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岐十分确定,在落英园那一回,她看见了自己脸上的疤痕。 可,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没有理由帮他隐瞒的啊…… 兴许在他也不曾感知的那一瞬,久违的一股名为被尊重的震撼,取代了滔天的恨意。 禹游人,竟然也会尊重他? 方才出乎意料的平视竟令他想这些事,真奇怪。 他不卑不亢,稍稍颔首,身后跟随的两队侍卫亦整齐俯首。 不多时,一双银黑翻花护腕闯入扶岐视线,他面露疑惑,却听他道:“数日前伏青多有得罪,此乃我禹游顶乘工匠所制……” 黑袍的男人脊背一震,面具下鹰隼般对上他凌厉的目光,最终别开视线。 话音刚落,身后二十余名随行侍从直起身子,纷纷从腰间抽出一柄猎月刃,刀身微弯如弦月,中游略宽于头尾,每一段刃均泛凄厉寒光若满月之芒,似有弯剑破月之势。 刃光中似乎折出他如瀑的青丝。 转瞬,又是一阵齐声,猎月刃的剑芒被剑鞘严丝合缝扣住。 “那孤,便谢过使者好意。” 他以十四州特制猎月刃当作这场出使会面的谢礼,但又并未就此终止。 “另外还有一事。” “咔哒——” 他抬手抚与卷发中,摘下了那枚亮银面具。 那道狰狞的伤疤陡然出现,与此同时他也在观察傅沉砚的神态,最后一次在他眸子里搜寻,像那一日注视温泠月一样。 只有疑惑。 傅沉砚这一回拿不准扶岐的意思,视线草草掠过那道疤,看向他略微颤抖的眼睛。 “扶岐还有一物相赠。”他说。 傅沉砚的眼素来带几分暗沉意味,此时兴许察觉到扶岐话中之意,不禁正色。 太子透过男人脸上那道疤,等待着什么话脱口而出。 那一日刺客虽悉数败走,他却不经意被刺客手中的猎月刃划了一道刀口。 以一个真诚却诡异的声调,一字一句轻缓地对他道:“扶岐从未将猎月刃,给予过下人使用。” 希望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得到温柔的对待。 马车上碰撞的清脆珠声与日光融合,灿烂得不可方物,全然不曾遐想到这是极寒的冬日。 兴许是玉京偏南的缘故,这里冬天还算温和,只大雪已一连三年不曾拜访过江南。 禹游的冬祭设在每年腊月初,帝王帝后携一众宫妃、世子、高官等,于京郊万谕庙举行。 她太过怕冷,便总是不大喜欢这活动的。缩在白狐裘里总像个白玉软团子,小时候没少被朋友打趣。 她下颌抵在双臂上,不时瞥向大敞的殿门,心里发怵。 往年温泠月都是随同父亲兄长前往,以官眷女子之身,只需做个父亲身后不谙世事的小女崽就是,爹爹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需在意旁人眼光。 原先准备好好与傅沉砚分说分说,可他那日却落荒而逃,空留她一人倒像个精神混乱的。 她还没原谅他呢。 若是可以的话,她想弄明白傅沉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正在她怀疑自己鼻尖是否被冻掉时,沉寂的马车忽然左□□斜一瞬,身旁坐垫陷下去一块。 刚一在她身边落座,温泠月明显感受到一股寒意在身边涌动,原本平静的柔风被彻底搅散,双肩忍不住又是一哆嗦。 然而死阎王竟也没说话,倒不若平素总要呛她一句的姿态,只对嵇白点点头,直到马车缓缓启动。 可那人却没有命令她坐端正,过了好久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原来他一直在偷看她!耀武扬威地在眼神上添了一分力。 虽然他们是那种关系,但她既没原谅他那天甩下她一个人,又没好到那种能肆无忌惮偷看的地步好不好。 她才想起自己趴着的姿态属实有些不雅,反正傅沉砚嘴里憋不出什么好话,于是撅着嘴趁他还没说出话时先行放下胳膊,这才与他并肩而坐。 说罢,她沾沾自喜,似乎在为自己夺回主动权欣喜。 温泠月不敢看他,余光却毫不吝啬地大咧咧甩过去,见他那双修长冷白的手自大氅掏出一枚小物。 傅沉砚竟带了枚暖手壶,热气徐徐的模样似乎是不久前刚灌上的。 他眉宇不着痕迹皱了一下,却依旧没有作声。 他方才来得晚,是因为…… 莫非他是在赔罪? 但说来也惊讶,今晨他来到紫宸殿唤傅沉砚出宫时,他分明早已穿戴齐整,却迟迟不出门,好似在灌着什么,又细心将那东西放在怀中,仔细的模样他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