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呼吸变粗,但这时,高速公路前方似乎出现了车祸,三个车道上全都是拥堵的汽车。大风呼啸着,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落叶在空中飞舞,好像在尖啸的精灵。 “我们要在大雨来临前赶到苏门大学。”我低声说道。 我望向窗外,飞舞的落叶不知道飞向了哪里,空中只剩下被卷起的尘土。这些尘土颜色很浅,就像那个木盒中洒落一地的灰白色粉末。 我低声念叨着:“不要啊!不要!”我的碎碎念,就像邱凌身体里那个阻拦者。我开始感受到他的无可奈何与无法改变。 我扭头望向了她,我的表情如何我自己并不知道,但从乐瑾瑜的眼睛中,我能看到的是越发强烈的担忧。我喃喃地说道:“我们要在苏门大学下雨以前赶到,因为……因为文戈的骨灰,被洒落在后山的泥土里。” 一道撕裂苍穹的耀眼白色仿佛在诠释末日的恐怖,紧接着让人的心往下一沉的雷鸣,又那般强劲。暴雨终于倾盆而降,车厢中的我与乐瑾瑜,就像隔离在陋室中的渺小生灵。 我狼狈地抽泣起来,嘴里继续碎碎念道:“我拦不住的,我拦不住这场雨,也拦不住文戈的骨灰被雨打湿,拦不住她被混入泥土,就像我拦不住撞向她的那辆列车一样。” 我顺从地靠到了她倾过来的肩膀上,继续抽泣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是苦橙花的味道,这是用于催眠的精油。 乐瑾瑜的声音很轻柔:“沈非,我们的人生就是一本在阅读着的书。某一页,会让我们欣喜,但终究要翻过,翻过后,欣喜只是停留在原地。而某一页又会让我们那么悲伤,但经年累月,得到与失去,不过是阅读过程的某一次伸手而已。生命中的坎儿,是跨过去的,而不是绕过去的,这道理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明白,可你为什么就是无法说服自己呢?” 她的声音越发轻柔,如同一只拉着我走向远处的温软手掌:“三下……” 文戈那支离破碎的身体,并没有得到火葬场化妆师成功的修复,因为她的头颅如同一个被拍碎的西瓜四分五裂。最后,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被白布遮掩着,白布下,是尸块与碎骨。某些可能并不属于她身体的部分,也被收拢在一起。 文戈的父母泪流满面,他们的哭喊声,是当时我的世界的背景音。而我的内心世界里,相对来说却安静很多,只有水滴在缓缓滴落。我知道,那是裂开的心脏在哭泣。 出殡是在第三天下午,也下着暴雨。我站在墓园外面,远远地看着人群。和我一样没有打伞的邵波与李昊在尝试着点烟,但徒劳无功,因为雨帘没有允许。终于,李昊将手里没有点着的香烟对着地上一扔,冲到我面前低吼道:“沈非,你可以去死,没有人要拦你。只是你自己想想,文戈会不会愿意你这样做。” “那不就得了!”李昊用着他拙劣的手段企图说服我走出低谷,“那你还这么个不死不活的鬼样干吗呢?” 邵波在我身后冷笑:“沈非,你是个心理医生,道理你比我们懂得要多,总不可能你自己反倒走不出低谷,要沉沦到底吧?” 乐瑾瑜的声音响起了:“你已经失去过了,也已经伤痛过了。但日子始终还要继续,谁也不可能真的成为谁的永恒,谁也不会是谁的世界。其实,你应该感到欣喜,在文戈姐的世界里,你成了永恒。”眼前的雨帘继续着,远处出殡的人群身影晃动着,看起来是那么朦胧。 我自己清楚答案——是的,我自然成为她的永恒,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于是乎,这些,成了我难以自拔的理由。 凌晨1点,我们终于驶入了苏门大学,被暴雨蹂躏过的世界,显得那么恬静与安详。乐瑾瑜陪着我走上了后山,我们在那棵大树下久久地站着,落叶与不知道哪棵植物的花瓣被吹落一地,进而被雨点打入尘土。那片混着文戈骨灰的泥,经历过雨水洗礼后完全没有了被松动过的痕迹。 脸上泪痕早已风干的我摇了摇头:“不用了。” “放下了吧!这里,本来就是放下文戈的过去的地方。”我淡淡地说道,“放不下的,只是她在我内心世界里深深的烙印而已。” 第十二章 虐猫事件 34 创伤的定义,是为某件事或者情境的知觉,超过了我们能够成功应对与承受的能力极限。通常来说,创伤性经历包含对身体和生命的威胁或一个个体化的经历、目睹死亡或悲哀的伤害。在我,这承受不了的,便是在我经历了深爱着的女人的死亡。分,实际上它也是作用到生理的。对创伤的治疗非常复杂,因为它还包含了帮助病人发现创伤所连接的恐惧、幻想和冲突。精神科医生会开处方药物,让创伤产生的对生理的伤害变得最小化。但心理层面的,就只有我们心理医生才能够帮助释怀。也就是说,我们心理学要寻找到创伤的最终根源,发现那个被死死拧着的结,将它打开。 我收拾妥当,下楼准备离开这座被我留下了文戈的城市。可在一楼的沙发上,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不配…… 下个月见吧!我暗暗想着:希望在你来到海阳市精神病院的时候,梯田人魔已经被定罪伏法,而不是被押入你将要工作的新单位接受强制治疗。 我“嗯”了一声,对方脚步的声音通过车载音响放出,显得那么真实与接近。终于,赵珂的声音变大了,充斥着整个车厢:“李昊昨晚快两点才从省城回来,送完邱凌回看守所后,便赶到局里,和梯田人魔案专案组开紧急会议,一直忙到4点多才回来。” “哦!那……那我晚点再打给李昊吧。”我有点失望,对于昨天下午邱凌在省厅接受的测试结果始终期待。 “是的,我是这么给他说的。” “他战胜了机器?”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没什么。” “我在回来的路上。”说到这里我顿了顿,因为我知道陈教授担心的是什么,于是我接着说道,“老师,我已经翻过去了,这一次是真的翻过去了。” “结果我已经知道了,刚才我打给李昊了,他女友给我说了。” 陈教授如数家珍般继续着:“pg-7只有一本32开的书本大小,由传感器、主机和微机三个部分组成。传感器有三个触角,要戴在哪三个位置你应该是知道的。而我要给你详细说的,就是邱凌的身体在接触到这三个位置传感器时的细微表现。” “沈非,我是本省心理学领域的权威。来到省厅协助公安检测的那几个老家伙,基本上都和我认识。虽然他们这些精神科的老顽固之前和我在很多专业杂志上吵过架,但是对对方的敬重,还是始终如一的。”教授说到这“呵呵”地笑了,“所以,在他们看到我后,便给省厅的公安同志说了,并对我发出了邀请。我有幸和他们一起参加这次检测,身份是作为专家组成员。”“那报告结果你也参与了吗?” “哦!”我应了,没再打岔。 “就喝了那杯牛奶。”我有点诧异,“有什么关系吗?” 我猜到了教授想要说什么了:“你的意思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上过一次厕所?” “问题是……在他被李昊他们从看守所带出来之前,他喝了多少水,又有多久没有上厕所,这就没有人知道了。”我大声说道,“如果他从昨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憋着一泡尿,那么,他的神经所承受的来自膀胱的痛感,应该是非常恐怖的。这将直接影响到他的呼吸速率、血容量、脉搏、血压这些数据,让这些数据始终稳定在一个比较高的基调上。相比较而言,他心里所思所想作用到这些数据上的冲击与波动又算得了什么呢?” 教授:“传感器的三个触角,第一个是戴在手指上的皮肤电阻传感器。这个不锈钢电击贴贴上去时,我注意到邱凌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按道理说,这一贴片不可能让他有不适感觉的。之后第二个触角——呼吸传感器被拉伸开来,系到他的胸部时,他也有极其不易被人察觉的细微动作,不过这次是眼皮的跳动而已。脉搏与血压传感器在我们平时使用时,一般都是戴在被测试者的腕部。但邱凌当时提出要求,说手腕因为这几天频繁审讯时被手铐锁得近乎麻木,可不可以不戴脉搏血压传感器。” “是的。不过这次,他身体并没有任何细微动作。当然,我也可以理解成是他注意到了我在死死地 “是的,他的线条始终如一,与他回答自己的姓名年龄这些时一模一样。” “沈非,你我是心理学领域的学者,但这次测试的其他专家,基本上都是精神科研究上有着自己建树的老学究。当然,在测试结束后,我和他们私底下也聊了两句。数据太过平和,同样让他们有过担忧。但目前我们所知的公安大学测试中心在1000多例刑事案件实战中,心理测试技术的嫌疑排除率是100。那么,我们最终所得到的数据,就可以理解成我们最终形成报告的认定结论。” 教授应着:“是的,最起码,目前我们通过法定程序鉴定所得出的结论——他是一名多重人格障碍患者。” 教授再次顿了顿:“是。” 可能吗?我开始质疑了。其实赵珂说的没有错,我们目前所能捕捉到的种种,没有任何一项能够否定邱凌是个多重人格的既定事实。我们来回奔波,心力交瘁,挖掘的实际上只是他与我之间,围绕着一个死去的女人的爱与恨而已。这,压根就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我连忙按下按钮,让车窗往上。也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邱凌这几天里,每一次与我的接触,其实都是被动地钻进我精心布置的想要将他击垮的狙击战。他所面对的所有,在他而言都是事先不可估的。那么,他每一次都能将我击退的武器是什么呢? 我再次望了一眼那辆满载着生猪的卡车,车上某头猪用它的三角眼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