15。这一刻,邮轮在海面上还清晰可见,但很快,它就将与我们告别。 15分钟后,我抵达了台阶的尽头。我有一点点喘气,这在之前,似乎是不可原谅的。看来,这一年多里,身体确实也跟着情绪一起逐渐堕落。我自顾自地想着。 我朝前走去,脚下枯叶发出的咔咔声,清脆却又残忍,似乎在诠释着曾经有过的生命转瞬间变为粉末。文戈,也早已成了粉末,被融入那棵我们一起埋下了过去岁月的树下。 没有人回应。我再次看了看表,8:42,距离邱凌约的时间还差1小时18分。这时,我欣喜起来,因为我分辨出了那年我与文戈拥吻的位置。我们曾经靠着的那棵树形状古怪,像个张牙舞爪的劫匪,让人觉得好笑又可怕。 我有点入迷,伸出了手。我幻想着文戈再次出现在面前,我拥抱着她柔软的腰肢。眼泪,再次将眼眶湿润。 啪!啪!啪!鼓掌声在我身后响起。 是邱凌。和他的鼓掌声、说话声一起响起的,还有由远及近的落叶呻吟声。 “你也早到了啊!难道,”邱凌的声音比之前沙哑了很多,但并不低沉,依旧悦耳,“难道不是应该这样吗?心理医生对于即将开始的诊疗场地,难道不需要提前看看吗?” 这句小声的说道还是被邱凌听到了。他冷笑着,似乎在我背后的某处站定:“沈非,你没变过吗?” 十几米外,穿着一件黑色带帽夹克的黑影,自然是邱凌无疑。只是,曾经瘦高的他,似乎变得结实了很多。他的帽子套在头上,加上月光昏暗,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隐隐约约窥探到那闪烁着的眼睛,依旧有着狡黠与深邃。 是他,和一年多前相比没有多少改变。 “抽了有段时 “烟雾燃烧时释放着3800多种化学物质,绝大部分对人体有害。尼古丁只是其中的一种,但是它也是烟雾中最主要的成瘾源。”我娓娓说道,并和他一样背靠在树上。 “是,尼古丁在血浆中的半衰期只有30分钟。”我如同接力般再次接过他的话,“也就是说它的绑架时效只能维持这30分钟。当尼古丁低于稳定水平时,吸烟者便会感到烦躁、不适、恶心、头痛,并渴望再吸一支烟来补充尼古丁对神经的作用。” “沈非,我想我先要纠正你的一个错误观点。”邱凌将手里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并缓缓吐出,“在我的世界里,伦理道德与社会常理,早就不复存在了。之所以选择连环谋杀那么极端的方式来改写我的人生,更多的时候,我不过是想让自己变得彻底没有退路。那么,在你看来应该觉得羞耻的烟瘾,在我看来,又能算啥呢?并且,”他又吸了一口烟:“并且之前的我,和你一样,将尼古丁对神经的作用,想当然地认为有多么可怕。我们通过书本知悉的那些所谓的上瘾,宛如洪水猛兽。就像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吸烟者没有香烟时候的症状,诸如烦躁、不适、恶心、头痛等这些,其实都只是学者们骇人听闻且不负责任的胡乱撰写罢了。甚至,我还可以认为,这是那些无法自制,将这浅浅上瘾恶习给戒除的烟民,故意编造的理由。”说完这些,他将手里的烟头弹出,红色的光点在空中飞过。 “是吗?沈非,你的病人能和我相提并论吗?不过,有一点我承认,我确实是没有自制能力的。因为自制能力在我的世界里,是个悖论。嗯!这话可能别人听不明白。但是,你——沈非,是明白的吧?”邱凌应该在微笑,但帽子下的他,遁形于黑暗中,无法被我识破。 “咦!你说的是哪位呢?”我顺应着与他对话,知道这是他一贯使用的伎俩——逐步引导,并将我带入他想让我深陷的巨网。所幸,我早已熟悉,并不再为之情绪肆意波动。 “和你比起来,我有太多的未知。就算是现在,诱惑着我走到你面前的原因,实际上也只是你终于答应回答我某个问题而已!”我不再用针尖对抗他的麦芒,而开始了迎合。 他放缓了语速,声音从夜空中飘来,宛如乳燕轻轻地呢喃:“是文戈?还是乐瑾瑜呢?一个是你曾誓言一生一世的亡妻,一个是为你一夜白发的红颜知己。” 第六章 灯塔 飞花 海风吹来,繁星下,是她飘舞着的衣衫与发丝。她扭头,眉目间尘世暗淡,浅笑下忧伤深锁。我想向前狂奔,想拥她入怀。可惜的是,我的肢体僵硬,我的呼吼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