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原道往南,过了峡中、京畿两道,便能抵达繁荣富庶的云州。 他们一行共五个人,各骑着马走在官道边上,蹄声悠哉散漫。道上商队、镖队来往频繁,各个打着大旗队伍整齐划一,步行者亦众。 李乐捏着绵软栗仁,直视前方,「这些话,她听到该气你。」 李乐觑他一眼,只怕李义山是巴不得桂玉跑遍大齐八道五十七州,好让他藉此由头跟着玩遍天下。 她吃顿饭能花一个时辰,早上贪睡能拖一个时辰,看到好吃好玩的事物就和阿兄一起拖上大半日,本来刻苦勤奋的将军义nv名声逐渐下滑,成了好吃懒做的拖油瓶。余下三人都是将军府里的护卫,以为他们离了将军的视线便变了个样,看过来的眼神是愈来愈不齿。 一行人途经食肆,李义山做主决定要在此小歇,进了店便揪着小二问有没有看到骑着三se马的小娘子经过。 「没事了,先给爷们上几道招牌菜吧。」桂玉就近在眼前李义山仍不为所动,转头对其他三人道,「吃饱饭好g活,先吃再说。」 懂了,李乐耸肩垂头,听话地拿起筷子开始夹花生米。 李义山疵了下牙,压低声音,「我还道南方人都只会读书呢。」 「啊?」李义山张嘴,都是大齐人,怎麽还要打来打去的?也不曾听闻有贼子要za0f啊? 「是是,小的嘴笨哈。」 食肆内一阵哄笑,一行人听得一头雾水。李义山问,「可是有什麽大事举行麽?」 李义山尚未来得及解释,李乐忽然将筷子拍在桌上猛然站起,他连忙去拦,「欸?别冲动!」 一旁还有位上了年纪的男子,并不坐着而是站在nv子身边,言词激动地说些什麽,双手在空中挥舞,口水都喷到幕篱上了。男子发丝凌乱油腻,袍子上沾着乾泥脏w,与那nv子相较之下可真是云泥之别。 「你认识她麽?」李乐沉声喝道,霎时间食肆里无人说话。 「纠缠小娘子,真是不知廉耻。」李乐嗤道,「滚。」 正当李义山嚼着花生打算看场巾帼救美的好戏时,那nv子却将茶杯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白纱下双臂握着拐子,飘飘仙nv立时变成战仙,一支木拐凌厉袭向李乐耳畔,李乐反应极快,刀鞘格下这拐。 那nv子声音清冷,「不认识。」 「他是在纠缠我。」 「我可有求你替我解围?」 「我看起来像是手无缚j之力的弱nv子?」 nv子啧了声,甩动的拐子再次被李乐挡下。 李乐脑中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低下头抱拳,「是仆失礼了,对不住。」 nv子将手中木拐甩了个圈欺近她身前,这位娘子仙气飘飘,练的居然是近身功夫,拳拐并用。李乐根本无心应战,挡下两记连连後退。 可惜,他架住了一边却没档下另一拐,他的脸便毫不保留地替李乐挨了这一拐,疼得眼冒泪花。 食肆里顿时静了下来,他接着转头,一脸悲愤对那nv子道,「我哪儿招你惹你了?爷是无辜的啊。」 「都看到了就不能收手麽?」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油腻男子早就跑没影了,同行三人起身握着刀柄严阵以待。余下客人闪人的闪,看戏的看。打杂小二缩回後厨避难——这些武人可真是爆脾气,三天两头在店里大闹一场,他们小百姓可吃不消一拳半腿。 nv子蹙起眉各看两人一眼,却也没有再出手。 食肆的客人纷纷窃笑起来,很快又在李乐寒酷的眼神中渐渐消下去。 正当气氛僵持不下时,地面突然传来轻微震动,伴随着达达声,一个庞然大物闯进客栈里,犹如天降神兵般冲破局面。 「谁的马,怎麽不栓好?」混乱中不知是谁嚷了一句。 李乐和李义山对视一眼——这不是玉儿的踏墨吗? 两人同时作出了最坏的设想,立时就要追,李义山扔下铜钱、李乐牵着马便往外走。食肆众人见他们瞬息间变了态度,神情不善,气场肃杀,一时间没人再说什麽。 李乐翻身上马,只回头看了一眼便扬长而去。她现在满心惦记着那位殿下的安危,哪有空搭里旁的?五人各骑自己的马,很快便将食肆甩在身後,踏墨沿途奔驰,沉重的蹄步也能生起风来。牠从官道奔至岔路,又进了小道,沿途道路愈来愈狭窄破旧,最後一头紮进树林中,五人看了看彼此,各自拔刀、上弦。 还没见到人影,踏墨却慢慢停下脚步,甚至低下头开始吃起野草来。 几人都觉古怪,李乐下马去看地上有没有其他印子。此时草木响动,数人纵马自林间窜出,顿时将他们包围。 领头男子留着浓密的胡须,将五人各自看了眼後咧嘴道,「康庄大道不走,偏闯进深山老林里。此处虎豹横行,兄弟向诸位讨些平安钱,保你一路平安,不过分罢。」 「才听闻附近贼寇猖狂,转头便撞上了。」李义山冷笑道,「一群瞎了眼的耗子,你们可知今日惹上的是谁?」 「好一张臭嘴,满口p话。小爷便来为民除害!」 「中上乙卷,五三十二。」 「书阁暗语?」李义山愕然。虽然听不懂,但这格式分明就是三人小时候为了逃避大人耳目约定的暗语。反应过来的他把你弄出来嘛?既甩开了碍事的,又有理由不让舅舅责怪你,我这一计是不是很聪明?」 树林里传来纷杂的蹄声,那些马贼摆脱了李义山等人来到这里跟桂玉会合。桂玉掏出一锭银子,远远扔向马贼头头,「诸位有劳了,有缘再合作。」 事态有异,桂玉仍是从容,「有何不妥?」 马贼们纷纷露出窃笑,匪气尽显——怎麽会有这麽笨的人,竟想和贼做买卖?方才那些汉子看起来不好对付,可眼前这两人,一人文弱、一人可是小娘子,一手就能拍扁,这种软柿子不捏岂不可惜? 「谈钱嘛,太俗了。」那头头的眼神在李乐身上滞留,手指0着下巴发出啧啧声。 还说着,她自怀中拿出几颗蜡丸,摔在地上砸碎後冒出滚滚浓烟。几个呼x1间众人的视野便被遮蔽,这烟里也不知道是什麽,稍微闻到一点便呛得人连连咳嗽。头头反应快了些,屏住呼x1还不甘心想追,浓烟中几支箭准确地朝他s来,他心下一凉,想闪却没闪过,箭杆狠狠地击中脑壳,他疼得大叫後仰落马,才後知後觉那箭上无簇。 桂玉在林间一路奔驰,约莫两刻後终於回到像样的小道上。李乐全身绷直,桂玉仍握着缰绳,手臂将她圈在身前没有半点要放她走的意思。 桂玉偏头看了看她,「许久未见,你怎麽不是很高兴?」 「是不是埋怨我没先告诉你?」桂玉将双臂收拢些许,几乎要搂上腰,「没办法嘛,要是舅舅回府想走便没那麽容易了。我惦记着你的,这不就来接你了麽?」 回头看时桂玉脸上的遗憾一闪而过,她摘下蒙面麻布露出乾净脸蛋,唇角g着薄薄的笑,眼中柔光闪烁,居高临下看着她。粗旷的布衣短打遮掩了她圆润的气质,却添上一笔疏朗。眉头被画了几笔刚y,难怪马贼会将她认作稚气未脱的小郎君。 桂玉闻言叹了口气不想答话,脚尖碰碰马腹让牠缓步前行。李乐跟随身侧,始终将手放在刀柄上埋头走路。桂玉自马上只能看到李乐乌黑的头发和後颈,愤恨地瞪了好几眼李乐都毫无所觉。 桂玉暗自腹诽着,李乐又开口,声音还是那麽平淡,「殿下何时回北原?」 「仆不敢冒犯。」李乐道,「只是……殿下早晚得回去。」 「殿下,那是圣上的赏赐。」 每每想到此处她心底又是空落落地不安。幼时圣上一句话就将她赶出皇城,当她的手足在京城享受繁华时,她却要千里迢迢独自到陌生的北原生活。 当她对圣上而言开始有价值後,那个人又打算一句话决定她的终生麽?这次要将她赶去哪?要把她当成筹码送给谁? 寒苦偏僻,盛产霜雪的北原。 低下头时李乐仍看着前方,她动了动嘴唇,但未能发出声音。咽了下喉咙,再开口时有什麽要满溢出来似的,声音苦涩虚弱。 李乐猛然回头,眸子里终於透出一点温度。她小心地看着桂玉,像狗崽般用晶亮的眼睛仔细辨别她的情绪。她则坦然迎上李乐的视线,那怕这样会将柔软暴露出来。 她是有那麽点畏惧,就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李乐依旧时而单纯、时而深沉似海。似乎只要有一点反应不在她预料中,这个人便会完全脱出她的控制,变成全然陌生的另一个人。 桂玉抿了下唇,不知为何明明顺了自己的意,心里依然觉得不满。 「殿下若想在外游历,仆自当陪同。」 她毫不犹豫,「无论殿下要去何方,仆都会跟随。」 她是北原公主的亲卫,桂玉去哪她便去哪,本是理所当然的事。 桂玉稍微俯身,「哪里都去?」 「那便随我回寨子当押寨夫人。」桂玉笑得露出半口白牙。 此处离云州郡城不过十里,两人走回官道上时已经能看见城池,桂玉站在道旁对空长啸三声。不过一刻时间,踏墨便踏着沉重的蹄子奔来。趁着李义山等人还不知所踪,两人各乘一骑进城。 李乐东看西看,只觉得什麽都新奇。尽管她努力收敛眼神,身旁桂玉依旧jg准捕捉到任何一点渴望的念头,并把她多看两眼的点心全买了遍。云州茶点以jg致着称,就连街边卖的j仔su都像真的般小巧生动,害她捧了一路都舍不得下嘴。 桂玉换去布衣,穿上新置办的圆领袍,荷花白的袍子上绣着银灰对鸟纹,周身华白如月,乌丝浓黑如墨。她背直肩挺,尽管总说自己被皇室抛弃,站立姿态仍带着天生傲气,当她看向李乐时眉眼却温和润泽。 李乐在心中翻开了无数诗篇,阅遍千卷後才想到这句诗来形容眼前的人——象牙般细致、玉器般润泽。桂玉的阿娘真会取名字。 「来帮我盘个郎君的发髻看看。」桂玉坐在床榻旁等着。 「殿下要扮男装麽?」 李乐眉头轻蹙,「若是有人敢犯,仆便会让他尝到苦头,殿下无须委屈自己。」 「阿兄……」 「殿下留在云州,是做何打算?」 李乐动作缓了缓,认真地思考起来,她一想事情就会变得沉默,桂玉则习以为常地享受宁静。 李乐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蛋,墨玉般的眸子在沉默中凝视桂玉。 突然间李乐抬起头,眼神从温顺到锐利的转变不过一瞬,她盯着屋梁,屏息倾听。 有人,而且脚步单纯,只有一个。李乐伸指b了b屋顶示意,桂玉很快就明白状况,放开李乐後退到墙边拿起她的匣弩。语气如常地发出声音让上面的人听,「你小心点梳,别扯痛我了。」 正好窗子正开着透风,李乐跳上窗沿,停在这听清了敌人方位後足尖一蹬快速翻上屋顶,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正伏低身子贴在正上方。 李乐杀得突然,可惜对方身子一翻避开刀尖,反应奇快。李乐一刀不中立刻再出一刀,攻势直袭敌人腹部。她完全不过问对方的来历及目的,反正先下手为强。 生si只在瞬息之间 黑衣人怯了,他急忙调转武器回防,两人的兵器在黑暗中擦出闪光。金石相抵时李乐运起碎断诀,一刀「断」字将气力集於锋刃的线上,庞大内力瞬间传过去砍进刀身,对方马上意识到这gu气劲难以抵挡,机灵地向後摔泄力。 李乐跳下屋顶,轻盈落地。在黑衣人掉下来的地方看到一些血迹、断开的刀尖,她又四处搜索,终於在墙角发现黑衣人掉落的物件。 她攀上外墙施展轻功,三两下便从同一个窗户翻回二楼房内,桂玉立刻拉着她的手将她前後左右都看了个遍,「没受伤吧?」 「哪来的小贼竟然能从你手底下溜走?」 「高手竟也要做贼,这世道可真是乱了。」桂玉道,「你刚才下去找什麽?」 莫名遇袭让两人都沉默下来,各自陷入思绪中。桂玉也没那个闲心再缠李乐梳头,将外袍脱了,又在枕边放好匣弩以备不时之需,要熄灯前李乐却抱着被褥回来。 「冒昧了。」李乐垂着头,语气透着明显的困窘,「仆担心,殿下的安全,请允仆待在同房……」 李乐却退了一步,「仆睡地上足矣。」 「在关口时更寒、更冷,也未曾病过。」李乐将被子摊在房门附近,虽说是在同间房,两人的距离却远得很,中间还隔着小几。 「仆吃苦,理所应当。」 「你不靠我近一些,若是有意外又该怎麽保护我?」 刚到将军府时,两人曾有过一段同床而眠的时光。 就寝时也是如此,总是红着眼眶静静地看着她,分明一句话都没说,年幼的李乐却能从中读出无尽的委屈害怕。 晚上她缩手缩脚抱成一团浅浅地入眠,桂玉翻个身动动胳膊她就会惊醒,桂玉本人睡得倒好,抓着她的衣角一觉到天明,ga0得她白天都恹恹的提不起劲。 为了将她留下来桂玉才终於退让,慢慢地让她搬到隔壁屋去。 隔日桂玉带着李乐出了城,打马往西北走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名为清泉的小镇。此镇坐落於清泉山庄脚下,故此得名。 这刀剑会友,乃是由清泉山庄举办的武林盛会,号召南武林群雄一聚,可不是随便哪个力气大的莽夫便能参加。名门正派、英雄豪杰,清泉山庄自然奉上请帖相邀,无门派、无名头的散人想一争头筹,必须手执邀帖方能踏进山门。 两人挤在人群里,连看了几场b武,此时台上使刀的汉子正追着另一人打,胜负已分,没什麽好看的。李乐看了几眼便回头看向桂玉,她疏起男子发髻戴着幞头,上了些妆遮掩柔气,又换一副炯亮眼神,确确是个清秀少年郎。 台上局势已明,桂玉仍兴致盎然地看着,「乐乐看,那小郎君也是个用弩的。」 台下众人都被这幕逗乐,连作主判的山庄门生亦背过去窃笑,原本刺激热血的气氛顿时欢快起来。 「小郎君拿的可不是普通的弩。」桂玉笑道,「那钩心的型制不同,弩机宽厚,必有玄机。小郎君若是沉着应敌,胜负或许难说。」 那小郎君在台上0滚打爬,台下师父终於允他下场,骂骂咧咧地训他不争气。这对师徒就这麽众目睽睽下一骂一挨,也不嫌丢人。 两人钻过人群往那小郎君的方向挤过去。那位师父看上去约莫不惑,下巴留着小须,x前配戴一副黑黝黝的铁锁,发丝油腻,衣着脏w不堪,十足落魄。他指着徒弟一顿碎念,中间几乎不带歇息,好像有一套数落人的文章存於心底捻来即用。他念到一半抬眼和李乐对上视线,立时气得吹胡瞪眼。 李乐想起来了,这不是在食肆纠缠使拐小娘子的登徒子吗?她下意识将手握上刀柄,对方见了马上後退,换上慌张的表情只差没跪下来,「nv侠且慢!在下弱不经风细如蒲柳望秋而落望冬而枯, 李乐被他这串话说的一愣一愣,差点以为自己才是坏人。 听到李乐说他是登徒子时他挥舞胳膊道,「你放p——」 「在下师承围地千机楼,受楚庄主相邀来此参加会友,yu重振我千机楼技压武夫的威名。话说我师父建门立派之时曾发下豪语——十载滚木尘,千机压武夫。尔等可知,他老人家当年威震江湖,甚麽南泉北风都还不存在……」 一旁人群里有个少年在听他们谈话,闻言道,「郎君所言,会几两功夫的粗人,莫不是点水会周大武?」 少年甩手张扇,轻搧掩面,「据晚辈所知,点水会此次派来的,可是掏江派堂主周大武,人称伫河石。此人人如其号,是个魁武如石柱的大汉,可不是郎君所言的小娘子。」 这些江湖人的关系好复杂,李乐蹙眉想道,那周大武抢人钱财,使拐小娘子又好斗得很,这点水会感觉不像名门正派,倒更像匪类。 李乐顿了下才想起桂玉说过要和她扮成兄妹。她低头拱手,诚心诚意道,「对不住。」 「那是自然,围地千机楼狄楼主,晚辈久仰。」说着她拱手一拜。 他眼神扫过李乐时却是一顿,又沉下脸来,「非也,你俩是一块的,请帖的事还没算完呢,要不是这瓜娃子搅局,我们师徒就不用在此和人争什麽高下。可怜我徒儿,身无武功还要上台挨人打,这笔帐你们要怎麽赔?」 「说是说过了,可那山庄弟子孤陋寡闻,居然没听过我千机楼的名号,w蔑我们师徒是骗子,我呸!他才是瓜娃子,打胡乱说。」 狄墨心双眼几乎要放出光来,这枚锁可是穆南辰得意之作,老人家仙去前便留话要传下来,让千机楼主代代做为信物。他握住桂玉的手道,「正是先师所铸,他乡遇知音啊!小郎君可是同行?」 未等狄墨心答,她又接着道,「请帖的事狄楼主无须烦心,此事好办。舍妹正好会些拳脚功夫,我们去替狄楼主讨个公道便是。」 桂玉笑了笑道,「舍妹虽未投入大家门下,但自小习武,刀有所成。在老家,整个州府内无人能与其敌手。就算是这个刀剑会友嘛……罢了,不好说。」 桂玉却是昂着首微笑,狄墨心见她这般气定神闲,连连道好。而後又挠头道,「可会友明日便开始,现下也不知那帮匪类於何处?」 「原来这些小乞丐还有这等用途?」 她掏出好几个子递给小乞儿,那孩子眼睛一亮,本以为只能拿一两枚钱,没想到这几人大方得很,小手抓着铜钱就要溜。忽然严厉的一声「回来」将他身子定住,动也不敢动。 清泉山庄对待贵客可是尽心尽力,镇上几家客栈都被包了下来,提供给手执请帖的门派弟子投宿。一行人踏进客栈便看到十数人正围着方桌掷骰子,桌上摆着酒盏、铜钱、r0u乾等,墙边靠着一排棍bang,那些人c着不同的口音笑喝b大小。其中五六人脱了上半身,袖子盘在腰间,露出粗糙丑陋的赤膊。 狄墨心连续清了几下喉咙,那帮粗人正玩到兴头上,丝毫没有理会他们。 她跃上桌面,一脚踩在铜钱上。此举效果惊为天人,满桌糙汉立刻沉默下来,瞪圆了眼睛看向她,有几人已经将手伸向棍bang。李乐往前一踏,跟着将单脚跨在桌上,刀举起来随时要出鞘,威吓意味十足。 「东西丢了便丢了,阁下这般盛气凌人寻我兄弟麻烦,又是何意?」 不过是个江湖帮派,居然也有参谋?李乐上下打量几眼,见他一派儒雅行风,心里便没那麽厌恶。 姓孙的看了看千机楼师徒,转回来看了桂玉後视线落在李乐身上徘徊,「阁下所言何意?」 勘查民情、巡察政绩,都是道巡察使的工作。桂玉一字一句暗指点水会抢了官符,狄墨心慌得连连摆手,桂玉却无视於他,转头问向李乐。 李乐以食指在刀柄环首内快速画了几圈後答,「《永正律》卷十九,盗传符者,流二千里。另窃盗得一尺,徙三年;伤人者,绞。」 这麽个落魄大叔,怎麽可能是道巡察使?江湖事自有道上规矩解决,这些人放肆惯了,官字一听便刺耳得很,最容不得有人用律法胁之。 「对,请帖当然要还,还请郎君快交出来吧。」桂玉瞧着他笑,微微扬起的嘴角里尽是狡诘。 李乐差点脱口说出杖八十,被桂玉悄悄踩一脚阻止了。桂玉挑眉道,「何人诈称官?诈称何官?」 「我让你住嘴。」孙参谋叹了口气,「我等行事光明磊落,阁下不必如此捉弄我兄弟。」 孙参谋走向方桌将物件拂开,从袖里拿出请帖放上来,竹片与纸张厚厚一叠堆在桌上,看来除了千机楼亦有不少门派受害。 孙参谋亦是笑了笑,瞟了眼李乐後道, 桂玉懒得回他,蹲下身来便要拿走请帖。 「某姓穆,字知雨。这是舍妹,平乐。」二人毕竟不可能用真名招摇过市,便在桂玉的安排下取了两个假名。她抱了抱拳,唇角g了下,「无门无派,家传武学。」 孙惜寒眼神一直在李乐脸上徘徊,见她年岁约莫二八,已是半开的花。她的脸庞轮廓深刻,尤其鼻梁、眉骨及下颔,锐利分明,若是笑一笑,定然yan人。可这小娘子偏偏板着脸,冷冰冰的模样反而叫人心痒难耐。 桂玉见他谈话间一直盯着李乐瞧,忍不住将人挡在身後,「换诸位平安无事,好手好脚地上山。」 李乐纳闷,他哪只眼睛见到自己娇滴滴了?桂玉却附和道,「我家小娘子娇归娇、neng归neng,打几只野狗倒是绰绰有余。」 李乐一双眉立刻沉下来,还不等她发作,桂玉摆出嫌弃的表情,「哇,此人好不要脸。」 她说後半句时声调放软,听起来就像在撒娇,好似有只手自脊椎往上拂过後颈。不悦顿时被抛诸脑後,李乐僵着肩颈动弹不得。 几人舞着棍bang就往两人身上招呼。银刀出鞘,削泥似地断了木bang。李乐抬足踢退另一人,刀锋回ch0u,银芒直指姓孙的。 那柄扇弹至空中,被一跃而起的少年接住,展开扇面是幅蛟龙戏水图。他摆在x前轻摇着,身子飘飘然落地。李乐认出了是在擂台旁跟狄墨心搭过话的少年,她银芒调转指向对方x口,出势终是收敛了些。那少年转动手腕,扇骨撞在刀背上,收拢的同时又是一gu浑厚内力将她打歪。 正是剑拔弩张时,一道尖锐的怪声大喊:「打起来!打起来!」 随着扑腾拍翅声,雪白的小身影降落在少年头顶,柔软腹部窝在发丝上,将他的发冠当作鸟巢。牠小小的墨黑眼睛打量着四周,黑se的喙一张一合,对着孙参谋怪叫:「gui孙子!gui孙子!」 点水会一汉子按耐不住,「你这臭鸟,胡说八道的骂谁呢?」 「好只聪明伶俐的小鹦鹉。」桂玉抚掌笑着。点水会众人躁怒不已,挥舞着胳膊拳头的,马上又要冲上来教训这只鹦鹉。 「畜生冥顽,还请郎君莫要往心里去。小生在此替牠向您赔个不是了。」 「失礼了,小生姓张,字慎尔。算得上是清泉山庄门人。」少年一报上姓名,点水会众人脸se皆是一惊。他视若无睹,举起手里的鹦鹉,「这是雪花娘。虽然调皮,但若是以礼相待,牠自会乖顺。」 他将雪花娘收进宽袖中。先转向千机楼师徒,拱手一拜,「晚辈拜见围地千机狄楼主,未及早相迎,还请莫责。」 孙惜寒回过神来,一双鼠目在他身上打转,「白鹦鹉,戏水扇。久仰武学满腹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俊朗非凡。」 周堂主想必是他刚才提到的伫河石周大武了。孙惜寒缓缓道,「堂主身负要事,先行上山。某些宵小之辈误以为有机可趁,惊扰了山庄,还请莫怪。」出来他并未说明贵客指的是哪一方。最後他转向她们,抱拳道,「方才事态紧急,小生失礼了。」 孙惜寒既然知道张慎尔的名号,看来他身分不假。对双方的态度又有微妙不同。桂玉问,「郎君打算如何解决?」 「不如穆小娘子与小生切磋。若胜了,小生便将请帖奉上;若败了,意味着擂台对诸位过於危险,还是请打道回府吧。」 这方法於她们而言也是好的,点水会人多势众,不好对付。倒不如将事情摊上台面,让山庄主持公道,也不至於传出甚麽流言蜚语。 「郎君放心,小生不喜见血,定不会伤了令妹。」 「打起来!」雪花娘又开始大声怪叫引来周围视线。牠相当自然地落在桂玉肩上,被李乐瞪了好几眼。「揍他!揍他!」 「穆小娘子,请。」 武功一如明镜,会映照出人的x子。 刀法使至老处,却卷起一gu刀风扑向门面,裹挟着无b刚y的内力令他x膛震了震。他赶紧运起内功护t,只受了阵风却觉得内海震荡,余波不消。 李乐身子纤细,神态内敛安静。虽从步伐来看十分容易就能认出她是练家子,却难以想像她竟有如此刚y的内劲。 有趣。张慎尔眼带笑意,靠着轻功不断闪避。李乐的刀路在他眼中单一好解,避开并非难事,一劈一砍被解析成银芒写成的刀法,犹如书册摊在面前般轻易便能读懂。 李乐数击未中,攻势渐缓。张慎尔手中扇子以竹包铁为骨,丝绢为面,甩起来流畅又有分量。他以扇作剑向李乐刺来,剑姿潇洒如飞,一点也不在意短短的扇头难以近李乐的身。 却见张慎尔重心还在身前,脚尖一踢又偏向外侧,手臂虚画半圈避开刀尖,再次向她门面刺来。此时收刀不及,李乐不敢以身接招,抬起左手以掌为刀对着扇头劈下。 张慎尔的动作总是很简单,似乎会一些外家功夫,却并不融会贯通。令她忌惮的是对方的内功,他看起来b李乐大一点,但总归不过弱冠。若纯粹只论内海,却是她所知道第二深厚的人——到底是哪派心法,能使人积累如此神速?李乐初入江湖,除了手中一柄刀,其余一概不知,便不再做猜想。 一刀一扇交手已逾五十招,都不见疲态。李乐看着张慎尔一副玩得正乐的模样,心道,这小郎君实力强劲,却似乎无心取胜,否则他若是蛮横攻击,我必得再使更多劲。如此一来不过十招我们之间必有人挂彩。 李乐提刀的手还扬在半空中,困惑地停下动作——这也能行? 「喂,这分明是打假吧?」台下观众喊着。作为主判的山庄门生仍宣布李乐获胜。 张慎尔抓住雪花娘,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笑着道,「不敢当,小娘子好俊的刀法,小生今日有幸了。」 周围看热闹的武人眼神已经不同了,纷纷给她让出一条路,她看见桂玉时拉开步伐想快点走过去。却被狄墨心拉住手,他情绪激动道,「小娘子,非也,nv侠!是在下瞎了狗眼,竟然没看出你身手如此不凡。多谢nv侠为我千机楼赢回请帖,从今日开始nv侠便是千机楼的恩人——」 「打得真好。」桂玉笑着看她,又昂起头来迎上四周视线,眼里满满的都是炫耀。 「方才你开始稍占上风後他们便跑了,我也懒得去拦。」 「多谢张小郎君!」狄墨心又去握着张慎尔的手,「小郎君明事理、见识广,面相清秀武功潇洒,当真是南武林新血之楷模。」 他转过来,眼神闪烁看着她们,「我观穆小郎君步履稳健,想来当同样身负绝学,不知小生是否有幸领教?」 张慎尔不信,得到允许後来探桂玉脉门。他的内力探寻进去,不到一寸便走进si路,怎麽试都不通畅。 「论不上什麽师承,我兄妹二人自北原道来,这套刀是军中流传甚广的一套应敌刀法,乃是由一位军爷授予舍妹,上至将领、下至士卒,人人都会耍几招。张小郎君是南方人,未曾见过也正常。」 「原来如此,小生冒昧了。」张慎尔抱了下拳,眼神中仍有藏不住的探究之心。 清泉镇内客栈皆已住满,两人与千机楼师徒都是今日才来到此处,差点找不到地方落脚,最终一行人在镇边农家借宿,狄墨心去镇上提了一壶酒、几碟小菜,乐呵呵地说要酬谢她们迎回请帖。 「不愧是千机楼主。」桂玉赞道。 「这个?」桂玉解下腰带上的长木匣放到桌上,「前辈不必客气,不过是某照书籍钻研出来的小玩意罢了,此物名为匣弩,保命防身用。」 狄墨心赞叹不止,桂玉趁势问道,「我见方小郎君使的弩机亦是奇特,可否也借我一看?」 两人学尽彼此的机关後心满意足,狄墨心才恍然道,「匣弩轻便好使,先圣神武年间曾於军中流传,直至当今圣上继位後逐渐没落。正乾年间,放眼大齐会保养、制作匣弩之人,约只剩先师,不过我资质愚钝,未能在先师生前学起来。至今正安十年,能用的匣弩已是珍稀,小郎君竟有匣弩造方……莫非小郎君的穆姓,乃是先师之穆?」 「原来如此,那麽小郎君的造方,可是从先师所着《岐误志》来?」 狄墨心砸了砸嘴,「这……实在惭愧,我千机楼里确实有《岐误志》全篇,但先师去前将其收藏至珍宝柜的暗格内。我技不如人,又舍不得破坏先师机关,因此从未拿出来研究过。」 「小郎君这番话说得极是!《岐误志》里不只有机关造法,更有先师游历天下所见真稀奇物。岐误之名,便取自奇特之物的谐音。前人鬼神奇匠已去,许多奇物至今失传,那都是无价珍宝,但只要《岐误志》能传下去,匠材投胎转世再现奇宝,亦不无可能。」 「先师将其收藏前,《岐误志》便摊在饭桌旁,抄本更是随处乱扔。我闲来无事便随手拿起一读,约也是读过成。」 「我听传闻道,《岐误志》内记载着前朝奇物千面万容不知是否为真?」 「先师年少时有缘见过千面万容,确实巧妙无b,名符其实,称其贼人得之必乱矣。歧误志中记载着一部分易容方子,不过时隔久远,我已记不得内容。」 「不只千面万容,珍宝柜、玲珑锁、逍遥阵,天下奇物尽载於其中,可谓天下第一奇书。」狄墨心翘着嘴,高抬下巴,「虽然一时被锁起来,但并非无法再打开,珍宝柜的解锁之法,也是我师徒俩此行另一个目的。 「原来怀痛也是穆前辈的作品。」桂玉道,「但……狄楼主与方小郎君身无武功,会友头筹只怕难得吧?」 桂玉分神去看李乐,这才发现她没在吃菜了,本来要说的话咽回喉头,温声问道,「不好吃麽?多少吃点。」 分明没说出口却被读了心思。桂玉心里一甜,眯着眼笑起来,「这麽听话?」 「狄楼主,晚辈对歧误志甚有兴趣,也想将奇书重现於天下。不如千机楼的会友名额,就由我兄妹一试如何?」 桂玉闻言一笑,举起酒盏道,「一言为定。」 江湖中人好武轻工,jg於此道的匠人稀少难逢,两人聊起机关术简直永无止尽,方虎锛作为徒弟多少能听懂一些,李乐听起来却觉得他们在讲另个语言,整晚只安静地坐在旁边吃菜,吃完一碟再叫一碟。玉将牠当作凳子坐上去,让夜风把酒气吹散,抬头望着夜空时嘴角噙着笑。另外两人进了屋去,李乐一手握着刀,一手r0u着踏墨的耳朵,安静地注视着。 「您是为了千面万容而来。」 「您想舍弃身分麽?」李乐看着踏墨的耳朵,一遍又一遍顺过马毛,偏偏不与桂玉对上眼。 半晌後李乐又问,「您想成为谁?」 李乐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只一直低着头做出沉思的样子。 她突然轻笑一声,强止了寂静,「算了吧,这千面万容都还没见到影子呢,现在说这些g什麽——」 「莫唤我殿下。」桂玉稍微放重了语气,b起身分带来的束缚,更烦李乐这麽叫她。 「你!」桂玉瞪过去一眼,「舅母说得对,你还真是养不亲。」 「你还有理了?」桂玉随手抓起牧草朝李乐扔去,碎屑沾了对方一身。李乐又开始垂首不言,看得桂玉又气又无奈,「你不赞成,还帮我做什麽?乾脆把我绑回北原得了。」 「你帮我,就不能是为了别的理由麽?」桂玉紧紧握着匣弩,李乐抬起头来稍微歪向一旁,她知道这个笨护卫马上就要反问她还能为了什麽。便没甚麽好气地说,「像是因为你可怜我,不想我被赏给哪个愚笨的男子,在府院内受困一生。」 李乐张口yu答,马上又被桂玉打断,「罢了,你别说,我也不指望你说出什麽好话来。」 夜晚再度吵杂,虫鸟鸣叫声将她们包围。 「我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