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当晚没来。 当天傍晚,应小满洗净了鲜果子,蜡烛灯笼点得小院里亮堂堂的,桌布铺开,鲜果子和家常热菜摆了整桌,领着阿织在小院里等人。 这回送来一小瓶新酿的葡萄酒。 隋淼略过细节,只简略道,“死了个不该死的人。死在了不该死的地方。此人是关键证人,意外身亡牵扯进了十一郎。” “七郎说,应家和晏家关联的京城旧事查出少许眉目了。等他手上这桩急务了结,尽快赶来,当面详述。” 所以,七郎今晚不来了? 随葡萄酒送来一盏罕见的琉璃夜光杯,八角杯身几乎透明无色,底座刻莲花。朱红色的葡萄酒倾倒入透明琉璃杯里,香气弥漫整个院子。 “……这啥味道。”义母这辈子头一回喝葡萄酒,口味喝不惯,呛得死去活来,喝一口再不肯喝。 “七哥好久没来了。”阿织嚼着甜葡萄,扳着小手算日子,“一天,两天,四天……” “哦。”阿织继续念,“一天,两天,三天……” 灯火亮堂的小院安静下去。只有她自己心里不安稳。 ——说好的三天后过来呢? 应小满打开随葡萄酒送来的信封。 拉开院门时,隋淼还在门外等回复。 “字很好, 不必改了。”应小满抿着唇问, “七郎很忙么?长乐巷这么近,昨日公务缠身,不能抽空过来, 前两日也不得空,只托你送东西?” 隋淼低头禀道:“七郎这次险些遇害,家中有人暗中通风报信, 但朝堂之敌才是欲治七郎于死地的幕后黑手。上回七郎过来七举人巷, 被人暗中盯梢尾随, 盯梢的两人被当场擒获。短短一两日,却又出了重要人证暴死之事。最近七郎不轻易前来应小娘子这处, 也有保护之意。” 但或许刚才喝了两杯葡萄酒, 有点上头的缘故, 心底有股热气往上涌。 阿娘说,等七郎来,问一下沈家的事他如何想的。她自己最近也琢磨出许多关于报仇动手的新念头, 打算和他细细商量。 ——自己不来,派人三番两趟地送东西。把她当做小阿织, 脑袋瓜子里只惦记着吃吗? 说好的三日爽了约,却又时刻惦记着给她送时令鲜果,遣隋淼登门当面对她解释。 正好阿织洗好了葡萄,跑过来踮脚捧起瓷碗,“阿姐也吃!七哥送的葡萄好甜,又大又甜!” 堆了整盘的时令鲜果子,红石榴剖开,甜瓜切成瓣,诱人的果香弥漫小院。 “七郎是不是说好今天来,结果人没来?送来这许多贵价果子,稀罕葡萄酒,也没说定明天来不来。” 应小满抿了抿唇。唇线弧度抿成一条直线。 借着冲上头顶的那股酒劲,她砰地放下酒杯。 义母停下动作,吃惊道,“这么快?不需要再准备准备?铺子上头的匾还没做……” 话糙理不糙,应小满脱口而出的话说得其实很对。 清晨时分卸下门板,铁钩子挂起新鲜羊肉,一串千响红炮仗拿长杆子挂在迎风高处,噼里啪啦鞭炮声响彻邻里小巷,应家羊肉铺便开张了。 应小满把满头如云乌发拿布帕子扎起,小巧耳垂上只坠一对银玉兰耳坠,对好奇围拢询价的主顾们利落报价,随手一刀切下,拿油纸包拢,递给头单生意主顾,“一斤羊肉整。” 应小满耐心地放下斩肉刀,提过杆秤,把油纸包扔上秤盘。 “切肉斤两多少,我手下有数。婶子多来几次便知道了。”应小满把油纸包又递过去,妇人大感惊奇,和相熟的邻居们热络议论起来。 应小满切肉包肉,义母收钱找钱,如此做下单买卖,主顾们惊奇地发现,这肉铺小娘子下手切肉,压根不必过秤,一刀下去,斤两奇准! 新开张的应家羊肉铺门面前排起人龙。 天还未过午,准备好的二十斤羊肉便卖个精光。打招呼。 义母关上门板,坐在桌子边上数铜板。 义母又惊又喜,数钱的手都隐约发颤:“肉铺子生意……原来如此好做的么!整羊一只三贯钱,我们半天就回了本,家里还有十斤羊肉……小满,小满!一起算算,咱们能赚多少!” 她盘算了半日,“娘,刨去店面赁金,卖一只整羊,净赚半贯绰绰有余。” “咱家两天卖一只整羊,一个月下来卖十五只,岂不是能赚到……七八贯这么多?!” 应小满抱起装满铜钱的竹篮子,“娘别急着把铜钱串成贯。就这么抱给老头看,告诉他这是我家肉铺开张半天的进账,看他还卖不卖羊给我。” 只要肉铺生意好,不砸了坐商的整羊招牌,哪有放着生意不做的道理。 义母在屋里咳嗽。 应小满抬手摸了摸小脑袋,递过路上买的两块芝麻糖,“那就悄悄地跟我说。” 应小满侧身望向东厢房的方向。 七郎喜欢在屋子里放置小物件,路边盛开的一簇小花,河边拣来的漂亮鹅卵石,心情好时随手画的一幅小画,形状别致的树叶子做成的书签…… 搬家那天七郎收拾东厢房,小物件放在案头窗边,现今依然在原处。 晚饭过后,应小满心情低落地铺开黑布,取来刀具,用一套新买的磨喝乐[1]把阿织哄去屋里玩儿。 刀太快,连叫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