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文戈又朝着这丛灌木看了一眼,但她面前那眉飞色舞的少年,压根没有注意到面前少女的细小心思。终于,文戈似乎咬了咬牙,做出了什么决定。 我的脸颊上多了两行热热的液体,因为我太熟悉她香甜的吻了。曾经,这香甜让我着迷,但终究是永远的失去,如同撕裂般的失去,不可能再次得到。 热吻中的文戈眼睛却突然睁开了,并再次望向躲藏在灌木丛后的那个单薄身影。接着,她被少年的我缓缓放到地上,红色格子衬衣的纽扣,被一一解开…… 终于,他站起了,因为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头发有点狼狈地耷在头上,风开始袭向没有灌木拦着的他的颜面,一张布满粉刺与青春痘的坑坑洼洼的脸呈现了出来。是邱凌,是少年时代的邱凌,只是,他的眸子里是消极与悲观的眼神,就像一个永远不敢大声说出所想的窝囊废。 他嘶吼起来,钥匙被他朝远处扔去。接着,他用双手去抠那些泥土,动作很大,好像一只癫狂的野兽。我感觉得到他的指甲在裂开,手指上的皮肤被撕破,但是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 他脸上的液体往下流淌着,但他并没有尝试擦抹,任由木盒被打湿。终于,他站起了,用脚把泥土踩了踩,然后抱着那个木盒,好像一个行窃的小贼,飞快地逃离了这片荒野。尽管木盒中放着的,不过是本就属于他的,那些年寄给文戈的一段段纠缠不清的断肠。 果然,那荒野中再次出现了一个瘦高的身影,是邱凌。 但是他的表情很沉痛,步履也很缓慢。 他先是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瓶,有点像装汽车润滑油的那种。他把塑料瓶放到了旁边,接着从背包底部,抱出了一个木盒和一把折叠铲。 木盒被邱凌埋好了。他站起,驻足于旁边,如同雕像,很久很久。最终,他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将铲子收拢,与那塑料瓶一并放入背包。 “知道我最恨谁吗?”邱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恨我自己,恨自己的胆怯与懦弱,恨自己的渺小与自卑。”邱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而我的意识也慢慢回到这熟悉的诊疗室里。 “是的,文戈跟你离开学校后,我的世界空荡下来,我做了太多太多事情。甚至尝试代入,想让自己成为你。于是,在没有你的那年里,我努力站在人前,像曾经的你那样抑扬顿挫地说话。而且,我对你的模仿开始近似于疯癫,甚至时不时以为自己就是你。但毕业时……”邱凌眼神黯淡了,“毕业的时候,我知悉你成为心理咨询师,开始了频繁的临床。但我的人生,却被我的父母强行勾画。” 邱凌摇了摇头:“我不是你,我又一次选择了妥协。我走上了讲台,成为一名初中历史老师。” “沈非,你知道那一年里我是怎么过的吗?”邱凌看了我一眼,接着把目光转向我身后墙壁上的大幅油画——仿墨西哥画家鲁斐诺塔马约的《戴红面具的女人》。 32 一只初生的小鹿,生来就具有蜷缩到母亲怀抱的行动,因为在母亲身边,它会得到安全感。一头受伤的狮子,会在狮群中央静静地趴着,伸出巨大的舌头舔自己的伤口。因为这样子,它会觉得自己得到了治疗,得到了保护。而我们人类,对于安全的需求,就高级了很多,不只是因为惧怕突如其来的危险,更多的反倒是精神世界对于安全的需求。 邱凌将目光从那幅《戴红面具的女人》画框上移了回来。他淡然的表情与满脸的液体搭配着,显得很诡异。接着,他碎碎念道:“我拦不住,很多事情我都拦不住。我也拦不住他疯狂地想要改变。”“你想要改变什么?”我的意识开始越来越清晰,之前那如同幻境般的场景,很明显是我的心神因为邱凌突然说出骨灰的事,陷入了一次极其短时间的催眠。但这一刻渐渐苏醒过来的我,反倒觉得之前的环境,与其说是邱凌的催眠,还不如说是我自己将那一串连贯的碎片交织了一遍,并在脑海中放映一次而已。 我再次追问道:“那一年里,你想要改变什么呢?”的每一个字。 “他太好强了。”满脸泪花的他说道,“他从一个对于土地与建筑一窍不通的人,到考上国土局公务员,只用了短短的一年时间。七百多个人参加考试,只录取两位,他却通过了,并如愿以偿地离开了学校。于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明白了很多东西,只需要努力争取,再不可能的,也终究会成为可能。” “是的,他是这么想的。”阻拦者低着头,眼睛上翻望向我,眼白如同死鱼的肚皮,“他不但这么想,他还做了。” “能告诉我他还做了些什么吗?”我的声音低沉悦耳,语速适中,与我平时对待病患时一样步步为营。 “他,是指的邱凌吗?”我柔声问道。 “他所看淡的生死,是他身边其他人的生死吗?” “你所说的女人是不是文戈?”说到这个词的时候,记忆中那飞舞的灰白色粉末让我的心微微发颤。 我没有追问,我以为他在思考,就好像平日里躺在这里的那些病患,她们在涉及一些内心深处最伤痛角落时,都会沉默一会儿一样。 他身体滑离了沙发,撞倒了茶几,最终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连忙上前,想要把他扶起。可就在我双手伸出的同时,他那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却猛地一下睁开了,那让人感觉灼热的凶悍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我。 他低吼起来,戴着手铐的手好像一个牢固的绳套,一把套上我的脖子,并往回一拉。紧接着,他那因为呐喊而张开的嘴,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肩膀。 李昊像一头小猎豹一般,从门口冲了过来,阻碍他的沙发,被他一跃而过。 小雪也赶到了我们身边。她双手伸出,准确地按在了邱凌两耳下方,做了一个非常细小的动作。 邱凌因为下巴脱臼而痛得昏死过去。 “可以帮我推到明天吗?明天下午我回来后第一时间到他办公室。”我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衬衣脱下。佩怡用酒精和纱布给我包扎,嘴里小声念叨着:“多亏没有咬到骨头,要不骨头都会被他咬断。” 我摇了摇头,不想回答。这时,远处和八戒站在一起的古大力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要回苏门大学?” “我和你一起回去吧?”乐瑾瑜说这话时站在诊所的大门口,望着外面停着的警车。 “你说吧!”教授点着头。 “可以。”教授说完便转向李昊,“李队,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沈非,今天你和邱凌的这次对话收获大不大?不止是汪局关心,我也想马上知道。”李昊小声说道。 “什么意思?”李昊边说边看着表。 说这些话的同时,我将身上刚换上的衬衣纽扣全扣好了。 我冲他们抱歉地笑了笑,大步朝门外走去,乐瑾瑜紧随在我身后。 我将车窗放下,迎上了他的眼神。 是的,邱凌笑了,用一种打量可怜猎物的笑容。 从海阳市到苏门有将近800公里,路况好的话,7个小时左右,遇到堵车就可能要久一点。 我开始害怕起来,不断地超车,朝着苏门市的方向疾驶。一直没吭声的乐瑾瑜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沈非,你这样着急赶回苏门大学要做什么?” “邱凌给你说了什么?” 这时,暴雨将至。我将车开得更快了,身旁的乐瑾瑜伸出手抓住了头顶的把手。我的沉默让她变得越发担忧,但也是因为我的沉默,她没有再次开口发问,默默地坐在我身旁。 我又一次瞟了一眼天际的黑暗:“瑾瑜,能帮我查下苏门市今天是不是也有暴雨?” 我更加担忧,担忧着没有人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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