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马上就到。” “就算我们真的把握不好，也有乐瑾瑜在，她可是有资格开处方药的。”我接过了教授递过来的皮包。 9:45，李昊的电话打了过来：“我们10分钟后就到，现在还差两个红绿灯。” 我拿起桌子上文戈的相片，朝着诊疗用的弗洛伊德椅走去。我把文戈的相片放到我与邱凌即将坐的座位前的小茶几上。文戈在相框里微笑着，看着她热爱过的世界。 9:57，被两个武警架着的邱凌，出现在我的诊疗室门口。武警想要架着他走进房间，但是被李昊制止了。 邱凌站在门口没有动，因为手铐与脚镣之间那条细长的铁链，让个子不矮的他，弯曲得像是一只可悲的虾。他看了我一眼：“沈非，我想要站直一点，最起码不用仰视你，这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李昊摇头。 这时，我那半开着的窗户外，开始有人影闪动。那军色的制服让我明白，诊疗室已经成为一个被封闭的世界。 “这是底限。”李昊再次检查了一下邱凌的手铐与脚踝上的脚镣，对我沉声说道。 房门被李昊带拢了。转过身来的邱凌，腰杆挺得很直，他的眼睛透过那副依然闪亮的眼镜，四处打量着。诊疗室里的每一个细节，似乎他都想洞悉透彻。 “我没去过你家，不过，每周给你做清洁的阿姨，只需要200块，就给我拍回了上百张相片，甚至包括你床头抽屉里面放的那半盒两年没用过的避孕套。”邱凌转过头来望向我，表情很放松地说道。 “有录音吧？”邱凌缓缓地移动着步子。看得出，他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尽管他被脚镣禁锢得好像一个小脚的老太太。 “嗯！你们想要什么我并不知道。我这么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是需要得到法律的严惩的。尽管，我并不知道我身体里的另外一个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犯下这些罪孽。”说这话的他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他的嘴角是往上扬起的。我能够明白他这滴水不漏的话语与得意表情要表达的是什么——他在悠闲地向我发起挑战，并且，他很期待这场对战。 邱凌坐下。 “牛奶与咖啡，牛奶能缓和情绪，辅助入眠。咖啡提神，让人亢奋。”邱凌往后靠了靠，摆出了一个很松弛的表情来。我这才意识到，他在门口对房间每一个角落的窥探，是在寻找监控探头。最终他没有看到那圆形的小机器，才开始肆无忌惮地在身体语言上，对我叫嚣与冲撞。 “算是吧，”我再次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选择一杯喝的吧。” “是的，今天我想尝试的是催眠疗法，相信你不会觉得陌生吧？当你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你的鼻子就微微抽动了几下，苦橙花精油的味道，应该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你我想要做什么。”我望着他的眼睛。邱凌并没有回避，并且他将他的微笑收拢了，眸子里闪出决绝的斗志。很明显，他和我一样，尝试在气势上占据主导——对于这一次谈话。 “两杯都放了。”我照实说道。 我点头：“邱凌，如果你我都将注意力集中，来进行这次谈话，那结果肯定会是索然无味的。所以，我们都喝下这杯有催眠作用的饮料，那么今天上午，我们可能会聊出一些火花。” 他举起了那杯牛奶，戴着手铐的他这一动作无法优雅，但还是具备某种气度：“我摸了摸杯子，都不烫了，可以直接喝下去。那，我们一起吧！你昨天不是说过吗？如果我俩当年就认识，可能会是好朋友。” 邱凌却将杯子往后一收，躲开了我的这一示好：“嗯！沈医生，昨天我忘记告诉你了。如果当年我们就认识，也绝不可能成为朋友的。那么，现在更加不会，以后……”他摇了摇头，“如果有以后的话，到时候再说吧。” 玻璃杯被他扔向身后，碎裂的声音，在这隔音效果很好的房间里，显得那么清脆。 我将咖啡一饮而尽。他的傲慢实际上是对自己强大内心世界的自信的体现。他接受了我的建议，并且选择本来就有舒缓心神作用的牛奶。当然，我也可以理解为，他选择牛奶的原因，是因为他小肚鸡肠地认为我会将牛奶里面的剂量放少一点。计划的提前了两分钟完成这一步骤。 “可以。”邱凌说完这话后，将双手放到了膝盖上，目光望向茶几上文戈的相片：“不介意我多看看她吧。” 7分钟后，具备弱化他构建的强大堡垒的因素即将出现。 门口出现的是陈蓦然教授，他的出现让邱凌明显有点措手不及。 邱凌疯狂地摇头：“不，陈教授……” “教授是外人吗？”我反问道，“你曾经是他的骄傲，是他始终挂在嘴边的学生，这点你不会不知道吧？况且，毕业后，你还与教授通过几年电子邮件，聊过人生。那么，你现在这个模样，教授看到了感觉心疼，不对吗？” “是的，我并不相关。”教授叹了口气，“邱凌，这不该是你的人生。” “请说说有什么过分。”我很平静地说道，“房间里没有监控，也没有录音，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遮遮掩掩，有什么直接开诚布公地说出来，无所谓。” 我假装没注意到这一细节，低头在笔记本上随意地画了几下。 邱凌的语调开始升高了。 但我本以为即将持续激动，并切换出第二个邱凌的他，语调突然下降了：“对了，你读过我的诗吗？应该没有，你这种在学校里威风过的大人物，不可能注意我这种没有光彩的学弟在校刊上的文字的。” “你看到过吗？”邱凌抬起头来，眉目间竟然是欣喜，“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那么，你也读到了那首叫作鱼的诗吧？”邱凌眼神越发变得单纯，似乎很期待我肯定的回答，就好像一个顽皮的儿童对刚走进他家门的大人显摆他的玩具时一般。 “看来，你确实已经读过。那么……”邱凌那欣喜的表情转瞬即逝，他的头开始再次低下，用眼睛往上翻的方式继续注视着我，眼白如同死鱼的肚皮。 第十一章 偷窥者的夜晚 31 “你骗我的！你说谎骗我的！”我咆哮着，狠狠地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文戈的骨灰只是被你藏了起来，说，你把她藏到了哪里？说！” “沈非，我拦不住他的，就像我拦不住肆无忌惮冲撞向文戈的列车一样。”邱凌的声音变了，变得低沉与碎碎念，“我也拦不住你，拦不住你陷入过往种种之中的痛苦与无法自拔……” 他猛然将我往后一推，让我重重地坐到了两个沙发中间的茶几上：“现在，让我们一起回到那一晚吧……” 我走出了汽车，习惯性地朝着高架桥的方向望去，可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钢铁巨人…… 我认出了这里，这是我与文戈埋下她少女时期记忆木盒的树下。于是，我大步奔跑过去，但是不管我怎么用力迈动步子，那棵大树总是那么遥远，无法靠近。 我安静下来，感觉眼前这如同烙印在心坎上的一切的出现，或者说那个夜晚我与文戈的私密故事，将在这里重新上映。 文戈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这微笑是那么熟悉，让当日与现在的我涌出千般爱怜，想要万般疼惜。那年的她，短发让她的脖子显得好长，红色的格子衬衣纽扣敞开了两颗。微风放肆地吹入，想要触碰她丝般的肌肤。 可依然徒劳无功，依然望尘莫及。于是，我开始大声呐喊，但是张大嘴后，发现声带如被切割般，压根无法发出音符。是的，我在徒劳地注视着过往的记忆，我并不是时间中穿行的行者，不可能改变，也无力触摸。 他俩再次开始说话。这时，皎月依旧，繁星钻出了乌云，那点点星，在夜空中如同钻石般闪亮。穿着浅色t恤的我搂抱着文戈，开始说那些激情飞扬的话语，誓言要给予文戈美好的未来。可这时的文戈，表情似乎有了一丝变化，眼神开始游离，不时朝正在抑扬顿挫的我身后瞟去。 是邱凌吗？我开始怀疑，但是我又不能确定。因为这个他，单薄得好像被风吹得随着灌木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