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湑的葬礼很是简单,浅浅的一座坟,仿佛就如此埋葬了风华须臾的二十多年时光。 所谓代价,不过只是他自己的命罢了。 姬湑是巫女一脉唯一活下的男子。 他的母亲与当年的族长亲女,即现任族长的交好使得这个秘密已然永远维系至他死亡的那一日,一如族长依旧不知为何身为男儿之身的姬湑会在这一年的长春节选择走婚,现今巫女一脉的后代其实本可以通过相熟的女子悄悄诞下后由族中抚养,只不过到时再用走婚的形式掩一回谎罢了,无伤大雅。 他是寿命已尽,也是自杀。 羌兰一族的最后一缕光终究是泯没了。 她想着那个称之为族长的女人见到姬湑尸体时是那样愤恨的表情——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男人本自乌黑的头发通过一日日琐碎的预言渐渐枯黄下去的时候,在姬湑半月前几乎已是虚弱到不能行走的时候,这篇故事的结局便早已写好。 所以她急着给姬湑暗地里寻找女人,急着延续巫女一族的下一代血脉而为其族祖祖辈辈所用,那满眼的愤恨,不过是终来不及的懊悔与迁怒。 “瞧,阿依慕…我的头发也曾和您一样像夜空一般好看呢。” 他也曾拥有这般乌黑的头发。 毕竟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在晨起时提前为自己挖好了一个坑的。 雩岑已不记得她是如何离开山坡上的墓地,今夜的风似乎特别大,山上的梨花还在开着,吹落的洁白花瓣近乎洋洋洒洒铺满了一地,好似春日纯白的雪。 “我是信使,是口舌,也是祭品。” 恍若隔世的嗓音在耳畔回荡,都令她恍惚着完全忽略了,璟书牵着她的手腕,嘘嘘低语的话: “……” 雩岑不知晓,仿佛踩在梦端的云雾中,甚至连眼泪都被冻在了眼眶,只是呆呆的,仿若傀儡般的面无表情,也无悲无喜,就如此随着璟书一路走下了山。 好累啊…好累—— ……… “零随…?” 过分熟悉的檀木香气好似她拥抱的,她占有的,是一整片望不到头的澄澈森林。 她静静听着男人的清浅的低喃,耳侧贴着的胸膛下,砰砰跳动的心率像闷震的鼓点也同频率地打在她的身上。 零随鲜少说这样的话,或者说,男人本身因循的身份定式令他已然永远都高人一等,他不必再用什么甜言蜜语去哄女子欢心,也或许他性格本就如此,比不得许多人天生讨人喜欢的巧嘴,灵活又木讷,更偏向于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一如静止不动的深湖,又如轻巧拂动的风。 然与往日听来似乎没有太大区别的情话,却若一把斟酌的小锤般,瞬间敲下了小姑娘禁锢了一层又一层的心。 她又唤了他一声,没有说什么,细细的啜泣声从响起到变为遏制不住悲伤的大哭,只用了不长又不短的时间,一如她与零随初见时哭废了他一整件内袍那般,将眼泪在男人怀中蹭得到处都是。 “零随…”小姑娘哭的满脸狼藉,几乎瞬间便一抽一抽喘不上气来,后涌而上的情绪将阻拦的心防粉碎得更加彻底,破落得话也难以说清,“我…不该…他死了…血到处都是…到处都是……” “没有人不会死…人族会死…神也会,孤也有一日,或也会因各种各样的事而殒命…” “孤随时会死,也许永远都不会死。” “战场上是没有泪的…也没有弱者,你要学会自己站起来,拿起剑,拿起刀…拿起什么都好,杀死最后一个可能威胁到你的人。” 零随是如此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或许他们只看见了血染刀尖的修罗。 所谓的过去说来轻描淡写,但却是一痕又一痕,刻在他心上的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一切仿佛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除了桌台上,璟书后来送来的小瓷罐中,那放着的一捧渐渐有些干燥的新泥。 此后的许多日,雩岑借病为由,独自一人怏怏在帐中躺了许多日。 遗忘似乎在此刻难能体现出它变好的那一面。 过度刺眼的、却又和煦到骨子里的阳光令她半挡着缓了好一会,才逐步适应了大亮的天光。 远处,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雩岑眯着方才适应强光的眼睛试着望了望,反应过来时,那道娇小的身影已然跑至近前。 乐安齐齐的刘海被拂面的微风浅浅吹开,双颊因跑动绽开两朵薄粉,怀中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手里捏着两三枝莹白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