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谈,他们或许已然谈过了好多次,又或许从实际意义上来说,一次都是没有的。 在昨夜之后,雩岑觉得或许自己是真的累了。 她总是下意识地选择逃避,从未正视过什么解决之法,同时也包括那个两人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隔若银河的名字—— 这是叁清的禁忌,同样也是玄拓的禁忌。 “你知晓我并非神荼。” 头一句的话音刚落,她便觉身侧的身躯微微一震。 “我生于南泽群山,长于南泽群山,但大概是先天愚笨、悟性不够,万年间就算是一株普通的桃树恐怕也有了几分修为…” 虽说大多凝智成形的小仙都已然可以幻化原身,像她这般独立树体而诞生的人身虽罕见,但也并不代表上界未曾有这般之事,在某种异像之下确有如此之先例,故而当年众人惊异间也颇觉是玄拓的精血起了作用,便也无人过多探究这般之事。 玄拓显然是并不知晓此事的。 倘若她的真实身份被人所知晓,莫说濯黎,恐怕就是叁清,也难以在那等民意声讨之下将她完全护住。 …复仇。 当年所谓的和谈不过只是打出来的迷雾幌子,转眼之间那代表前去的先天帝之子零雍已然被魔族众孽砍下头颅,耀武扬威地挂在那旌旗之上,而在上界发兵大举攻入那所谓的魔族后方之时… 上界为所愤恨,无所不甘,确乎现年几乎所有的新贵旧派都曾不同程度地遭到过魔族的洗劫迫害,更甚者被灭族者偶然得幸,更是对其恨之入骨,看似平和的上界,其实无不时时刻刻弥漫着对魔族入侵刻骨仇恨。 不过想来,这黄泉木要是如此好找,也不会令零随暗中寻觅将近十万载了。 “我一直很感激你。” “我有什么呢?…脱离了叁清,其实我不过是个下界最不起眼的小仙罢了。” “认识了颦瑶,又平白得了个昆仑的学历,你虽对我少问,物质却也是不差的。”雩岑说着说着半托着脸俱是有些释然的模样:“如今想来,倒像是我无理取闹,自己求得多了。” “是我兀自想的太多罢了,所谓的为情所痴,又何曾怨得到旁人。” “?” “如今…你可还恨我?” “或许不了罢。” “……” 男人方想张嘴欲言,却被雩岑的下一句话噎住了喉舌: 杏眸大大方方地回望,认真道:“我曾说过,雩岑便是雩岑…不愿也不想为人替身。” 玄拓方还有些激动的长眸瞬间转为低敛的沉默。 “倘若我贪心一些,披着她的这副相貌事事顺着你,口头爱着你,你心里明明清如明镜,又何尝不是如我在昆仑那般,自己骗自己?” “昨日也好,明日也罢……” “可倘若…我爱的是你呢?” “雩岑,还是神荼?”她摇了摇头有些对这种话不甚在意,索性狠心道:“我也可以不走…” “倘你爱的是雩岑…那么神荼便要永远消失。” “我不想再看见成片的月见与她的画像。” 倘他不生气,她也可以用达不到她的要求为由大摇大摆离开。 直至雩岑看见了那几乎是麻木地僵在原地的男人。 突然,一阵清晰而快速翅膀拍击的声音却似划破长空般愈来愈近,瞬间打碎了两人的僵局。 那白鹤足有一人之高,像是早便熟络地径直走上前来颇为人性化地对玄拓颔首一弓,继而竟不知从哪羽翼之上扯下一片足有小臂长度地羽毛衔在嘴中,恭恭敬敬将那雪白的羽毛递了过去。 玄拓的脸色由初始的僵木,待到眉头深拧,快速完全读完那羽毛上的文字之时,脸色已然微微发起黑来。 玄色袖袍一挥,那巨大丹顶鹤再度颔首之间,早已掠上天空,眨眼之间再度消失得无影无踪,若非男人手里紧攥着的那根羽毛,雩岑还以为自己方才竟是眼花了去。 信手一捏,那雪白的羽毛已然随风散成了一堆白色的粉末,玄拓直起身来,轻轻攥过她的肩膀蹙眉嘱咐道:“你且好好待着,我需暂离上界几日…” “可…” “…等着我,等着我好么?” “另外我会派人保护你,还有那随身侍婢,也莫要走脱…答应我,岑儿…答应我…” 完全未曾想到玄拓竟会说出这番话来的雩岑瞬间愣住,信息量过大却一时也不知从何处理起,小姑娘下意识愣愣地点了点头,便见那高大的身影已然转瞬走到了门前,像是突而才想起什么,雩岑紧赶慢赶好几步,才好不容易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小姑娘眼眸熠熠,扑闪扑闪的杏眸清澈真诚,玄拓见此喉结微滚,轻叹一气道: “所以你是同意了?” “……”男人似是欲言又止,眼角余光却扫过那远处院落那一闪而过的金色衣角,终是妥协问道:“你要去哪?” “毕竟…就算是天帝那的物事,也终归是我自己的人情往来,这般干一半就走人了,其他人又如何接续得了我的活计?” “你可以派人跟着我,我不会乱跑的!” “就这些,只去七重天罢了,其他哪也不去。”雩岑信誓旦旦就差举起小手来发誓了。 “好…” 就像那只来去匆匆的白鹤一般。 雩岑看向地面,愣愣捡起一根尚还带着些许新墨的毛笔。 被摊开在书案正中的一页公文之中,突兀地长长被不慎掉落的笔尖拉开一抹残破的印痕,其余细碎的墨点像是缀开在绢布上的梅蕊,可见其主人似是遭遇突然之事的慌乱急切。 ………… 行行间,步履生风,玄色衣袍的高大身影未停地往前疾步直走,身侧的那道身影几乎是小跑地跟在男人身后。 “先说好,我可不帮你看府。”前方一拐角之处,一道端着手的金色长袍身影突兀出现在两人视线正中“包括护着你的…小美人?” 玄拓眉头深蹙,方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抢先夺了话,应龙有些慵懒地打着哈欠笑道:“在这清微府之中,她又能出得了什么事?” “不够。” “所以就把我当跟班使?” “那本君便调你的宝贝儿子来给她做跟班。” “本君…” “承认罢,你需要一个助手。” “想必,您方才也收到东王公那传来的消息了罢。” “天枢。”男人略略敛眸,侧脸沉声道:“去老七那将天衡借来,日日守着她。” “那也跟着。” “尊神?您这是…” “下界,凝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