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腾腾，碾着青砖而过，发出沉闷的辚辚声。 他们的同乘，似乎总是这样肃静，甚至比上次还要离得更远了。 打从上车，她就没换过姿势——并膝侧坐，手从紧拢的、李羡的外衫探出，搭在腿上，半握着，还在不住微微颤动。 车舆门窗笼的都是经纬密实的锦，几不透光，掩得整个车厢都灰暗暗的。 凌乱的碎发散在她额前，像釉面的裂痕。唇角下颌却收得很紧，眉也无意识皱着，死盯着正前方，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入眼。 李羡回神，示意苏清方：“下车吧。” 车内的苏清方愣了愣，微微躬着身子，从车里钻出来。 这是皇室的规格。 巡查吗，叁个字在安乐齿舌间打了个弯，恍见李羡身后跟着一名颇为狼狈的女子，不禁探究问：“这位是？” 李莹，正是安乐公主的闺名，李羡一母同胞的妹妹。 直到女子的背影彻底消失于转角，安乐将视线转回身边的李羡，好奇问：“她是谁呀？” 那名女子身上披的，是他的衣服吧。 能得李羡称一句“朋友”的人不多，哪怕是曾经最为少年侠气、高谈阔论的时候，李羡深交的朋友也屈指可数。还是个女人。即使是舒然，李羡更多的称呼也是“朋友的妹妹”。 李羡一个脑瓜崩就弹了出去，嘱托道：“她手受了点伤，你派人去请个女医侍，给她看看吧。” 她挥舞簪子朝他扎来的决绝神情，至今历历在目。 吱吱，身后传来掩门的声音。 女医答道：“姑娘的膝盖、手臂，都有些摔擦伤，不过都不打紧。手心的伤有些深，要记得每日定时换药。” 若是伤筋动骨，早就血流如注了。 李羡点头了然，目送医侍离开，又望了望紧闭的门，最终还是拾步上前，敲了敲。 “我。”李羡回答。 安乐个性飞扬，喜好橙黄色，穿在苏清方身上，虽不及介于热闹和冷艳之间的青绿衬她，也添了不少活泼气。 苏清方意识到李羡落在她眼睛上的目光，抬了抬包得里叁层外叁层的手，解释道：“药浸得伤口疼。” 李羡默了默，叮嘱道：“夏天炎热，伤口千万不要沾水，容易生脓。” 叁个字接得相当生硬，明显是突然想到女子可能在乎加上去的。 李羡正愁不知她愿不愿意回去，不成想她主动提，迈开步子欲带路，“走吧，我送你。” 听安乐公主的语气，李羡似乎有别的安排。今天的事已经很感谢他，苏清方不想再耽误他。 把人晾下的罪，来日再给京兆府尹赔吧。 “不用，就当回报你带我进县狱了。”李羡道。 李羡一直把苏清方送到卫府大门，最后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这段时间，记得不要出门。你在家，比在外面安全。” 说着，人便下了车。 苏润平发现苏清方不见了，急得满头冒汗，一直沿着河岸找。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一个哥们儿，说苏清方正和太子在一起。 盼星星盼月亮把人盼回来，一身装饰却从头换到尾，不免让人奇怪。苏润平忙问：“姐，你出门时，穿的不是这件衣服。发生什么事了？” 倒不是苏清方想替卫滋遮掩，一是告诉润平也无用，二是不想真把自己搭给卫滋——不要说表兄妹，但凡一对男女，存在苟且之嫌，最好的解决办法都是成亲，管两人是自愿还是强迫。 苏清方心中感谢，偷偷回头瞟了一眼。 垂星书斋，沉香燎燎。主仆二人，一坐一立。 李羡的神情从始至终淡淡的，手头还在有一下没一下转着蝴蝶簪子，辨不太清喜怒。 其实李羡同凌风一样，并没有太看清人，只觉得面熟，似乎是卫家的人。苏清方一句在家也未必安全，坐实了李羡的猜测。 胆子忒大了点。 “听说是因为卫八郎想逼苏姑娘嫁给自己。”凌风补充道。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找人把卫滋打一顿吧。” 他跟随太子的时间不算长，几乎没见过太子用这样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 “苏清方不是还有个想娶她的杜叁公子吗？”李羡提点道，“拿这个名头行事。” “注意分寸，”李羡一把把簪子扎进了桌案，“别落下什么终身的毛病。” “再去把卫源叫过来，”李羡道，“有些账，该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