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说,唐言章记不清自己的四十四岁发生了什么,过得怎么样。 那天……好像有好多个那天。 她清晰记得自己从爱人手里挣脱后的那个夜晚。是将下未下的雨,打滑的柏油马路;是忽明忽灭的路灯,小径上积的水洼;是独自一人推开家里大门时,不远处微微泛起天光的朝晨。 那天是惊蛰。春雷乍动,草长莺飞,也是她递交辞呈的日子。 “再考虑一下吧,小唐。”眉目和善的正校长握住了她的手,语重心长,“我知道以你的能力,无论在哪个学校都很优秀。只是现在工作不好找,其他地方也未必能适应你的节奏。一中适合你,你也很适合一中。” 唐言章双肩宽整,背脊挺拔,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挽在了后脑,说出来的话却迟缓又踌躇。 “……哎哟,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一副属于老师的手。 在结束了大半个月的囚禁后,她回到自己家,空荡而整洁的熟悉下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她的失眠不像传统意义上的睡不着,更多的是一种半梦半醒间哭哑了嗓后,忽而坐起发现自己不知为何而哭的折磨。 只是心里堵得发慌。 她说,她陪了朋友去旅游。 那个高挑纤长的漂亮女人,知道她的住所,知道她的公司,知道她在黎城的大部分所有。倘若真下定决心要与她纠缠一辈子,唐言章是躲不掉的。 正校长到底还是没有轻易准许她的离开,只让她再回去考虑考虑。 她哪是意气用事。 距离那日分别已过去小半月有余。期间洛珩确实再未找过她,而她也没有起一丝想要了解洛珩近况的心情。 她是年长者。她年长洛珩那么多。 在接到那个没有备注的未接来电时,唐言章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就如同过去的一年里,她总能有意无意地捕捉到洛珩的动向和她的心里所想。 她当即就想把电话挂断,忽而起的怒火难以抑制。 “不要挂断,好吗。”洛珩这么跟她说,“我知道唐老师不想听,但我还是有些话想当面跟您说。” 无穷无尽的逼仄间隙,让她喘不过气。 洛珩的声音轻得仿佛像是叹息。 她记得。她当然记得。 “你监视我?”唐言章的四肢百骸忽然又涌起燥密的痛楚,上下唇一合,连带着声音都是按捺不住的颤抖,“在一起的那一天我就跟你说过…如果真有分手那一天,起码要给彼此留一份念想。你做的都是什么呢?洛珩?” 她想,倘若那晚没有接受洛珩的拥抱。亦或是那晚她没有去酒吧。 “……是最后一次。” 铅灰色的天看上去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空气闷重黏腻,连带一向聒噪的蝉虫都偃旗息鼓。 她比约定的时间要来得更早一些。 她还记得上次与洛珩一起来时,贴心的女人先她小半步,牵着手,替她挡去了大部分的植被。 她总是能笃定,倒不如说能猜到洛珩的一些小心思。 洛珩想说什么呢。 唐言章拿出手机,调开手电筒往脚下的路照去。 “就站在那里吧,唐老师。” 连洛珩的轮廓都看不见。 洛珩的声音仿佛远处传来的低哀,藏在层迭的颓败废墟中,隔开了遥遥千古。 唐言章微微抬眸。 “明明能够和老师在一起,与我而言是莫大的恩赐。是我太贪心了…才会觉得是痛苦。我不配做您的学生,唐老师……这是我最后一次喊您老师了。”点凿进了唐言章闷痛摇曳的心间。 “我会离开…机票已经订好了,往后的余生都不会再与您纠缠了。所以不要辞职,不要因为我失去了你的人生。” 唐言章的脸色登时有些发白。 分明她与洛珩只隔了几步的距离。 “回去吧。”她说。 唐言章折身,双手紧紧攥着早已捏出褶皱的手提包,三两步并行往回走去。 还有…她要问一问洛珩。 是不是真的要再不相见。 唐言章破开朦胧的轮廓,走到了那个曾经彼此拥抱,拭去过泪水,相互告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