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前跨出几步,因为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眼角开始抖动,这一细微动作时常出现在癫痫病人身上,正常人想要伪装是很难的。紧接着,他的眼睛竟然湿润了,也就是说在极短的瞬间,他由一个如同凶悍野兽的人魔,变成了一个流着口水挂着泪花的沮丧的家伙。 “我拦不住他,我也想拦住他,但是他太强壮太高大了。”他带着哭腔说道。 “我为他所做的已经够多了,但是他觉得一切不过是因为我害怕他,所以我才会忍让……”这个看起来企图阻拦天使邱凌行凶的阻拦者身体开始缩成一团,说话的声音里,也已经多了鼻涕充斥鼻腔的液体声响。 我跨前两步,伸出手阻止了乐瑾瑜。乐瑾瑜愣了一下,看到的是我坚定与冷静的眼神。她嘴角抖动了一下,似乎要对我说什么,但最后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她往后退了两步,站到李昊与小雪所坐的审讯台一旁,眼神中放出的光在消散,如同被收入剑鞘的利刃。 “邱凌,我想我会再申请一次带你走出看守所的机会。上次我是想带你去我的诊疗室聊聊的,可路上我改变主意去了沙滩。那么,今晚你我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让我们在我的心理咨询事务所的弗洛伊德椅上,好好地进行一次具备一定深度的沟通。” 我笑了,就像乐瑾瑜嘴角上扬的那种笑:“邱凌,知不知道我因为要了解你的过去,这几天来回奔走时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是的,他在听,他在认真地听我说出的每一句话。 “拦不住的,真的拦不住的。”他碎碎念的声音渐渐变大了,接着,他那满是体液的脸庞微微抬起,却又没有完全仰起。于是,他用翻白眼一般的眼神呈四十五度角望向我。 “沈非,拦不住的。就像你永远拦不住你的命运,拦不住那列飞驰的火车一样。”这位阻拦者邱凌小声说道。 “支离破碎吧,她对你的爱,又是其中的哪一片呢?”阻拦者邱凌那并未完全抬起的脸上,展现出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 27 我没有开车,从公路边出发,朝着远处高架桥下走去,那是一座有火车不时驶过的桥,那一道道的铁轨如同钢筋铸就的手臂,整齐地码在铁架上,延伸往海另一边的海阳市市区。 这时,海风来了。长裙飞舞起来,与长裙一起舞动的是她那满头长发。我仰起头,尽管距离那么远,但是却能够看清她的脸。 很可笑的一个现实情况是,在我们心理医生这个职业群体中,却有很多无法将自己治愈的心理疾病患者。人最可怕的一点就是,知道的多了,却做不到每一个所知都能融会贯通,而这些所知,反而会成为崩溃的原因。 她想治愈自己,但是每一种治疗方法,对她来说都是了如指掌的。于是,这些方法都变得徒劳,无法说服潜意识里已经消极无比的她。 我相信了,并且,当时我以为她真的会慢慢变好,因为我已经看到她嘴角偶尔上扬的笑容了。 她对我说了句:“沈非,我想,我可能能够帮上你什么。” 我们看完了那段录像带,只有1分23秒。画面中,是空无一人的酒吧吧台,唯一动弹着的,只有吧台上方挂着的那面电量已经不足,但还在尝试跳动的挂钟。钟摆已经不动了,只有指针还在努力。 我连忙站起,她却淡淡地笑了,说要吃药了。 那晚,她一个人出去了,说想回学校看看,毕竟假也休得差不多了,需要准备回去上班了。 她一宿未归,我打了她电话无数次,都是关机。我开车去了她的学校,学校的人说文戈压根就没有回来过。然后,我在这座城市里她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寻找她,都没找到。 邵波陪着我继续在大街上盲目地开着车。天微微亮了,车上的收音机里播放出一条新闻:市区外跨海的高架铁轨上,有人卧轨,被碾轧成了碎片。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李昊。 我的心莫名地下沉。李昊接着说:“你和邵波自己来市局吧,我安排一下,小雪陪你们盯着文戈的车,你在旁边守着就行了。” 李昊“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李昊回答:“是的,应该是个年轻女性。”他说完这句后沉默了一下,也意识到了什么,“沈……沈非,你别紧张,应该不是的。” 李昊犹豫了一下,最终将位置告诉了我。放下手机,我将车直接往旁边开去,最终停下。 “邵波,我想……我想我可能开不了车了。”我拉开了车门,要和他换下位置。可接触到地面的腿一软,整个身子往下倒去。 一个小时后,我看到了文戈…… 法医在现场不断地搜集着零星的残肢碎片,都只是很小很小的红色肉块与骨头。而我,并没有像闻讯赶来的文戈的父母那样大声哭泣,甚至企图冲进警戒线。 穿着警服的李昊将一瓶水递了过来:“沈非,还不能最终确定,你别急。” 不远处停着文戈的车,车门甚至都没关,那高高的铁架上有她那条长裙的碎片,随风在飘。甚至,我能在空气中捕捉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尽管那味道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 紧接着,我朝着空中如同喷射般吐出了泛着酸味的浑浊液体,继而大口地呕吐起来…… 我的世界,在那个夜晚后也支离破碎…… 接着,我才意识到自己蜷缩在警车后排的椅子上,身体弯曲着,枕在乐瑾瑜裙下裸露出来的腿上。她那饱满圆润的肌肉,让我能够感受到成熟女性的健康与性感。 邵波与李昊也发现我醒来了,邵波探过头来:“马上就到医院了,沈非你这身体啊……我正在抱怨李昊以后不能再让你介入这些案件了……” 我用力咬了咬嘴唇,疼痛感真实而又真切:“李昊,送我回诊所吧!” “我们找个地方喝点酒吧?”我望着窗外淡淡地笑了笑。我们正在经过海阳市体育场,去年7月,梯田人魔案的第一个受害者,在这里的看台上被人发现。那赤裸的身体被折断成三节,如同铺在地上的兽皮地毯。 我没有回头,继续望着窗外:“是好久没喝酒了,从文戈那年离开后,就再也没喝过酒。” 第十章 依兰依兰花精油 28 接着,我看到了乐瑾瑜,她双腿弯曲着坐在地板上,头枕着我的胳膊,正睡得酣畅。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天下午那件粉紫色的衬衣,张开的衣领里,能窥探到浅色的有着绣花的胸罩。她的大腿圆润,短短的一步裙如同被胀开的花瓣,想要呈现的是花蕊的美艳,让我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 我不可能不乱想的。于是,我伸出手,将她的手拿开,接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我又扭头去看她,她蜷缩着的姿势,如同一个在生活中经常看到的东西,但我又想不起是什么。我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种东西的名字想出来,思绪不由自主地继续浮想联翩…… 她像是台阶上铺着的用人体扭曲而成的地毯……手放在沙发上,身子靠着沙发,臀部坐在地上,腿弯曲着…… 这是一个有着露水的凌晨,整个世界如同被洗过一般。我深呼吸,感觉自己似乎是再次走入社会,身后是我与文戈所有的故事。 我转过身,走入卧室拿出一条毯子,搭在乐瑾瑜身上,也遮盖住了她对成年男性具有足够诱惑力的身体。尽管依兰依兰花的香味,依然让人向往着。 这,也就意味着,昨天我在审讯室昏迷后,直到我醒来的时间段里面,她悄悄地在身上喷了依兰依兰花的香水或者精油。而依兰依兰花的作用,她不可能不懂,镇静只是它其中的一个而已。 我觉得面前的乐瑾瑜越发神秘起来,为什么,她要在我身边使用这种奇特的精油呢?28岁的女人。很明显的一点是,她单身。虽然她身边不会没有追求者,但对于人性了解得足够透彻的女人,往往更难以被人感动与轻易心动。除非,对方是在她情窦初开时的某些情愫,才会是她变得不理性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