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我笑了,估摸得到这位在市局加班的粗大汉子之所以选择手打的原因——我只是个医生,并没有权限去了解任何人的隐私,而他,也不被允许随意泄露公民的隐私。那么这个文件里,应该只是一些公开披露过的属于尚午的信息,以及尚午案官方的卷宗而已。 尚午,1975年5月16日生。海阳市人,他在前年12月因为私藏大量爆炸物品被捕,连带着被抓的,还有他的一班信徒。信徒们膜拜尚午,认为尚午是唯一可以带领他们远离末日伤害的人。而这位被那几十个人膜拜的男人,他所要做的事情,是用一次地铁站爆炸案来警告世人——对大自然的改造必须要受到惩罚,人类密集的集聚地注定会成为一个密集的墓场。 这些资料排序混乱,很明显是李昊复制粘贴出来的。一个神经兮兮的末日论者跃然纸上,似乎平凡,也似乎不平凡。对于乐瑾瑜提到的尚午是两年前“灵魂吧”案件中那位疯狂的女凶手的亲哥哥一事,这样看来,确实也合理——精神疾病具备先天遗传,这是当前已可以基本确定的了。 当时现场的电视机是开着的,连接着电视的机器里重复放映的碟片被李昊他们取出,是一段酒吧的监控视频。 我并不是阴谋论者,这世界上有着很多很多的巧合,它可能真的只是巧合。那段视频这两年我看了不下千次,它是普通的,并无其他含意,这点肯定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能够理解乐瑾瑜将尚午与女凶手的关系告知我的用意。 沈非,你看看这个——尚午,1997年7月师范毕业;1997年9月至2005年7月在海阳市三中担任音乐老师,并创建了他的第一个社团“折翼音乐兴趣小组”。 我刚才查了下,邱凌和文戈在三中读初中高中那几年,他们的音乐老师,就一直是尚午。 不过,她从来没有让我知道那位老师是男是女,我也一度想当然地认为那音乐老师是位长发齐腰的女教师…… 过了很久她才接通,语气慵懒:“喂!” 话筒那边出现了几秒的安静,我吞了口唾沫,准备回答她对于我在这个时刻想要造访精神病院提出的质疑,可想不到的是,我所听到的她的回话那么从容:“你到了吗?还是现在打算过来?” “嗯!我现在就起床去院里,你到了给我电话吧。”乐瑾瑜应道。 汽车在夜色中的滨海大道驶过,暗影被我甩在身后,我无法阻挡的,是前方依旧的黑色天幕。40分钟后,我驶入了海阳市精神病院,远远看见站在医院门口已经换上白色大褂的乐瑾瑜。她头发披在肩膀上,冲我笑着,如同若干年前我身后跟着的那个小师妹。可经年累月后,她的青春似乎也正在缓缓落下帷幕。有人说,女人过了26岁,就开始逐步失去她的美丽。那么,我眼前的乐瑾瑜,正处在缓缓退却芳华的年月里。 我深吸一口气,九月的海阳市有着微凉。我无法释怀过往的情愫,自然也无法拥抱唾手可得的幸福。 我点头,看了下手表——10:11。 “没有,我来医院不久,但算个红人,给值班医生他们打个招呼就可以了。” 胖保安注意到了我目光的焦点所在。他白了我一眼,摇晃着手里的钥匙:“这四个重度精神病患者都挺听话,9点左右基本都睡了。院里给他们的资源最多,都是单个养着,我们几个瞅着能为院里省点就省点,所以等他们睡了后一般就会关闭监控,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撞破墙壁飞出去。”说到这里,他按了下旁边的开关:“既然现在乐医生你们俩要进去,我们把监控再打开就是了。放心吧,你们在里面有啥情况我们第一时间就会看到并冲进去的。” 胖保安走出了房间,按亮了走廊的灯,负一层的过道亮了,宛如白昼。我却莫名地汗毛竖立,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如同好奇的潘多拉,正在启开面前饰有花纹的神秘魔盒。而邪恶,即将涌现……个木门旁的窗户深处,灯泡似乎坏了,忽闪忽闪的光影下,张金伟宽厚的肩膀若隐若现。 接着,我看到了尚午——刀削般的脸,站在铁门后透过窗户望向我。我必须承认,他的锐利目光,竟然能够让从事临床心理咨询工作几年的我,有一种想要回避的冲动。但我并没有扭头,反倒站定了,隔着那扇窗户望向他。 我不想琢磨太多,继续朝着邱凌的病房走去。我开始有了某种迷信,觉得邱凌知道的东西,可能比我多很多,关于文戈的,也关于尚午的。 胖保安打开门后对我们问道:“真的不需要我守在这里吗?不需要的话,我就出去外面看着监控就是了。不过乐医生不能和我一起出去,大半夜的让一个外人单独待在病人房间里,终归不太好。” 邱凌似乎在等待着我们的到来。他盘腿坐在床上,短发让他显得年轻而精干,或者应该说,这短发让他像一头随时会发起进攻的猎豹一般。他笑了,歪着头:“沈医生,我本来以为你昨天晚上就会赶过来找我,看来我高估了自己对你的世界的重要性,你对我的重视并没有达到我的预期。” 邱凌耸了耸肩:“因为你朋友很多,但是却没有真正了解你的人。于是,真实的你很孤独,迫切需要找人聊天。而我,又是你觉得唯一能够多聊上几句的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因为这一刻的我,正缓缓坐到了那把靠背椅上。 是的,他有一个并不希望让人洞悉的舒气动作,这一细微动作,是我到目前为止,唯一能够捕捉到并确定是他下意识做出的举动。而他的其他肢体语言,我都可以理解为是他麻痹我的种种。那么也就是说,我的坐下,会让他产生某种欣慰。他在等待我坐下,或许因为我的坐下,便意味着我与他的交谈,有了一个能够持续下去的好的开始。 身后的乐瑾瑜没吱声,我也并没有回头。之前乐瑾瑜也提到过,邱凌会利用一切机会,来让面对他的人互相之间产生各种猜疑。那么,他这一刻对乐瑾瑜亲热的称呼,应该也是他所用的手段中的一种。这一手段尽管无比拙劣,但每次施展后,都能够扰乱人的正常思考与判断,久而久之,也就让眼前人有了一种对身边伙伴习惯性的猜忌。 “尚午是你的老师?”我收起心思,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他怎么样?”我继续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只有这样,我才可以让自己高度集中于与他的对话,也同样能让他集中注意力融入与我的交谈,除非他回避我的眼光。 是的,他并没有回避,并且他的嘴角开始上扬,他在企图呈现一个比我更为放松的姿态:“沈非,你真正想要了解的是尚午,还是想要了解文戈曾经和我一起,在音乐课堂上经历的种种呢?”邱凌的目光依然桀骜,让我又一次感觉自己是在与一只骄傲的猛禽对视。 邱凌嘴角上扬:“我可不可以将你的这些问题的答案,当作一个能够为自己交换某些物品的资本呢?这样,你我以后的互相要求,就可以理解为纯粹的相互利用,而不需要某种彼此都会觉得不屑的交情。” “沈非,你想多了。”邱凌挺了挺背,让自己的坐姿显得更为稳当,“实际上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掏耳勺而已,这要求并不过分吧?当然,塑料的掏耳勺如果有的话最好,就算你找不到塑料的,满大街随便买一个铝的给我也行。再说,你们总不会害怕我用一个铝制的掏耳勺逃出去吧?” 邱凌笑了:“乐医生,你始终对我有成见。我俩好歹也算是校友一场,那些年月里的交情虽然够扯,但也诸多重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有一些了解的。”说到这里,邱凌突然间从床上蹦了起来,额头朝着旁边的墙壁上猛地撞了过去。 而我和乐瑾瑜却都没有动,甚至只是用轻描淡写的目光看着他。在乐瑾瑜心绪里是怎样的想法,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她应该和我想的一样吧——不过是邱凌又一次想要耍玩的把戏而已。 身后的铁门响了,保安的脚步声快速传来。我知道,这是邱凌的反常举动让他们看到,并有所行动了。这也就意味着,今晚与邱凌的碰面,即将告一段落。 我没扭头,“嗯”了一声。 “我想知道尚午与文戈之间更多的信息。”我快速说道。 我厌倦了每次都被他这样逼到墙角。但所剩无几的时间,又让我只能对他妥协。于是,我选择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我犹豫,但最终还是咬着牙将某些质疑说了出来,“你的意思是文戈与尚午可能有着某些超越 “文戈弹琴是尚午教会的?” “哼!你不是偷窥者。”我冷笑了,“邱凌,作为对手,你之所以让我没有把你看成一条可怜虫的原因,是因为你始终的客观,并不会无端地狂妄自大。而今天,你那渺小的一面终于展现了,实际上,你也不过是一条自以为是的丑陋毛虫而已。” 木门外传来“啪啪啪”的敲打声,我知道,这是乐瑾瑜在告诉我,保安需要进来给邱凌做止血措施了。 说完这话,我转身朝着木门走去。身后的邱凌大笑着:“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完全不在乎……哈哈,哈哈哈……” 我并没在意,迈出了第四个监房的木门。与此同时,我又被隔壁那扇小窗后的两道锐利目光所吸引。 他的嘴唇在微微抖动,但我并不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我“嗯”了一声,朝着走廊尽头快步走去。跨过铁门后,我瞟了一眼空荡荡的保安室,再扭头看了一眼敞开着的负一楼的铁门。 我点了点头,朝着楼梯口走去。乐瑾瑜紧跟在我身后。 乐瑾瑜一愣,紧接着笑了:“我会读唇语。这,也是之前在你与黛西接触时我尝试着想要介入的原因。” “沈非,能送我回宿舍吗?我有个礼物想送给你。”乐瑾瑜说道。 于是,我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是:“我也想送个小礼物给你,但是一直没有想好送什么。” 人们踹开了大门,扑鼻的血腥味让人咂舌。电源被剪断了,黑暗的诊所里,红色的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医生被人刺死在血泊里,致命伤是左眼部硕大的血洞。 我们平时所说的精分,就是精神分析学说,这是现代心理学两位知名学者弗洛伊德与荣格共同推广开来的。两人合作六年后,因为某些理念的出入分道扬镳。之后荣格创立了荣格人格分析心理学理论,摆出“情结”的概念,把人格分为内倾和外倾两种,认为人格具备意识、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三层。最终,这位伟大的学者于1961年6月6日逝世于瑞士,他的理论和思想至今仍对心理学研究产生着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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