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猎物(1 / 1)

可怜又可悲。 他厌恶自己现在的模样。 曾年慷慨以歌,企为天下言、为众生言的男人,有过年轻时喜欢女子隐秘心思,有着不敢直诲的爱情,也有着闲来记笔的坦诚,可那个伏在案头,一笔一划记叙着‘身难受,但心喜’的男人终究死在了晦暗的混沌中,取而代之的,为了生存,为了后继有人,他一步一步跌下地狱,选择了与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恶魔为伴。 零郁想。 她像是一只被自愿剪掉羽翼养在那个华丽笼中的鸟,也许零郁很多年前曾听过自己母后年轻时英姿飒爽的事迹,又与先帝一见钟情,顺顺利利便嫁入重歆宫府为后。 不过是为人替身。 大哥像母后,但性子像他年轻时的模样。 他厌恶自己,厌恶一切的阴谋诡计,连带着似也将像他后时模样的零郁一齐恨上,甘做大哥正义大道的泥砖。 神都是这样的,来的轻松,死得又干干净净。 他是在得知大哥陨落后的第三天凌晨故去的。 上界的消息固然是共通的,再说他也并无全无耳目。 怀念、可惜?… 该结束了,一切,都到这就好了罢。 但是零随不知道的是,他别离上界的那一日,去了兰息,在王妃的衣冠冢面前静静坐了好几个时辰。 而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阿郁,将来若是姨娘求你一件事,你会答应吗?’ 从此这之后的路,便再无回头。 或许各类因素有许多,但最重要的,却来源于王妃的手段。 一封接一封的信借由他的手带往那一处宫府,王妃似是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哪怕一封薄薄的信重咳着都要写上整整一日,她便也依旧坚持地写完。 那前后之事直至王妃去世不过也只是两三月之间的事,但这日日夜夜里,为人母,她无非不为二哥的将来做尽了打算和盘划,连着二哥往后几年所穿的衣物都日日熬着夜偷偷缝好,待到她那日去世时,手边最后一件衣物袖角线结方才截断,她便含着笑,陷入了一场永远无法苏醒的梦。 王妃将他推向上界的决策究竟是对是错呢?…或许无人可以知晓,但至少,她为自己唯一的儿子选择了一条可以通向上界顶端的大道,但究竟有多少荆棘与黑暗,或许只有零随自己才知道了。 而也就是在那三年间,零郁确乎遇见了那个改变了自身一生轨迹的人—— ………… 而经由此关系,她便也认识了零随。 先帝有诏,他身为二皇子随时可回宫而居,但少年初时是不肯的,本自习医就是为了便就是为了救王妃,但王妃死后,他却仍旧执拗得留在了那个与王妃共住了千年的草屋中,初时半年,他将自己关在后山的山洞中,谁也不见,而半年后出关,待到他带着晗灵总算见到他时,他却总感觉,零随周身的感觉不一样了。 像是在山中禅定多年的老僧一夕将袈裟撕成布条,一圈一圈地缠满手腕,拿着多年前劝人放下杀念的屠刀抗在肩上出了山,便再没有回来。 他对韩灵撒了谎。 或许初时是因为少女初见他时的喜爱与热烈打扰了他本该平静的生活,此后的他便将自己在晗灵眼中伪扮成数千年未曾见到亲母,勤恳学医是为了与母亲治病,并且期望父王关注他的落魄皇子模样,即使那时的王妃早已是葬在了后山,然皇家隐秘也不容零郁出去澄清,真相便一直隐瞒了下来,但他却是头一回感受到了面前之人的冰冷与陌生—— 取而代之的,便只有零随。 也许在那时不知情的他看来,他不过只是烦于晗灵的纠缠随口编造了个身世以堵上少女不断探究他过往的话语,而零随那时接触外界的途径却是少的可怜的。 他知晓晗灵通常不在他身侧时十有八九便去了兰息那里,殊不知多年后的他方才明白,零随两年间竟是通过晗灵的身份不断游走在上界摇晃不定各族之间,亦不知用了什么惊人的说法与承诺将众多几欲倒向大哥的势力拉拢于己,最终在时机成熟之时回到重歆宫府,从此开启了二皇子的生途。 或许在零随最终登上天帝之位的前一日,包括他与先帝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无法知晓那个最看似平平无奇,甚至在神魔大战中险些陨于魔族刀下,看似全无存在感的少年,已是成长为身后拥有众多庞大势力支撑的巨影。立不倒的支柱。 他对那个位置没兴趣。 可大哥呢?…不可否认,无非是为了表面上的帝位,还是兄弟情谊,他终究为了大哥与昔日感情颇深的二哥暗暗反目,那样好的大哥,只要…只要在那个人死后成功坐上那个位置,他便也不负大哥多年来的关心与照顾。 次灵境秦末汉初,淮阴有人谓之韩信,信投之项羽,未纳,而后借亲信萧何语,大效与刘邦,此后一路顺途,拜大将军,助刘邦夺取而天下,但刘邦称帝后愈发对犬马效死的韩信不信服,最后在多次贬谪后借萧何之手诓骗至长乐宫,以谋反之名诛杀。 而在这场拉企图拉零随下马阴谋中,他终将其间之人的矛头,指向了一无所知的晗灵。 而幻麟族也在老族长神陨后,以新任族长,亦就是晗灵的堂兄率领之下转投他手,一番族亲的威逼利诱与诓骗说服,再加上再三保证零随此后并无生命之忧之下,尚还未彻底成年的无知少女便成为了零郁手下的一枚棋子,亦也是最重要的一位‘间者’,日日借由往常情谊陪伴在零随的身边,将重要的情报与计划暗暗传回。 零随的庞大存在只会将神魔大战混沌中的上界棋局打得更乱,包括他手下的势力其实也在暗暗谋划着将他与大哥拉下皇位的筹谋,再加上多番其余势力的混入,在这场黑暗的斗争中死得人愈多,滔天的血腥中便不会再有人是满目清明的了… 他的二哥…他的好二哥,他终究,要亲手将他送下地狱。 也许从这场战争的伊始,便没有赢家。 锋利的剑尖直指男人细嫩的脖颈,然那双琥珀色的长眸依旧波澜不惊,像是完全无视了他手中的长剑一般,只是看着他身侧的那道倩影。 他举着剑,对孤身一人被众神截杀在下界荒山的零随说道。 那道身影却没有丝毫慌乱,看着他,看着他身后成百上千的众人,仿若他们只与青山绿水融为了一体。 他笑了笑,朝她伸出手,可躲在零郁身侧的倩影便只是垂着头不说话,不敢看也不愿再看那个男人的面容。 他笑容依旧,又唤,却依旧没有回应。 零郁只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锋利的刀刃依旧指着男人脖颈。 他像是视若无睹,手依旧伸着,唤了第三次。 “相信?…”零随笑着摇了摇头,“我又能如何信谁?” “不会的…不会的!…阿郁,阿郁你告诉他…告诉他!…只要他投降,我们就不会……!…他可是你的血脉至亲啊,阿郁…阿郁,我求你…求你!” “阿郁…阿郁…!” 在零郁说话的同时,便不知有从哪突而跳出的晗灵亲族,一把束着哭倒在地上的小丫头便欲往回脱,她几乎是卯足了所有的劲睁开,却只又狼狈地跪抱着零郁的腿不断恳求,却终究毫无办法。 “任选?…” “不若你可来试试。” 咬牙飞身而上的零郁剑锋直指,继身后数百人动,被挣脱而开的晗灵便只是无力地跪趴在地上,几乎扯破了嗓子,朝着那两张纠缠在一起熟悉的面孔捶地哭喊: “随…阿随,都怪我…都是我!…别打了,别打了……!” 侧身躲开对方赤手空拳的肘击,反手一剑,狠辣地便要划破零随脖颈时,时间似乎那一瞬间禁止了,两人的过往似在零郁脑海中走马观花而过,眼眶略红,可劈下的剑锋却依旧有力—— ‘铛——’ “这是——!”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手上所持的扇形之物。 零随依旧是那副令人讨厌的气定神闲的模样,扇尾一挥,在腥风击退零郁的同时,却意外地张口,对着面前虚无的空气轻道: 空间一阵虚无的波动,待到反应过来,几尽他们人数一倍多的黑影已将他们包围,甚至连跪趴在地上的晗灵便也吓得将眼泪凝在了眼角。 男人气定神闲地将那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魔族君主的武器,若普通折扇般闲情横在了胸前。 ………… “然后…然后呢?”小姑娘正在喝口茶润润嗓的零郁的袖子着急道,“他杀了你吗?” “你说呢?”男人无奈地斜了一眼亢奋地好似在听话本故事的雩岑,没好气道。 小姑娘挠了挠头,半晌才反应过来,嘻嘻傻笑一声。 雩岑意外敏锐地抓住了男人所讲回忆中的重点。 “便是你手中的那块。” “往前说你是记忆尽失,吾方还不信,你那时在开云找上门来时,吾便脸也不敢露, …其实这等长相,她就算什么也不知道,也能将对面这张脸与零随扯到一块去罢。 “所以呢?究竟是怎么回事?”见两人的话题又有聊着聊着要叉远的倾向,雩岑忍不住又催促道。 “上古夸父斩劈天地,一斧而分混沌,是为万物之父神。” “原灵石初时只作上界显赫之族或是真神的饰物之用,因色彩多样,又存量不多,所以更显珍贵但直至上界七万年之后,有一铸剑老者在无意间加入了这原灵石之后,便铸成了上界的第一把神武,此后流传之风盛行,原灵石愈发而少,而上界的引动天地潮汐的神武便愈发多样。” “穿界。”男人眨了眨眼,“也就是说,众界之间本应有互相隔绝的天界,亦是为了保护更弱小的种族不被欺压的平衡,上界之人是绝对打不破进入人界的壁垒的,但因数十万年间天地潮汐的能量波动使得多处结界薄弱,便可以使得修为低微的小仙与道行较高的灵修互通有无,继而形成了目前你所看见的几个仙集。” “这也是吾请你来的原因。” “若修为过高的人平白出现在人界,势必会引发天劫动乱,除非你尸骨无存,否则这天雷时不会停止的…”零郁的眼眸暗了暗,“若按你所说…晗灵恐也是将那块原灵石离了身,最后身陨于天雷。” 到头来…他自诩为借刀杀人的萧何,不想这一场棋局反被异主的变换,晗灵或许在不觉间已成为了零随手中的萧何,而剑锋所指之人,便是一举筹谋一切的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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