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骤。 不知何时,流淌的夜色像是从九天之上唰唰跌落凡尘,淅淅沥沥地浸染上千家万户的灯火光亮。 斜影的光亮蜿蜒到那床侧之人的脸上之时几乎已然与那无法可辨的黑不分彼此,留下一淡浅印的轮廓,屋内处处俱静,外头传来拍打的雨声隔着紧闭的窗已然变得有些沉闷,夜阑听雨,这是江南青梅时节随处可见的潮濡,却在塞漠延申的尽头显得那样地奢侈。 “………” “别走…” 温热的汗意从掌心蔓延开,熨帖得不分彼此,晦暗的灯光下,玄桓睫毛轻颤两下,望着面前蜷缩在自己床上的睡颜终是未曾抽手,虚举的右手滞愣般凝在半空,像是轻叹一气间,男人信手将床上小脸那已然浅浅汗湿的额发轻轻刮至耳后。 对于一个神来说,这或许是个荒谬的问题,对于一个如今这世间可称得上是最为古老的神之一的男人更是如此…但或许不知何时,他开始不确定,玄如六爻八卦之向亦有来去始终,可面前之人好似是一个深邃的、他无从可解的谜团,就这般来到了他的身边。 那是何时开始的事呢…玄桓早已不记得了,就连那时隐姓埋名来到人族时是春是夏也忘了个干净,他好像游历过很多很多的地方,城邦山野,作为一个百年如一日的‘人’,他始终不变的容貌成为了人族之中格格不入的异类,他确乎还依稀记得初时隐于山野的缘由大抵也是因为自己那双过于异类的天青长眸,好像还有更多… 就像个荒世难民,他在流离中辗转于每一个朝代,每一场战争,每一次鼎盛,每一回衰败… 好像只是逃避,又好像他其实只是坚定不移地在寻找什么… 或许是遗骸…碎片,或是虚无缥缈的只言片语也好,他出脱于那时逢于昆仑的惊异,却再度希冀于那连十万多年前的他都不可相信的奇迹再度发生… 自那以后过了多久呢? …好久好久。 她似乎一直在。 人生如一大梦,山河辗转的颓败兴盛,他不过日复一日地川流在匆匆的人群中仔细看过每一个路过身侧的影子。 梦中,他好像将一切都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忘,昔日片刻的场景都是那般地清晰。 他回过头来,那熟悉又陌生的高大身影逆着光依旧看不清那具体的容貌,或许他早已忘了那个名为‘父神’的男人,大家总将他追捧得那样高,那样至高无上—— 他却厌恶地想要逃离。 “吾一直很信任你。” ………… 或许没有人会相信,贵为父神六子的男人至始至终都活他人的阴影之中。 明明那般久了,他却还尤记得那一日…在梦中,年幼的他第一次摸到兵器的那一日。 仿佛一刀一剑于手,他便可以保护至生所爱,维护天下苍生。 他黯然,终是愣愣放下了手里的剑,从此,那片开天铁陨劈就的武场便成为了他人握定天下的棋局。 武者一战乾坤,文者舌战天下,若可为大儒,定也能一展天下。 他又丢下手中的定论。 可他呢? 纵使他曾还有机会拿起那喜爱过的刀剑枪戟…毕竟父神的每一个孩子都是那般的天子骄子,应当无有不能。 只有他,也唯有他。 “那便随他罢。” 就算是八弟只是弹得一手好琴,骑射礼术专精,他都能借此发挥,共邀广仙齐聚赏宴,游猎间趁机拉拢各种各样的势力。 纵使挂着那样一层高贵的皮囊,却薄得依旧抵挡不了那些谄笑的面具后传来的鄙夷目光。 漫天星海之下,躺在十重天云端的男人仿若置身一派银河璀璨,那是最接近星界的顶端,仿佛探手摘撷便可揽入己怀,被称作不学无术的日子是那样恣意地、灿烂地时光,天青的眸色被星空染成深邃的模样,他无数次在星河流转的光阑中入睡。 叛逆自我、 人人都想要成神,他却只觉万般空囵。 于是,他开始研究那些世人眼中的无用之物… 纵使在无所不能的神眼中,世间万物即为唾手可得,又何须知晓规律与生灭。 那是一颗星辰坠落的时间。 他抬眸眺望,远远地看着那个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孩子,如夜空一般的眸子纯粹而干净,在掩映的阳光下仿佛闪着星星,是那般地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他默然转身离去,却听得那隐约的欢愉笑意声传了好远好远,可热闹终归是属于他人的,那样灿烂干净的人注定与一块顽石寥寥无关,他却好似深深记住了那个名字,那个被称作他妹妹的小丫头的独有的称谓。 神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