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四十三岁过得漫长且无趣。 正校长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再拉着她的手,念叨着当时唐言章辞职的事。 底下的主任纷纷附和,推杯换盏间,又一次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她后面还是收回了那封辞呈。 …是轻描淡写吗。好像也不是,但她实在是有点记不起来当时女人的语气了。后知后觉的离别与哀伤将她里外裹起,关于那个闷热潮湿的公园回忆开始逐渐晕染发皱、变得模糊。 她在哪里呢。 唐言章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太过无趣的人,除去了教师这一身份,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去为了什么继续。对大多数教师而言,教书只是谋生的一种手段。但于她而言,却好像变成了某种支撑下去的意义。 唐言章醉了。 唐言章扒在门框,右手捂着胃,发丝散乱沾在侧脸旁,一个不留神便失了方向,扶在洗手台呕吐了起来。 但她却独独记起了那人当初说自己宿醉时的模样。还没爱上她的女孩,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手里的冰球,语气平稳而冷静。 唐言章还回了一次旧家。 她望着双鬓斑白,行动已经变得迟缓的老妇一改年轻时决绝的态度央求她回家。 老妇嗫嚅着双唇,干枯的皱纹拧在脸上,想去说些什么反驳,又或是挽留,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看啊,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最后,她将孤苦伶仃的老妇送进了黎城最好的一所养老院。她说,这是她能做的,有且仅有的最后一件事。 之所以要用“痛”去形容,可能是她对痛觉并不敏感,想借此提醒一下自己平淡人生中还是要去记下一些什么。 唐贤见着她时眼眸还短暂亮了一瞬,他说,妈,你居然舍得来,我还以为直到考完试你都不会出现呢。 唐言章抬眸,望见唐贤那与自己已逝亲人如出一辙的眉眼时,心底就无端涌上了许久未曾感知到的悲切。 唐贤不是她的孩子。 倘若问从前的唐言章是否会将这个事实真相告诉他,她会不假思索地回绝。她并不是害怕未知,也不是害怕他受伤,只是单纯地认为他没有必要得知那些痛苦的过往。 自己。 唐言章淡淡笑着应,说,我都四十四了,长几根白头发也是正常的吧。 没由来的,唐贤忽然想起那个自己少不更事时唐言章多次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屏息,直觉自己的母亲要说些什么,很重要的事。 …… 她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痛意。 ……其实她又怎么是无动于衷呢,缺失的那半边感情,不正是被自己父母蚕食消耗殆尽的吗。只是时间啊,时间,再为炽烈的情感,投放进漫长的岁月洪流当中都会那么变得微不足道。 送别唐贤的那一天,唐言章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服。机场外,落下的黄昏将她的影子延长,渐渐地,与他不回头的背影重合。 她垂眸,眸光看向不远处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悄悄破土长出的一棵杂草。 楼道的灯管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接触不良,悬在她头顶上方亮起又熄灭,偏生卡成了一种熟悉的节奏。 可唐言章到底没有深究,任那些忽而起的思绪随着风消解,最后归于空白。 咔哒、咔哒。咔哒。 唐言章在四十四岁的时候习惯了失眠。变本加厉,于是最后将所有气味都从家里撤走。 她的四十四岁,好像是以“孤独”作为了命题。 教育改革,初中的入学方式一律从考试改成了抽签,一中原本的生源优势失去,分流不出成绩好的孩子,就只能让优秀的老师从头带起。 她说,以后的作业布置全由学习委员负责。数学科不设科代表。 譬如她会在暖阳午后困倦打起盹,像一只晒着日光窝在竹藤摇摇椅上的猫;又或是躺在床上失去了所有的欲望,就连提起精神去做些什么都需要一些自我鞭策的鼓劲。 倒不如说,她两年前还不是这样的。 过去,现在,将来。 明天是她四十五岁的生日。 人越往前走,就只能越往后看。 晚秋的弋阳比起其他季节总是更震撼点。如山火、如熔岩,如丹红起笔,浩浩汤汤地将天空铺成一片烈灿。 可能上天还是想让她在这本日记,或者说让她的四十四岁再多一些值得被记录下来的心情,不要那么孤苦平淡地碌碌走完。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想起过她了。 或许是不经意的一束花,又或是一些不署名的快递。 到底是没有或许。 唐言章闭上双眼,微颤的指尖点在了回拨键上。 却从未设想过她们往后余生,只做两条毫不相交的平行线。 ……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接通的电话那头是细微的杂音,混合了一些辩不出音色的乐器,虚虚渺渺的,仿佛笼罩在一层纱网当中。 她听见了一个意外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