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春风拂过,卷起长廊下灯笼上的流苏,映衬着晨光,显得格外的耀眼,傅瑜不禁眯了眯眼睛。 傅瑜恍然大悟,一拍桌案,却原来是经今早柳都尉的搅局差点让他忘了还睡在客栈里头的王犬韬和梁行知,他心中暗叹一声,却是急急地与傅瑾和李九娘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去。 有风卷着庭前春花的香味到人的鼻下,李九娘走到傅瑾的身后,双手握住了他的轮椅,只听得傅瑾叹气笑道:“阿瑜竟是这般风风火火的小孩子脾性,他这样……这样倒是和小时候截然不同了,他小时候总是装着一副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的给我们讲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子,说到底……说到底,还是七年前的事情对他影响太大了。” 傅瑾突地楞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李九娘,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还是你的话提醒了我,我和阿爷总不能陪他一辈子……算算日子,阿瑜已经快要成人了,想来,现在已经是时候了。” 傅瑾点头,道:“阿爷一向对这种事并不熟识,我们做长兄长嫂的,自然要为他筹谋打算一番。” 许是酒醒了,此时傅瑜同他说话,他依旧变成了昨天白日里那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 梁行知道:“醒了。” 梁行知低头似在回味,而后看着傅瑜赞许道:“滋味甘醇,回味无穷。” 梁行知扭头看了傅瑜一眼,停顿了一下,缓缓道:“傅瑜,行二。” 梁行知这次没有迟疑地道:“王犬韬,行六。” 这次梁行知沉默了许久,他低头沉思着,最后抬起头来摇了摇头,黑亮的眼眸中是一种无措却也无谓的笑意。傅瑜道:“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你从前经历过的一些事罢了。今日我来这里找犬韬和梁兄,却是邀请你们同去城西的渭水河畔踏青。” 顿了下,傅瑜又道:“这种事情每年都有,有些人去过一两次后觉得无趣就不大爱去了,我和犬韬却是每年都要去的,不知道梁兄是否要与我们同去?” 傅瑜一愣,随即笑道:“是了,是了,梁兄本为功名而来,既然如此,梁兄何不如就在客栈里温习一下功课?”春闱设在三月半开场,如今三月三,已是不足半月的时间,若是梁行知有心要拒绝,傅瑜自然不好强邀,熟料梁行知却是摇摇头,他道:“我本是为了此次春闱而进永安,谁能料到能交到你和王六郎这样爽气不拘身份的朋友,自然要捧你的场的。” 梁行知又道:“我既敢下山应考,便是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王犬韬昨日的马还留在宝来楼,傅瑜今日又新骑了一匹马,两人都想知道有趣如梁行知会骑一匹什么样子的马,谁料他却从客栈的牲畜棚里牵来了一头高高竖着耳朵的毛色光滑的驴。 这个时代的骏马价值百金,绝非贫穷人家可以养得起,便是驽马钝马,也仍旧价格不菲,所以平民百姓仍旧多用牛、驴做代步的工具。朝中有不少寒门出身的大臣曾经都是骑着驴来赶考的,梁行知这番骑着驴,倒也符合他赶考贫穷举子的身份,只不过这毛驴,长得颇为壮实,和梁行知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形象大相径庭。 王犬韬不解地望向他,傅瑜抬腿上马,而后扭头问他:“然后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用手掌温柔的去触碰阿发的大头,阿发极其聪明的在他手上蹭了蹭,鼻子轻轻地吐着气,喉中发出细碎的声响,显得格外有灵性。而后梁行知轻唤一声,也不用鞭子去抽打,那阿发自己就跟上了傅瑜和王犬韬,它的臀部一摇一摆的,走得稳稳当当,不过只落后了傅瑜的马儿半步。 “六郎!”傅瑜突然打断了王犬韬的话,王犬韬疑惑地看看他,脸上显出一抹落寞悲伤的神情来。 傅瑜已经要给王犬韬跪了,当着主人的面说要吃你心爱宠物的肉,王犬韬一天到晚是只记得吃了吗! 然而梁行知却是淡笑着摇了摇头,这还是傅瑜第一次看见他笑,他许是很久没笑了,笑起来脸上的肌肉有点硬邦邦的感觉,脸上似笑非笑,他 傅瑜瞪着眼睛看着马旁边一摇一摆的黑溜溜的阿发,见着它竖起了毛茸茸的耳朵,显出里面的一撮细碎的白色绒毛来,随后他听见梁行知道:“养久了才发现阿发是广灵驴,肉质并不鲜美,只能放弃吃它的念头,继续养着了。” 临湖 永安三大乐坊之名响彻全国,其中底气最雄厚的是隶属朝廷的云韶府,其次是四大商帮合建的平康坊的宜春教坊,以及百年前成帝亲手建立而后赏给自己女儿康平大长公主的梨园。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即便云韶府的长官自诩朝廷命官的身份不愿掺和到这里面去,可这件事情顺从民意,他也阻止不了,更何况,有不少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就好这一口,比起丢面子,他更不愿得罪这些人。 傅瑜一行人先是将两马一驴交于阁中的小二,便直奔临湖阁的三楼而去。因着傅瑜是永安中有名的霸王兼浪荡子,所以借着背后的权势地位,他轻而易举地便在这人满为患的临湖阁有一处视角极好的厢房,三人先进了房内,王犬韬便道:“现在还是初春,天气还有些凉,不如先点一份热茶,再来几碟子点心就好了。” 两人看向梁行知,却见他也点点头。 傅瑜笑着看着王犬韬,梁行知也看着他,王犬韬似是得了两位友人的关注,兴致更高,便对着一脸苦相的小二道:“这糕点嘛,让我再仔细想想。我和二郎都是永安人,无所谓吃什么样子的糕点,只是不知道梁兄是哪里的人,吃糕点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傅瑜道:“来两小碟子南方的糕点。” 小二忙道:“有的有的,我们老板正是苏州人士,别的糕点或许没有,可这软香糕,我们可是有专门的手艺师傅!” 小二点头,傅瑜问道:“不知你们老板姓什么?” 傅瑜知道大魏文风盛行、军队威慑四海,便连商业也是极为发达的,全国出名的商帮除了富有四海的四大商帮,还有中等规模的六个商帮,这苏商便是江左四大商帮里头的一个。他只知道各大商帮里头鱼龙混杂,这商帮里头有头有脸的人,既有读书人,也有混江湖的,也有纯粹的商人,真可谓是不限入行门槛,他对这里头的圈圈绕绕也不大熟悉,便掠了过去,不再谈这件事。 傅瑜道:“来一碟子腌花生、梧桐子,对了,再来一碟子桐子糕!” 傅瑜道:“你还没吃早饭,点的多是些甜腻的糕点,我也没说你什么。我和梁兄吃些腌花生,小饮一壶淡酒。” 待得糕点和酒水上来了,三人便说笑着吃了些,不过梁行知这人仍旧只是淡淡的喝着淡酒,吃着他的腌花生,一副少言寡语的模样。索性傅瑜和王犬韬两人话都比较多,一时也就没有冷场。 王犬韬在一旁静静地往嘴里塞着东西,傅瑜起身,往窗边走了两步,他俯身向外望去,却见东面草场上零散的站了几列衣着甚美的少女,有隐隐的说话声从东面传过来。 王犬韬手中还捏着一块软香糕,听了傅瑜的话也不着急,他慢慢的吞掉糕点,赞道:“这软香糕松糯可口,吃起来嘴中还有一股薄荷凉味,又软又香甜,真不愧是苏州金陵一带的名吃。” 突地,梁行知看着不远处明镜湖上仿若漂浮在半空中的几艘画船道:“临湖阁的糕点自然好,但若能泛舟湖上,煮茶作画,也是一桩人间美事。” 王犬韬已是吃完了自己面前的三碟点心,他看着傅瑜和梁行知,笑呵呵地道:“二郎尽管胡说!梁兄有所不知,我们今日不能上那画船的原因,全赖二郎。” 傅瑜扭头看向窗外,只做不知,王犬韬道:“去年的今日,我们泛舟湖上,吃着烧鸡,喝着果酒,一旁的画船上还有丝竹管弦之乐,那样的时光可真是妙极了,然而……”这秦家船坊的主人秦掌柜的告罪去了。” 傅瑜突地道:“犬韬,你饿不饿,我好像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味,像是从楼下传来的。” 梁行知饶有趣味的看着傅瑜,傅瑜耳朵已然红了,但面上却面不改色,他虚咳一声,道:“我这样一个喜欢调戏小娘子的纨绔,也不知梁兄是否后悔结识了。” 傅瑜拍手,他笑了一声,道:“行知你果真聪明!犬韬亲历这件事都不曾知晓这其中内幕,你不过从他口中听闻,竟能发现这其中的亮点。这事说来我倒有点小骄傲,那秦家的小娘子看上了我,私上我们的船与我说了这件事,又专门来给我倒酒,我便口头花花调侃了她一两句,谁料她竟是个脸皮薄的,经不得调侃。” 梁行知道:“秦家小娘子定然是被你气着了。” 梁行知只是淡笑着看着傅瑜,便叫傅瑜知晓方才自己在他面前说的那混不吝的话早已被他看穿了心思。梁行知问他:“既然没了秦家的船坊,这明湖上就没有别家了吗?” 其实除了商船,这明镜湖上还可走官船和世家的私船,只不过梁行知既然没问,傅瑜也没说。 大魏是个繁荣的朝代,这里的人极度喜爱载歌载舞,像踏歌这样的传统民间舞蹈,简单又好学,普通山民村妇都可以手拉着手来上一段,但是要跳出花来,还是得要教坊里的人来跳才好看。 傅瑜道:“梁兄没见过这踏歌竞美的场景,我们带他到东边马场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