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马身穿黑袍轻骑简装向南而行,蹄铁敲在路上发出轻快声响。 穿过蛇尾山後抵达玄州地界,北原地势平坦宽阔,遥遥便依稀能见到郡城的影子。 李乐行於右侧,抬眼看向左侧的李义山,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谨慎与疑惑来。 看着李元贵时不时摇头,李乐心底便高高地悬起。 李乐双目微睁,一时答不出来。 「臭小子,你又备了甚麽?」 李乐动了动嘴唇yu言又止。这两人又不是不知道,西市里有一半的商铺都由小奴管,而小奴最大的金主便是桂玉,她喜欢什麽可轮不到他们买。 桂玉刚来北原时,可是个温婉静好的小公主,整天待在书阁里,看看话本、练练字。不知是否被将军府里好武之风感染了,打从李元贵为了让她强身而教她军拳开始,她便愈发坐不住——七岁开始学拳、八岁开始练刀、九岁就敢打西市的地痞。十一岁便试着混进玄武军的队伍,想跟李元贵去关口见识金戈铁马、大雪封关。 李乐踌躇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说词,又怕嘴笨惹李元贵烦恼,最後只垂首道,「义父心意,殿下定能感受到。」 「是仆自愿前往,殿下必不会迁怒。」 没多久李元贵摆手让他们退回去,李乐策马到李义山身边,小声道,「义父总是如此?」 他清了清喉咙,稍微放大声音,「话说你又备了什麽?」 「喔?就你那半两箭法也猎得到狐狸?」李义山笑了笑,「真好啊,你就是进门前摘朵花拿去交差,她也会高高兴兴的。可省事罗。」 半年不见,不知她是不是瘦了?还是又高些许了? 「这是怎麽了?」李元贵看着自己府邸显得有些困惑。 「当真?」李元贵双眼一亮。 李乐垂首默而不语。 她心底沉了沉,李义山还在碎念不知道桂玉做了什麽好事。此时李元贵唤她去找桂玉出来,她马上应道,「是。」 桂玉能被她阿耶重视是件好事,她总不能一辈子缩在北原这种地方。 瞬间李乐脑中闪过无数桂玉在这间屋子里被绑走的画面,她心底一凉,而後怒由心起——是谁做的?他怎麽敢? 属名为润,是只有几人知道的桂玉的r名。 李义山闻声而至,看到一室狼藉先是怒骂,「c,玉儿呢?」 入夜,北原城内宵禁已经开始。坊间街道上寂静黑暗,惟有武侯提着一盏微灯巡夜。 北原公主离城,良机勿失。 自北原道往南,过了峡中、京畿两道,便能抵达繁荣富庶的云州。 他们一行共五个人,各骑着马走在官道边上,蹄声悠哉散漫。道上商队、镖队来往频繁,各个打着大旗队伍整齐划一,步行者亦众。不歇一天,玉儿到底要去哪?要我说,嫁便嫁呗。她是咱们家的人,那位可不会亏待她,总b孤苦伶仃一辈子强。」 「反正她又不在。」李义山故意放大声叹气还往後看了看,「唉,她只管跑,累了我这阿兄还得如此c劳。」 在拖沓追回桂玉的进程上李乐当然尽心尽力、贡献良多。 她的名声如何没有关系,桂玉喜欢就让她在外面多玩几天才重要。李乐将栗子一把扔进嘴里,官道有武侯巡逻,他们又总压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随,要是有意外随时能驰援,两人都十分放心。 小二拿了十几文钱,喜笑颜开,「有有有,仆记得清楚,那匹大马还撞坏了咱的廐廊呢,巳正时那位小娘子在这吃了碗面。郎君可还想知道什麽?」 说完手肘顶了下李乐的手臂,意思大概是:这顿饭,再拖久一点。 几人一边吃着饭,眼神自然地将周遭打量一圈。这小小食肆生意兴隆,半数客桌都被占满,好几人鞋不染尘,步履稳而紮实,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郎君这麽说可就不对了。」店小二笑咪咪地将片面端上桌,「咱们云州不就有清泉山庄麽?据说他们马上便要往北打了呢。」 隔壁一汉子嗤了声,「瞎说个啥?人山庄这是要剿匪,找大夥一起把金峰那窝鼠贼踹了。懂不?」 此时又有人朗声道,「我怎麽听人说这次刀剑会友,是楚庄主给千金挑nv婿来了?」 有人对李义山戏谑道,「小郎君也想当清泉山庄的上门nv婿?啧啧,你这相好如此貌美,怎舍得负了她?」 李乐却不是要找人家的麻烦,只见她径直往食肆窗边的位子走去。那儿坐着一位头戴幕篱的nv子,半透明的白纱垄罩全身,隐约能见到她一身水se。她只安静地坐着吃茶,神秘中带着脱俗的仙气。 李义山打量那两人的片刻,李乐已经提起腰间刀。手腕翻转破空呼啸,下个瞬间刀鞘抵在男子後颈上,若不是她收了力,这一记就能把人敲晕过去。 男子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哦豁,大侠……」 他家妹子好激动啊,莫非那nv子是玉儿?李义山仔细瞧了瞧,但那身形打扮和桂玉完全不同,他们三人可是青梅竹马,不会隔层纱就认不出来的。 李乐退後几步拉开距离,呆呆地张嘴又眨了眨眼後问,「原来你们认识?」 「他不是在纠缠你?」 李乐又张了张嘴,「那你为何对我出手?」 「并无。」 「确实。」李乐老实答。 「区区一个男人而已,我自会解决。」nv子扬手摘下幕篱,一张清秀疏离的眉眼破雾而出,彷佛有云气绕身,「你莫非是瞧不起我?」 行走江湖见识不浅,倒是少见这麽没脾气的人。nv子顿了顿却更进一步,打定主意要过上几招,「无妨,今日你我分出胜负後,孰是孰非,立见真章。」 眼见妹子莫名其妙和人打上架了,李义山连忙上前劝阻。他一个七尺少年挡在两名小娘子中间,提刀压下往李乐脸上招呼的拐子,「住手,都住手。有话好好……呃啊!」 眼看阿兄被揍,李乐顿时起了火气,ch0u刀便朝nv子劈下。刀背砍在了刀鞘上。李义山一只手摀着伤脸,另只手档下李乐的攻击。他运气喝斥,声如洪钟,「别打,都住手!」 nv子淡然道,「你站在我拳路上。」 nv子轻哼一声,以作否认。 「行了,这事本就是误会,我妹子也给你道过歉,你看我还吃了一拐子。我们不想惹事,便到此为止吧。」 旁有一人嫌戏还没看够似的,戏谑道,「好一个顶天立地的郎君,被nv子揍了都不敢吭声,求着人不要打他呢。」 毕竟是行走江湖的武林人,见过si人的不在少数,见过战场的却没几个。将士与他们不同,士兵眼中没有胜负、侠义,只有生si。 原来是匹大得不像话的马,牠得低下头才能挤进门,壮硕 「谁的马,怎麽不栓好?」混乱中不知是谁嚷了一句。 李乐和李义山对视一眼——这不是玉儿的踏墨吗? 两人同时作出了最坏的设想,立时就要追,李义山扔下铜钱、李乐牵着马便往外走。食肆众人见他们瞬息间变了态度,神情不善,气场肃杀,一时间没人再说什麽。 李乐翻身上马,只回头看了一眼便扬长而去。她现在满心惦记着那位殿下的安危,哪有空搭里旁的?五人各骑自己的马,很快便将食肆甩在身後,踏墨沿途奔驰,沉重的蹄步也能生起风来。牠从官道奔至岔路,又进了小道,沿途道路愈来愈狭窄破旧,最後一头紮进树林中,五人看了看彼此,各自拔刀、上弦。 还没见到人影,踏墨却慢慢停下脚步,甚至低下头开始吃起野草来。 几人都觉古怪,李乐下马去看地上有没有其他印子。此时草木响动,数人纵马自林间窜出,顿时将他们包围。 领头男子留着浓密的胡须,将五人各自看了眼後咧嘴道,「康庄大道不走,偏闯进深山老林里。此处虎豹横行,兄弟向诸位讨些平安钱,保你一路平安,不过分罢。」 「才听闻附近贼寇猖狂,转头便撞上了。」李义山冷笑道,「一群瞎了眼的耗子,你们可知今日惹上的是谁?」 「好一张臭嘴,满口p话。小爷便来为民除害!」 「中上乙卷,五三十二。」 「书阁暗语?」李义山愕然。虽然听不懂,但这格式分明就是三人小时候为了逃避大人耳目约定的暗语。反应过来的他把你弄出来嘛?既甩开了碍事的,又有理由不让舅舅责怪你,我这一计是不是很聪明?」 树林里传来纷杂的蹄声,那些马贼摆脱了李义山等人来到这里跟桂玉会合。桂玉掏出一锭银子,远远扔向马贼头头,「诸位有劳了,有缘再合作。」 事态有异,桂玉仍是从容,「有何不妥?」 马贼们纷纷露出窃笑,匪气尽显——怎麽会有这麽笨的人,竟想和贼做买卖?方才那些汉子看起来不好对付,可眼前这两人,一人文弱、一人可是小娘子,一手就能拍扁,这种软柿子不捏岂不可惜? 「谈钱嘛,太俗了。」那头头的眼神在李乐身上滞留,手指0着下巴发出啧啧声。 还说着,她自怀中拿出几颗蜡丸,摔在地上砸碎後冒出滚滚浓烟。几个呼x1间众人的视野便被遮蔽,这烟里也不知道是什麽,稍微闻到一点便呛得人连连咳嗽。头头反应快了些,屏住呼x1还不甘心想追,浓烟中几支箭准确地朝他s来,他心下一凉,想闪却没闪过,箭杆狠狠地击中脑壳,他疼得大叫後仰落马,才後知後觉那箭上无簇。 桂玉在林间一路奔驰,约莫两刻後终於回到像样的小道上。李乐全身绷直,桂玉仍握着缰绳,手臂将她圈在身前没有半点要放她走的意思。 桂玉偏头看了看她,「许久未见,你怎麽不是很高兴?」 「是不是埋怨我没先告诉你?」桂玉将双臂收拢些许,几乎要搂上腰,「没办法嘛,要是舅舅回府想走便没那麽容易了。我惦记着你的,这不就来接你了麽?」 回头看时桂玉脸上的遗憾一闪而过,她摘下蒙面麻布露出乾净脸蛋,唇角g着薄薄的笑,眼中柔光闪烁,居高临下看着她。粗旷的布衣短打遮掩了她圆润的气质,却添上一笔疏朗。眉头被画了几笔刚y,难怪马贼会将她认作稚气未脱的小郎君。 桂玉闻言叹了口气不想答话,脚尖碰碰马腹让牠缓步前行。李乐跟随身侧,始终将手放在刀柄上埋头走路。桂玉自马上只能看到李乐乌黑的头发和後颈,愤恨地瞪了好几眼李乐都毫无所觉。 桂玉暗自腹诽着,李乐又开口,声音还是那麽平淡,「殿下何时回北原?」 「仆不敢冒犯。」李乐道,「只是……殿下早晚得回去。」 「殿下,那是圣上的赏赐。」 每每想到此处她心底又是空落落地不安。幼时圣上一句话就将她赶出皇城,当她的手足在京城享受繁华时,她却要千里迢迢独自到陌生的北原生活。 当她对圣上而言开始有价值後,那个人又打算一句话决定她的终生麽?这次要将她赶去哪?要把她当成筹码送给谁? 寒苦偏僻,盛产霜雪的北原。 低下头时李乐仍看着前方,她动了动嘴唇,但未能发出声音。咽了下喉咙,再开口时有什麽要满溢出来似的,声音苦涩虚弱。 李乐猛然回头,眸子里终於透出一点温度。她小心地看着桂玉,像狗崽般用晶亮的眼睛仔细辨别她的情绪。她则坦然迎上李乐的视线,那怕这样会将柔软暴露出来。 她是有那麽点畏惧,就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李乐依旧时而单纯、时而深沉似海。似乎只要有一点反应不在她预料中,这个人便会完全脱出她的控制,变成全然陌生的另一个人。 桂玉抿了下唇,不知为何明明顺了自己的意,心里依然觉得不满。 「殿下若想在外游历,仆自当陪同。」 她毫不犹豫,「无论殿下要去何方,仆都会跟随。」 她是北原公主的亲卫,桂玉去哪她便去哪,本是理所当然的事。 桂玉稍微俯身,「哪里都去?」 「那便随我回寨子当押寨夫人。」桂玉笑得露出半口白牙。 此处离云州郡城不过十里,两人走回官道上时已经能看见城池,桂玉站在道旁对空长啸三声。不过一刻时间,踏墨便踏着沉重的蹄子奔来。趁着李义山等人还不知所踪,两人各乘一骑进城。 李乐东看西看,只觉得什麽都新奇。尽管她努力收敛眼神,身旁桂玉依旧jg准捕捉到任何一点渴望的念头,并把她多看两眼的点心全买了遍。云州茶点以jg致着称,就连街边卖的j仔su都像真的般小巧生动,害她捧了一路都舍不得下嘴。 桂玉换去布衣,穿上新置办的圆领袍,荷花白的袍子上绣着银灰对鸟纹,周身华白如月,乌丝浓黑如墨。她背直肩挺,尽管总说自己被皇室抛弃,站立姿态仍带着天生傲气,当她看向李乐时眉眼却温和润泽。 李乐在心中翻开了无数诗篇,阅遍千卷後才想到这句诗来形容眼前的人——象牙般细致、玉器般润泽。桂玉的阿娘真会取名字。 「来帮我盘个郎君的发髻看看。」桂玉坐在床榻旁等着。 「殿下要扮男装麽?」 李乐眉头轻蹙,「若是有人敢犯,仆便会让他尝到苦头,殿下无须委屈自己。」 「阿兄……」 「殿下留在云州,是做何打算?」 李乐动作缓了缓,认真地思考起来,她一想事情就会变得沉默,桂玉则习以为常地享受宁静。 李乐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蛋,墨玉般的眸子在沉默中凝视桂玉。 突然间李乐抬起头,眼神从温顺到锐利的转变不过一瞬,她盯着屋梁,屏息倾听。 有人,而且脚步单纯,只有一个。李乐伸指b了b屋顶示意,桂玉很快就明白状况,放开李乐後退到墙边拿起她的匣弩。语气如常地发出声音让上面的人听,「你小心点梳,别扯痛我了。」 正好窗子正开着透风,李乐跳上窗沿,停在这听清了敌人方位後足尖一蹬快速翻上屋顶,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正伏低身子贴在正上方。 李乐杀得突然,可惜对方身子一翻避开刀尖,反应奇快。李乐一刀不中立刻再出一刀,攻势直袭敌人腹部。她完全不过问对方的来历及目的,反正先下手为强。 生si只在瞬息之间,谁快一步谁就活下来。在桂玉视线外她浑身都变了个样,散发着冰冷浓郁的气场。 他直接沿着屋瓦的斜角往下滚,直直坠到地面,落地後闪进巷弄间隐匿了身影。李乐下意识提足要追,又想起桂玉还在屋里,便只能放敌人离去。血迹、断开的刀尖,她又四处搜索,终於在墙角发现黑衣人掉落的物件。 她攀上外墙施展轻功,三两下便从同一个窗户翻回二楼房内,桂玉立刻拉着她的手将她前後左右都看了个遍,「没受伤吧?」 「哪来的小贼竟然能从你手底下溜走?」 「高手竟也要做贼,这世道可真是乱了。」桂玉道,「你刚才下去找什麽?」 莫名遇袭让两人都沉默下来,各自陷入思绪中。桂玉也没那个闲心再缠李乐梳头,将外袍脱了,又在枕边放好匣弩以备不时之需,要熄灯前李乐却抱着被褥回来。 「冒昧了。」李乐垂着头,语气透着明显的困窘,「仆担心,殿下的安全,请允仆待在同房……」 李乐却退了一步,「仆睡地上足矣。」 「在关口时更寒、更冷,也未曾病过。」李乐将被子摊在房门附近,虽说是在同间房,两人的距离却远得很,中间还隔着小几。 「仆吃苦,理所应当。」 「你不靠我近一些,若是有意外又该怎麽保护我?」 刚到将军府时,两人曾有过一段同床而眠的时光。 就寝时也是如此,总是红着眼眶静静地看着她,分明一句话都没说,年幼的李乐却能从中读出无尽的委屈害怕。 晚上她缩手缩脚抱成一团浅浅地入眠,桂玉翻个身动动胳膊她就会惊醒,桂玉本人睡得倒好,抓着她的衣角一觉到天明,ga0得她白天都恹恹的提不起劲。 为了将她留下来桂玉才终於退让,慢慢地让她搬到隔壁屋去。 隔日桂玉带着李乐出了城,打马往西北走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名为清泉的小镇。此镇坐落於清泉山庄脚下,故此得名。 这刀剑会友,乃是由清泉山庄举办的武林盛会,号召南武林群雄一聚,可不是随便哪个力气大的莽夫便能参加。名门正派、英雄豪杰,清泉山庄自然奉上请帖相邀,无门派、无名头的散人想一争头筹,必须手执邀帖方能踏进山门。 两人挤在人群里,连看了几场b武,此时台上使刀的汉子正追着另一人打,胜负已分,没什麽好看的。李乐看了几眼便回头看向桂玉,她疏起男子发髻戴着幞头,上了些妆遮掩柔气,又换一副炯亮眼神,确确是个清秀少年郎。 台上局势已明,桂玉仍兴致盎然地看着,「乐乐看,那小郎君也是个用弩的。」 台下众人都被这幕逗乐,连作主判的山庄门生亦背过去窃笑,原本刺激热血的气氛顿时欢快起来。 「小郎君拿的可不是普通的弩。」桂玉笑道,「那钩心的型制不同,弩机宽厚,必有玄机。小郎君若是沉着应敌,胜负或许难说。」 那小郎君在台上0滚打爬,台下师父终於允他下场,骂骂咧咧地训他不争气。这对师徒就这麽众目睽睽下一骂一挨,也不嫌丢人。 两人钻过人群往那小郎君的方向挤过去。那位师父看上去约莫不惑,下巴留着小须,x前配戴一副黑黝黝的铁锁,发丝油腻,衣着脏w不堪,十足落魄。他指着徒弟一顿碎念,中间几乎不带歇息,好像有一套数落人的文章存於心底捻来即用。他念到一半抬眼和李乐对上视线,立时气得吹胡瞪眼。 李乐想起来了,这不是在食肆纠缠使拐小娘子的登徒子吗?她下意识将手握上刀柄,对方见了马上後退,换上慌张的表情只差没跪下来,「nv侠且慢!在下弱不经风细如蒲柳望秋而落望冬而枯,万万经不起您碰一碰,您要什麽好好说,不劳您动武累了胳膊。」 「你认识?」桂玉奇道,李乐便将在食肆里的事全数告知。 李乐一个眼神转过去,他又低下声音,「我、我是说,在下并非那样的无耻之徒。尔等可知,他老人家当年威震江湖,甚麽南泉北风都还不存在……」 一旁人群里有个少年在听他们谈话,闻言道,「郎君所言,会几两功夫的粗人,莫不是点水会周大武?」 少年甩手张扇,轻搧掩面,「据晚辈所知,点水会此次派来的,可是掏江派堂主周大武,人称伫河石。此人人如其号,是个魁武如石柱的大汉,可不是郎君所言的小娘子。」 这些江湖人的关系好复杂,李乐蹙眉想道,那周大武抢人钱财,使拐小娘子又好斗得很,这点水会感觉不像名门正派,倒更像匪类。 李乐顿了下才想起桂玉说过要和她扮成兄妹。她低头拱手,诚心诚意道,「对不住。」 「那是自然,围地千机楼狄楼主,晚辈久仰。」说着她拱手一拜。 他眼神扫过李乐时却是一顿,又沉下脸来,「非也,你俩是一块的,请帖的事还没算完呢,要不是这瓜娃子搅局,我们师徒就不用在此和人争什麽高下。可怜我徒儿,身无武功还要上台挨人打,这笔帐你们要怎麽赔?」 「说是说过了,可那山庄弟子孤陋寡闻,居然没听过我千机楼的名号,w蔑我们师徒是骗子,我呸!他才是瓜娃子,打胡乱说。」 狄墨心双眼几乎要放出光来,这枚锁可是穆南辰得意之作,老人家仙去前便留话要传下来,让千机楼主代代做为信物。他握住桂玉的手道,「正是先师所铸,他乡遇知音啊!小郎君可是同行?」 未等狄墨心答,她又接着道,「请帖的事狄楼主无须烦心,此事好办。舍妹正好会些拳脚功夫,我们去替狄楼主讨个公道便是。」 桂玉笑了笑道,「舍妹虽未投入大家门下,但自小习武,刀有所成。在老家,整个州府内无人能与其敌手。就算是这个刀剑会友嘛……罢了,不好说。」 桂玉却是昂着首微笑,狄墨心见她这般气定神闲,连连道好。而後又挠头道,「可会友明日便开始,现下也不知那帮匪类於何处?」 「原来这些小乞丐还有这等用途?」 她掏出好几个子递给小乞儿,那孩子眼睛一亮,本以为只能拿一两枚钱,没想到这几人大方得很,小手抓着铜钱就要溜。忽然严厉的一声「回来」将他身子定住,动也不敢动。 清泉山庄对待贵客可是尽心尽力,镇上几家客栈都被包了下来,提供给手执请帖的门派弟子投宿。一行人踏进客栈便看到十数人正围着方桌掷骰子,桌上摆着酒盏、铜钱、r0u乾等,墙边靠着一排棍bang,那些人c着不同的口音笑喝b大小。其中五六人脱了上半身,袖子盘在腰间,露出粗糙丑陋的赤膊。 狄墨心连续清了几下喉咙,那帮粗人正玩到兴头上,丝毫没有理会他们。 她跃上桌面,一脚踩在铜钱上。此举效果惊为天人,满桌糙汉立刻沉默下来,瞪圆了眼睛看向她,有几人已经将手伸向棍bang。李乐往前一踏,跟着将单脚跨在桌上,刀举起来随时要出鞘,威吓意味十足。 「东西丢了便丢了,阁下这般盛气凌人寻我兄弟麻烦,又是何意?」 不过是个江湖帮派,居然也有参谋?李乐上下打量几眼,见他一派儒雅行风,心里便没那麽厌恶。 姓孙的看了看千机楼师徒,转回来看了桂玉後视线落在李乐身上徘徊,「阁下所言何意?」 勘查民情、巡察政绩,都是道巡察使的工作。桂玉一字一句暗指点水会抢了官符,狄墨心慌得连连摆手,桂玉却无视於他,转头问向李乐。 李乐以食指在刀柄环首内快速画了几圈後答,「《永正律》卷十九,盗传符者,流二千里。另窃盗得一尺,徙三年;伤人者,绞。」 这麽个落魄大叔,怎麽可能是道巡察使?江湖事自有道上规矩解决,这些人放肆惯了,官字一听便刺耳得很,最容不得有人用律法胁之。 「对,请帖当然要还,还请郎君快交出来吧。」桂玉瞧着他笑,微微扬起的嘴角里尽是狡诘。当何罚?」 那糙汉瞠目结舌,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你娘的——」 「郎君既承认盗了某友请帖,原封不动还来便好,某确实不愿徒惹是非。」 桂玉笑了声,「诸位本就是山庄贵客,要这麽多帖子又有何用?」 「世人熙来攘往,名声、神兵……美人,有谁不向往?说起来,刀剑会友本便是为一较武艺而设,阁下与阁下之友,既然不会武功,又何必去自讨苦吃?一份请帖,便是两个会友的名额,不如将这机会分给兄弟们,匠籍回围地打铁,小娘子回闺房……呵,人各得其所,阁下莫要强求。」 「且慢。」孙参谋伸手压住,「尚不知二位姓名?敢问又是出自何门何派?」 孙惜寒眼底亮了亮,似豺狼见到肥r0u。千机楼虽有个门派的头衔,说到底不过是做工的。而这对姓穆的兄妹,只有妹妹佩刀,又一副瘦弱身板,就算只有他也能轻易制服。背後没有大门派当靠山更是好欺负,待会门板一关,就算发生什麽事也好掩饰。 孙惜寒被冷眼回瞪,心里却有些愉悦,「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穆小郎君拿甚麽来换?」 「阁下口气可真不小,除去千机楼那两个做工的。阁下一位小郎君,再加上这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只怕今天这门,都不一定能出得去呢。」 那边点水会众人气得大呼小叫,孙参谋摆了摆手使众人安静些,将嘴角扭出笑来,「不若这样吧。阁下做我的小舅子,你我成了亲戚,一道上山好好培养感情。」 随即无视点水会众人,转而对李乐轻语,「乐乐不怕,谁来求亲我都不会允的,好不好?」 「小舅子一时没想清楚的话,怕是要吃些苦头了。」孙参谋直直看着李乐,手稍微一摆,点水会众人立刻散开将他们包围起来。千机楼师徒本来都溜到门外了,又被人推回屋内,苦着两张脸可怜地看着她们。孙参谋往後退一步,笑道,「兄弟们可要记得怜香惜玉。」 正要砍断他的手腕时,一柄收拢的摺扇撞在刀身上,浑厚的内力打进刀里,激得她下意识运功反击。两gu气劲相碰,感觉犹如与巨岩对击。李乐的内功刚y,生生将摺扇弹飞,不过刀路也歪了,没砍中人。 此人内功极深,说不定还胜过义父。李乐警戒心顿时紧绷,不敢松懈。 众人皆是一蒙——哪来的好事之徒? 桂玉噗哧一笑,连狄墨心也忍不住扭了扭嘴角。然而孙参谋此刻冷汗直流,半点也没听进去,满脑子只想着若不是少年介入,他早就断了手——一个小娘子而已,怎会有如此武功?莫非这对兄妹骗了他,其实是名门大家之後? 那鹦鹉大叫,「就是你!就是你!」 「行了行了。」少年将内力入声,虽不宏亮却穿透了在场所有人的身躯,震得众人耳内嗡嗡作响。他一手抓住鹦鹉,将牠扣在指缝间拿捏。鹦鹉顿时服服贴贴,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你又是哪来的浑小子?养这畜生四处泼脏水?」 雪花娘好似能通人语,对答道,「是我!」 狄墨心连忙回礼,口中说着「少侠客气了」之类的话。接着张慎尔看向点水会众人,「足下当是掏江智囊孙惜寒,小生拜见。」 「不敢当。」张慎尔礼貌微笑,「不知周堂主何在?於礼小生当拜见。」 「孙郎君莫要担心,在山庄的地里,定不会让贵客受委屈。」张慎尔陪笑道,桂玉却听得出来他并未说明贵客指的是哪一方。最後他转向她们,抱拳道,「方才事态紧急,小生失礼了。」 孙惜寒既然知道张慎尔的名号,看来他身分不假。对双方的态度又有微妙不同。桂玉问,「郎君打算如何解决?」其中。」张慎尔道,「若是穆小娘子有意抢夺掏江派请帖,小生本不该拦。可此处已是山庄脚下,离郡城不过二十里,若在此闹事,着实不妥。 「不错,此法甚好。」孙惜寒立刻附和。桂玉望着他,看来张慎尔的武功确实不俗,才让他这麽着急抱大腿。 她看向李乐,对方稍微垂眸,她便读出了认同,向张慎尔道,「点到为止。」 为了不砸损客栈财物,一行人互相堤防着来到山庄搭设的擂台边,张慎尔放飞雪花娘。他轻功姿态俊秀,飞身跃上台。李乐托付山庄门生看顾桂玉後,一手撑着台面翻上去。 桂玉曾放过李元贵养的鹰,对付一只小小鹦鹉不成问题。牠采在桂玉递过来的手指上,看起来就像在为主人的对手助威呐喊似的。张慎尔一点也不在意,以摺扇b了b地板,看着李乐的眼神闪烁着纯粹的兴味。 李乐将手指扣着环首ch0u刀,由於握柄被埋入鞘中,刀身全出时才能见到全貌。银锋在她手中显得笔直刚y,李乐反手握刀,抱了一拳後便算是打过招呼。 几乎是在松拳的刹那,银光如电,割裂破空,直朝张慎尔身躯砍来。李乐这击直快好猜,他步履轻盈,摇着扇子向後飞退躲过。 他以扇掩面,再次仔细审视眼前的小娘子。 一般武人都会选择适合自己的功夫修练,身高t壮者练重兵,而nv子通常会选择剑、软鞭等轻巧灵活的武器,内功则是悠久绵长。就算y练强势的心法,x子若是不合适也难有所成。 他不接招,也是惧了李乐的内力配合刀法威力强悍,会伤及自身。 她转刀往张慎尔的手腕削下——破字刀气聚一点,在锋刃弧线受力的瞬间便会凝聚贯通,就算是坚石也得被砍出一个洞,骨r0u更不必说。 她以y碰y,利用刀法的寸劲弹开攻势,左手臂阵阵发麻,表情却一点也看不出破绽。 李乐平时和将士对练用的都是无锋铁刀,没有伤残的顾虑。如今握的可是锋利无b的开刃刀,她一面想着要替桂玉赢下b试,一面又顾虑着不想害人受伤,心有所碍而只使了八成劲,连带着刀路也沉滞许多。 她心中困惑,刀势随之一缓。果然张慎尔势态亦放软,双眼微张好似想起什麽来,步履连退拉开距离,有些刻意地发出「啊」的一声,接着往後倒下,「哎呀,认输!我输啦!」 「输得好!打得好!」雪花娘立刻飞上前,用翅膀连拍张慎尔的脸嘲讽,「输啦!输啦!」 她收刀回鞘,对张慎尔抱拳,「承让。」 李乐不善客套,又觉得彼此都没使甚麽真本事,说不上有什麽收获。好在张慎尔的善意她还是有感觉到的,拱手再行一礼便下擂台去找桂玉。 「不必。」李乐扯开手臂,马上缩到桂玉身边。 李乐也朝周遭望了一圈,「点水会呢?」 张慎尔跟着李乐下擂台,听到桂玉这麽说便接着表示,「无妨,小生去知会守门弟子,明晚开武宴前诸位上山必不会有人拦阻。」 「笑si人也!」雪花娘叫道。张慎尔一点脾气也没有,只无奈地将鹦鹉塞回宽袖中,「前辈过誉了,此事本是山庄弟子做得不对,小生必会处理妥当。」 「绝学没有,不过是身t好而已。」桂玉道,「某身无内息,与张小郎君一试,恐怕要负伤下场。某珍惜生命,还是罢了吧。」 「竟有这等t质?」他惊奇挑眉。就算是不曾习武的人,经脉也该有通道连向丹田内海,桂玉的身子却毫无轨迹可循。他惋惜叹道,「可惜了。说来惭愧,小生自诩见识过几两武功,便默认了这武学满腹的虚名。不料今日遇见二位——小郎君的t质前所未见,小娘子的刀法亦认不清门派,才知自己见识短浅。可否向小生透漏,小娘子师承何处?」 桂玉说得没错,李元贵接管玄武军後并不藏私,常将属於外家功夫的四字刀传与部下,因此士卒们或多或少都会一些刀路,只有内家心诀遵守祖训,唯传给李家後人。 难怪他会被称为武学满腹,李乐心道,恐怕他是看见陌生的武功就要凑过去讨教,久而久之自然领略过无数武学。她们上山参与刀剑会友要好几日时间,只怕四字刀也要成他满腹武学中的一部分了。幸好李元贵本就会将四字刀传给将领,省去她们隐藏武功的麻烦。 他不是被抢得一清二白了麽?李乐正纳闷着,便看到他将发簪拔下来,那木簪一转,从芯里ch0u出细条白银,掐了一小段付给酒家,再若无其事地将簪子cha回去。 桂玉和狄墨心互相敬酒,李乐和千机楼徒弟方虎锛只饮茶水。狄墨心有些踌躇道,「小郎君,有一事我已疑惑许久,不知……是否能借你腰间挂的物件一看?」 「真的是匣弩。」狄墨心赞叹,将匣弩拿进掌中把玩,没多久便自行0出门路。拨开暗扣後旋转,光滑的长木匣内藏弩机,展开後弩弦顺势崩紧,在弩臂扣到正确位置上後立时可以发s。旋转时又借了机关的巧力,手劲沉而不重,轻松便能使上手。 「小事、小事,来,此乃连弩,上弦一次可s连四发。」狄墨心也不藏私,坐到桂玉身侧将连弩的形制细细讲解,两个人交流起来彷佛进到另个空间,李乐和方虎锛对视一眼後各自默默低头吃菜。 「家族渊源,确实能连至同宗,不过家翁幼时便至北原紮根,远房亲戚不曾来往。」桂玉微笑着端起酒杯抿一口。李乐瞥过去一眼,果见桂玉拇指扣着腰带摩娑——她每次心虚便会做此动作,好猜得很。 桂玉坐直了身子,「正是,晚辈家里传下几页《岐误志》残篇,便自行钻研其中机关要术。此番与舍妹出门远游,便是为了收集其他残页而来,不知千机楼是否收藏了全篇?」 桂玉松了口气,「只要书册还在便好,机关可破,技艺失传却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这麽说来,狄楼主看过《岐误志》全篇?」 桂玉的身子微微前倾,李乐虽然正低头吃菜,仍马上注意到这点,并随之放下筷子。 「千面万容?」狄墨心用两指细捻胡须,「千面万容为前朝奇匠所制,据说能使人改变容貌,老人变作幼童、粗汉变作美妇,敷於面上表情生动毫无破绽。那位奇匠将其赠与挚友以保其行走平安,至此後便无人再见过那位友人,千面万容就此流落天下,销声匿迹。」 「竟是真的。」桂玉喃喃道,嘴角藏不住地扬起来。 「楚庄主为了号召南武林群雄抛砖引玉,承诺将赠予会友头筹名剑怀痛。而这怀痛剑,乃是先师约二十年前铸成,珍宝柜的钥匙便藏於其中。」 「这有甚麽办法?本来此剑下落不明,也是因为这次会友才让怀痛现世,我来此好歹能赶在怀痛送人前求楚庄主让我瞧一瞧。否则错过了,兴许此生再也无望。」狄墨心摇着头道。 李乐低着的头稍微摇了摇,双手放在膝上,「您若是想做便做,无须问我。」 李乐垂首不答,狄墨心茫然问道,「二位在说什麽?」 「哎呀,穆小娘子愿意为千机楼一战,我自然乐意得很啊!」狄墨心拍手道,「若是有幸得了头筹,二位便随我一道回围地。咱们解开珍宝柜,将歧误志多誊几份下来,教珍宝不致失传。我与穆小郎君也好多多交流,那可是美哉、美哉!」 「好,一言为定!」 至暮se四合时回到借宿农舍歇息,踏墨就栓在院子里,将四个蹄子侧倒在地上睡。这匹马跑不快,唯有富灵x、听人话的强处,桂玉将牠当作凳子坐上去,让夜风把酒气吹散,抬头望着夜空时嘴角噙着笑。另外两人进了屋去,李乐一手握着刀,一手r0u着踏墨的耳朵,安静地注视着。 「您是为了千面万容而来。」 「您想舍弃身分麽?」李乐看着踏墨的耳朵,一遍又一遍顺过马毛,偏偏不与桂玉对上眼。我不甘心。」 「谁都好,反正当谁都b这有名无分的公主自由。」桂玉道,「一生漂泊,也b一生受困强,好歹能游历这五湖四海、八荒九垓……届时你随我一起,好不好?」 夜风停了,桂玉却觉得愈来愈凉。沉默从心底结冻,慢慢冷透整个x膛。 「殿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的身分,是一张面具能舍弃的麽?」 正当她以为李乐会像往常般顺从时,对方却道,「君为尊,仆为卑,以礼区之,随意称呼会乱了分寸。」 「忠足矣,亲无用。」 「仆忠於殿下,为您提供助力是应当——」 「李乐,你我相伴十年,你就只有一个忠字好说麽?」 她们都太了解彼此。因为了解,所以无须言语,所以在放心的表面下更加患得患失。 「殿下。」 她一转头,李乐倏然凑近,夜se中只能看见人的轮廓就在眼前,将她的心跳吓得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