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2年,弗洛伊德开始在维也纳综合医院担任医师,从事脑解剖和病理学研究。当时的他还不是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26岁的他想要成就的理想不过是一位收入颇丰的精神病医生。 但,真正去勾画那幅画面,想象着他那把沾着些许红色血液与白色脑部组织的解剖刀,还是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因为我们所纠结的根本——意识与潜意识,是不可能真实呈现的东西,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大家需要用诸多论据来证明其存在的虚无而已。 我将自己即将贴合到一起的手指放下,收住了自己下意识想要做出的和她一样的手势。 乐瑾瑜冲他摇头:“不用了,太早看到他的档案,会影响我对真实的他的判断。” “像吗?”乐瑾瑜扭头看了看我,“不可能像的,专业本来就不同。” 一个皮肤黝黑的刑警愤愤地回答道:“12:40,还被所里的同志批评了几句,说犯罪嫌疑人也是人,也要吃饭,不能审得耽误了他们的饭点,整得好像邱凌那种人比我们更矜贵似的。” 那皮肤黝黑的刑警便笑了:“李队,你自己要我们疲劳轰炸来着,我们寻思着一会儿你要亲自上正戏,所以抓紧给多炸一下而已,怎么说也是贯彻你的指示来着。” “没!”黑刑警老实地回答,“等着你过来拿提审单给你。”说完这话他从包里面拿出薄薄的一沓纸,抽了一张递给李昊。 我点点头,问那黑刑警:“这两天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能不能详细说说,具体是什么症状?”乐瑾瑜连忙问道。来的路上她从李昊和邵波口里又多收集了邱凌被捕后的表演与表现,参与度一下就高了很多。 “好好说话,什么叫变身?”李昊骂道。 “接着呢?”乐瑾瑜追问着。 “我们想知道的是他当时的状态。”我终于忍不住了。 “确实不是出现了第二人格,上次我也看到过邱凌另一个人格出现时的症状,跟没有理智的禽兽一样,凶悍得很。你们说的确实应该只是犯困吃不消了。”李昊点着头说道。 我朝着监区方向远眺了一眼,心境反倒出奇地镇定,仿佛一位即将进行一台高难度手术的理智医生。 邵波便迷糊了:“新的人格分身?什么意思?难不成除了我们所看到的邱凌,与沙滩上那个自称是天使的凶手邱凌,还有第三个人格在他身体里面吗?” 见面前这几个高大的汉子总算听明白了,乐瑾瑜微微笑了笑:“多重人格障碍有一个特别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它不会只有一个分裂出来的灵魂。我们可以在这类病患身体里面,很轻松地发现三个以上的不同人格,甚至最多的可以达到30多个。” “不会是30多个不同的梯田人魔,可能,某个人格只是个旁观者,某个人格只是一个路人,甚至还有某个人格是一个女人,是一条狗,都有可能。”乐瑾瑜继续解释道。 我点着头:“乐瑾瑜说得没错,多重人格障碍患者身体内不止一个分身。心理学领域具备一定造诣的邱凌自然是知道这个明显症状的,那么,他流露出新的不同人 “你怎么知道他这次流露出来的是一个新的人格呢?”李昊又问道。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叹了口气:“以上推断,都是假设邱凌确实是多重人格障碍患者的前提下。反之,他如果伪装成为病患的话,更会展现出这些来麻痹与诱导我们。” 李昊冲他们点着头,接着领我们几个大步朝看守所的审讯登记处走去。很快,慕容小雪也赶到了,提审犯人必须两人以上,我和乐瑾瑜、邵波都不是公安系统的,自然不能算。看守所的管教干部虽然也是系统内的,但不被允许参与。所以,小雪不到的话,李昊一个人还真不能提审邱凌。 是的,只是一把小刀,一把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的有着结实皮套的锋利解剖刀。 从尸袋鼓起的轮廓可以揣摩到,里面是支离破碎的。法医在现场不断地搜集着零星的残肢碎片,都只是很小很小的红色肉块与骨头。 我和乐瑾瑜坐在审讯室的角落里,从我们这个角度看即将受审的邱凌,能够看到审讯椅上他的全身。他的细微动作,都将很容易被我与乐瑾瑜捕捉到。小雪又打开了那本厚厚的本子,握住了笔。 与之前听到这声响时的平静比较起来,现在的我情绪上有不小的波动。值得欣慰的一点是,我比自己所想象的强大了很多,真正要面对真相时,并没有显露出太多异常。当然,我不能保证今晚夜深人静时的自己会不会崩溃。但最起码,现在的我,是镇定与冷静的。因为……因为我很想将邱凌完完全全地剖析开来,了解透彻。这一被激发起来的强大斗志,让某些小肚鸡肠的情愫消失殆尽。 我突然觉得,从最初第一眼看到他时,我就对他有了错误的判断。他之前所呈现出来的形象,确实是一个表面斯文的普通男人。而经过几天的提审后,他的原形一点点地显露出来——长长的手臂、锐利如猛禽的眼光、宽大的颌骨以及浓密的毛发。 邱凌,我必须把你绳之以法,尽管,我并不是刑警、检察官,也不是法官。但,我必须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尽管我只是个普通的心理医生。 诚然,这一刻我所看到的他,给人的感觉也是麻木的。他将眼镜架上,冲李昊和小雪看了看,接着视线平移,望向了坐在角落的我和乐瑾瑜。“邱凌同学,你好。”乐瑾瑜率先开口,轻声和他打着招呼。 “苏门大学医学分院的乐瑾瑜,和你一届的。那时候在很多心理学的大课上,都和你在同一个教室里待过,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乐瑾瑜冲他微笑着说道。 我耸了耸肩:“确实经历了一些事情,去了趟母校缅怀了一下过去,收获到一个孤僻者的过去。” 他这松弛尤胜于我的语气与姿态让我感到不适,但我并没有让自己的这一感觉显现于颜面。于是,我往椅背上靠了靠:“应该算可悲的吧!在那几年时间里,始终躲在暗处窥探着世界,滋味应该不太好受吧?” 他转而望向了李昊与小雪:“李队,两天没见了,今天亲自过来,应该有什么新的发现吧?”他的语调与最初所表现的礼貌与客套大相径庭,看来这几天频繁的提审,确实让他意识到没必要继续伪装成谦谦君子的模样了。 “李队,就算一个身在囫囵的犯罪嫌疑人,他也是有一定人权的。可能,你们这几天剥丝抽茧,将我与沈医生之间有着的某些关系给梳理出来了。但,那重要吗?” 他的语调在升高,显示着这场谈话中,他作为主导者的身份被进一步加强:“是的,我是暗恋过一个叫作文戈的女人。在没有他——沈非的岁月里,这个叫作文戈的女人,也为我而绽放过,欢颜过。但我并不怪文戈,也没埋怨过沈非,我只是恨我自己,为什么那年高考没发挥正常,让文戈孤身一人走入了大学校园。” 邱凌的语调再一次升高,坐在我身旁的乐瑾瑜用脚轻轻碰了我一下,我没有扭头,但做了个轻微的点头动作。凌的情绪在进一步变化,亢奋在持续升高。他在失态,而且这一状态在继续……也就是说,在下一秒,或者下一分钟,他……另一个他,即将呈现出来。 我曾经接待过一个叫衣千颜的病人,她和所有有着心理疾病的患者都不一样。她不会低垂着头,在自己那个狭窄的世界里困惑。相反,她,拥有着非常自信的迷人微笑。 当她最后一次走出我的诊疗室时,衣千颜——这位万众瞩目的明星彻底消失了。她脸上那放出诱人光芒的微笑,再也没有了。 那么,她曾经的自信,只是属于她自己幻想出来,也让自己完全相信了的那个虚构人物——衣千颜。 我因为这个叫作邱凌的对手,感觉到压力。 而就在这时,他很突然地将视线转移到了我这边,眼神在瞬间犀利尖锐起来。乐瑾瑜身子往前一倾,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来了。” 这是邱凌越发高调的声音变得沙哑后的第一句话语。紧接着,他有点粗暴地低了下头,将眼镜摘下,他那如同鹰隼般的眼神,将房间里每一个人都扫视了一遍:“很欣慰,你们并没有怠慢我,来了这么多人,就为了看到天使张开的羽翼吗?” 被卡在审讯椅里的邱凌像一头被囚禁的野兽,用贪婪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乐瑾瑜:“你也可以叫我猛禽先生,因为像你这样的姑娘,迟早会成为我的猎物,并在我的利爪下,变成赤裸裸的羔羊。” 我冲李昊摆了摆手,示意他住嘴。接着自己也站起来。面前的邱凌看起来极其亢奋,似乎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面前的乐瑾瑜身上,于是,我朝旁边走出几步的动作,好像并没有惊动他。我静静地站到了邱凌的侧面,这样,邱凌脸部肌肉的细微变化,在这个位置可以明显看到。如果他是在伪装的话,那他呈现出的假象,必定集中在脸部的正面。他眼角的细微颤抖,才是目前我能看到的最真实的表情细节。 乐瑾瑜摇了摇头:“真可怜,想不到当日那个玩弄着忧郁,书写着情怀的诗人邱凌,变成了这么一副让人觉得如同一条疯狗般的模样。” 邱凌变得更加狂躁了,他再次想要站起,但镣铐让他无法伸展身体。这时,我注意到他那想要站起的身体,在尝试未果后坐下的瞬间,做出了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小动作——他的上半身朝着乐瑾瑜所站的方向微微倾了倾。而这一身体语言想要诠释的答案是——他在赞同与迎合着乐瑾瑜的刺激。 我不露声色,继续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乐瑾瑜与邱凌。 邱凌第二次重复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声音好像被放气的轮胎,明显小了。但是他那咆哮着的嘴并没有合拢,嘴角反倒流出了一串发亮的唾液,落到了他被平平固定在椅子上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