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瑾倒是笑道：“阿爷何须如此生气，二郎说的可不是真话？”待得傅骁愈发气结之前，他又道：“方才阿爷说二郎是在邀功，何以作此论？” “陛下这般行事还真是做给世人看的，明明一个多月前就已经下旨让我协助朱然办理此事，偏偏在今日早朝才捅出来，这传到民间去，可不得为朱然立一个青天之名，又为朝廷立一个为民着想的名声。” “你也有段时间没去看你姑母了，过两日休沐日，不妨和南阳一起去，”傅骁道，“莺莺这孩子自出生，阿姊就没见过她，你把她也带去见见吧。” 傅骁和傅瑾两人看着他离去时矫捷轻快的步伐，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而后苦笑了一下。 “黑衣卫。”傅瑾简便道。 傅瑾一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然抓紧，抬眸看着傅骁的目光中带了些紧迫。 “御史弹劾不过是第一步，陛下会帮我们拦下，这幕后之人往后还有何目的，都会随着朱然查案的深入而一一展露人前，在此之前，阿瑜都是安全的，阿爷不必如此心忧。”傅瑾慢慢说着，伸出手扶在傅骁背后。 傅瑾道：“前来宣传旨意的是宫中内侍，莫非……” “便是如此，也要做好准备，或是放权，或是求情，或是消财，只要能保阿瑜仕途，那便值得。”傅瑾最终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道。 昏天黑地的忙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由自己做主的休沐日，傅瑜早就兴冲冲的给枣红马儿洗了澡，待牵了马出来才又想起今日要带着傅莺莺前去城北玄道观看望傅太后，忙到西苑接了她出来。 听得此消息，倒叫李九娘心中憋闷了许久，但也只得叫下人快马加鞭的把一车礼品拉到城北玄道观。 “二叔二叔！快把马鞭给我！”傅莺莺穿着一身绯红的骑马装，小小年纪倒显得有几分英气，她显然是看中了傅瑜常用的红马鞭，正吵闹着不停。 傅莺莺低头沉思片刻，又道：“不会的，二叔骗我！铁刺破了皮，让府上大夫开药就能好。”“这可不是一般的马鞭和铁刺，你得问元志，是不是啊元志？”傅瑜问落后半个马头的元志。 “是啊，女孩子留疤可不太好看。”傅瑜又劝道，几人打马出了城门。 “这么拉风的场面，不用说，肯定是五娘。”傅瑜远望着前方的景象，叹息道。 傅瑜嗯了两声，没回答，却是马鞭一扬，快马向前，没几步就到了离亭，他翻身下马，又抱了莺莺下来，方听见背后一耳熟的声音道：“阿瑜你今日可是来迟了些啊！” “五姑姑！”傅莺莺甜甜喊道，张着双臂扑向南阳长公主的大腿。 傅瑜苦笑一声，也翻身上马，带着一干奴仆追上二人。 看见这样的傅太后，傅瑜倒是少有的迟疑了下，他忽而想起傅瑾，又想起自己素未谋面的长姐傅瑶环，傅家三代人中，除却还是个团子的傅莺莺，竟然唯有他是一身娇惯出来的痞气，最不像个军门世家出身的人。 傅太后正坐在上首，身前站着的傅莺莺童言稚语，显然让久居于此的她感受到了一丝含饴弄孙的趣味。 傅太后道：“道观里什么都不缺，何苦浪费财力物力来此孝敬于我。” 南阳却是突然冷哼一声，一双俏丽的吊稍眉立了起来，气呼呼道：“你尚且是个侄子就知道孝敬姑母，可笑有些人身为长子却忘了十月怀胎的生母！” 她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一开口就是训斥当今皇帝不孝，吓得屋外长廊下的一干人等皆跪下，身体瑟瑟发抖。 好在傅太后比较清醒，她厉声呵斥道：“南阳！” 傅瑜看着这场景，一时忍不住将这比 “我来此居住是为修行，可曾与你长兄不孝和有何关联？”傅太后深吸一口气慢吞吞道。 南阳心知这是傅瑜给她找的台阶，遂接了过来笑道：“你倒是心急，这日子还没定下来呢，倒先惦记我这阿姊的礼品了。” “母后不知，阿瑜对这斐家娘子可是看重的很，我前些日子找理由邀了斐家娘子前来，观其样貌，观其形态礼仪，再观其为人处世，可真是个妙人儿，就连我这看惯了莺莺燕燕的人心下也喜欢，何况是阿瑜这般愣头青的小子。”南阳笑道。 傅太后也笑道：“听着是个稳重的，这样倒好，以后能压得住这个皮猴。”又问：“你近些日子可与她相见？” 南阳笑道：“你要拐了斐之年的掌上明珠，却还未拜见过他，怎叫他心里好受？” 谈话 南阳性格外向, 听闻此言早已笑得不住捧腹, 还伸出手来指点着傅瑜, 只道：“当真好笑，当真好笑！我竟不知，这斐祭酒也是个这般爱耍小性的人物！”复又平复了呼吸，笑着抚了抚鬓边微散的发, 道：“瞧着斐祭酒往日里那酸溜溜的文人样，我还以为也是个李御史般的迂腐人物, 原来竟也是个这般人物。” 傅瑜苦笑道：“我如何不知这是斐祭酒不满我的品行, 可他这般，我能如何？” 傅瑜张张嘴，正想反驳南阳为斐之年说几句，他正想能够少年时期上战场出谋划策和傅骁结为生死之交的斐之年, 如何能是个这般目光短浅的人物, 谁料他还未出声就听得上首的傅太后突地拊掌。 傅太后起身，暗色内敛的玄衣宽袍随着她的举动从打磨光滑的檀香木椅上滑落，随着她的走动引起一阵涟漪。 傅瑜头颅微低，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袍子上用银丝绣着的花纹，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 她已然不年轻了，脸上皮肤有些松垮，但五官艳丽，眉眼间的英气依稀可见，不过所有她身上的那些让人记忆深刻的东西，此时都已只剩下嘴角的那抹笑，似回忆，似释怀，又似惆怅。她不笑时，宛如木雕的无表情的雕像一般，生冷又威严，直叫人不可忽视她浑身逼人的气度，这一笑，却忽然就打破了她身上这多年来淫浸高位的威严赫赫，而是有了些人气，有了些年轻时候的影子。 傅太后笑道：“这斐之年，性子倒还是和三十年前一般无二。” 傅太后道：“你可知斐之年年岁几何？” “不错，他如今约莫五十，三十年前也不过是和傅瑜一般大小，但那时他已是任一方领军的监军，能和傅骁并肩作战，他后来又兼任两湖道节度使，及至二十年前入内阁与崔泽一争高下，这样的人，如何能是个不解大局之人？”傅太后缓步走至廊下，看着外边艳阳天慢慢道。 傅瑜也满腹疑问，他听傅太后如今说起往事，才知晓一向被他小觑的国子监祭酒斐之年是个这般雄才大略的人物，看他过往的履历，竟是不比如今担任凤阁之首的崔泽势弱，而他却比崔泽年轻十余岁。可两人如今这般境遇，倒是不得不让人心生感慨。 傅瑜心中隐隐有种想法，若是他能够知晓当年事情，说不得就能知道这次傅骁和斐之年重归于好的缘由，甚至得知斐之年愿意嫁女的深层次原因。 傅瑜有些愣神，傅太后也是沉默良久，寂静无声的屋内一时只余窗外树上的蝉鸣。 南阳长公主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却是俯身牵起了傅莺莺的手，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头，笑道：“就属你是个好玩的小鬼。” 傅瑜低着头，紧紧地盯着大理石地面上的纹路默不作声，他感受到傅太后转身向着上首走去。 沉重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膝盖嗑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脆响，可傅瑜却察觉不到膝盖的疼痛，他只是俯身，恭敬地磕了一个头，随后重声问道：“姑母，不，太后殿下，请您告诉臣，黑甲卫的存在是否是个秘密？”傅太后一愣，却是重重点了点头，她没有开口让傅瑜起身，更没有亲自下来扶他，只是冷冷道：“不错。” 傅太后高高端坐于首座，一言不发，面目沉重。末了，在傅瑜目光注视下，她缓缓点头。 面对这样的傅太后，以及这样令人讶异的场面，傅瑜本觉得自己会声音颤抖乃至浑 傅瑜再问：“若、若是……傅家但凡有异心，如今朝堂上可是已没有了我傅氏一脉？” 傅瑜心神一顿。只言天下未曾大乱，却并未明有异心的武将下场如何，傅瑜细想那些功高盖主的武将下场，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随后却是再次缓缓俯身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