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齐虽下了温周的面子,温周也识趣地不去烦这个大哥,但事涉要务,更兼他们谋划的大计,匆匆探得消息后便封了密函加急送到上京。 “这天,是该变了……”温齐凝望着远方天界,若有所思。 隆和十六年伊始, 动荡乱世便已初见端倪。 ——流民载道,饿殍盈野,死者枕藉。 自从去年鞑靼老汗王猝然而逝,这个在草原子民中口口相传的神鹰后人留下的子嗣, 却搅起了更大的波澜。 鞑靼的这场内乱足足持续了两年的时间, 这两年里他们分身乏术,无暇南下骚扰大夏边境。然而对于大夏子民来说, 这两年, 却也是水深火热的两年。 ——然而这些事情,于长居深宫的华滟来说,似乎又太过遥远了。 起码当下华滟最为烦恼的两件事,一是苦于皇帝久病不起,恐大限将至,二是失落于驸马温齐要领命出京。 倘若刻意遗忘掉那一冬的记忆,起码,在她幼时,皇帝于她还是个极为宠爱的慈父。 而她恨恨地离去后,宫里有时又会传出消息来,皇帝在短暂的清醒时刻,处理完紧迫的政务后,会喃喃念着几个儿女的小名,吩咐宫人从库房中取出他们幼时极爱的玩具——或是吃食来,好像这几个皇子皇女,还是幼时团子般的模样。 日子是一天天地过下去,她同温齐的情谊,似乎也随着细水长流般的光阴,一日日积攒成宽绰的水池。 也因为如此,当温齐不得不离开上京南下时,华滟分外不舍。 温齐从外面进来,见她如此模样,无奈地笑了一笑:“只是去去就回。” 华滟坐在镜前,只能看见半张他坚毅的下巴,而入镜的他的手,始终不曾动摇过。 温齐含笑:“江南多水,只怕也热不到哪里去。”他顿了顿,又道:“这趟是不得不去的。太子同我吩咐过,若无朔方军一路护送,只怕向昂之还没到江南,就已没命了。若是他没了,还有哪来的机会去清算隐田。” 她轻轻叹了一声:“我都明白。国库虚空,自从这两年苏湖大涝,已免去许多税了,再叫他们肆意妄为,只怕连俸禄都要发不出来了,你……”她微微抬头,从镜里与她身后那弯下腰来的男子对视着,轻咬嘴唇:“你路上千万担心。” “说什么胡话呢!”她反过身去气恼地打了他一下。 华滟被他逗笑了,忍不住同他笑闹一阵。 她被看着看着,脸渐渐红了起来。 他沉沉地笑,轻声道:“舍不得你,恨不得把你变小装进口袋里跟我一起走。” 顿了顿,她道:“你自己说的,一月就能回,你、你可不许食言!”语气失了平静,通红的耳廓映出她的心事。 他忽得伸出手,把她从锦凳上腾空抱起,不顾她小声的惊呼,转头进了内间,一手放下锦帐,一手拉下床帘。 “这天真是热死个人了!” 太子妃瞥了她一眼,皱眉道:“胡氏!” 见到永安公主,胡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悄摸摸地把腿放下来,拉了拉露出大半□□的衣襟,坐正了。 以胡氏贫瘠空空的脑袋,她是说不出来什么气势威严的,只知如今这宫中,除了太子妃,她就最畏惧这个管事的小姑。 而太子妃的身份便也水涨船高,加上皇帝后宫几乎已是一潭死水,她代掌凤引更无异议。 而眼前这个胡氏,便是太子近来为自己寻到的新 太子妃从来都不会于女色一事上对太子有所苛刻,兼之她多年未孕,一时立场也有些尴尬,此番太子不过稍稍暗示,她便极为得体地应下了,不仅将胡氏从采女提为奉仪,连出宫避暑时也不忘将她带上。 太子妃觉着好笑,这胡氏在她眼里便如个小雀儿一样,偶尔逗弄着倒也好玩儿。 太子妃由贴身宫人服侍着用了几枚葡萄,便用帕子点了点唇角,接过清茶来漱了漱口,手指轻轻抬了抬,便有宫人默不作声地上前,恭敬地请走了胡奉仪。 华滟摇摇头:“回时遇上了奚娘娘。” 华滟道:“瞧着不大好。” 三皇子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性情愈发暴躁,打骂宫人不说,有一次还失手打破了皇帝的头颅,自此得了皇帝厌弃,连带他那容色绝佳的母妃一起也失了宠。三皇子日渐长大,却不见好转,去了御书房读书,却连一刻也坐不住,奚贵妃无法,只好把他拘在身边,好歹在眼皮子底下,不会无缘无故受伤了。 华滟百思不得其解:“这天下名医几乎都请进宫来看过一遍了,却还是不见好。实在是——”她摇摇头,感慨道:“这样活着,也是受苦。” 华滟默了默,揪紧了裙子,低下头:“听张伴伴说,自从来了青陵台,父……父皇身上舒服了些,这两日清醒不少了。父皇他想,想叫我们都去见见他。” 第66章 书被催成墨未浓11 午后浓荫幽长, 透过窗格斜入内室。 虽日光灿然盛大,但在这处高大幽深的宫殿中, 却是凉爽无比。倘若有那体虚的宫人,还需穿夹衣才不至于受凉。 尤其是如今太子殿下的身份水涨船高,永安公主作为太子亲近的幼妹,又代理宫务,驸马还是战功赫赫的胤国公,都不消她开口, 自有那极灵活的人奉上当季最好的冰薪。 于是立刻就有一只手从月白宫装中探出,双手合拢, 叫那珠子在手心里沉闷地跳动,直至平静下来。 她张嘴做了口型, 一丝人声也无,伸手指了指, 对面那名月白宫装的女使就会意地同她走出了房门。 她对面那月白宫装女使就苦笑:“这些天你也不是不知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来了青陵台,殿下就没好睡过。今日好不容易能安歇了, 还是不要去吵殿下罢。” 濯冰脸色变了变,却还是坚持道:“不行,就算是再急的信,也得等到殿下醒了再说!” 濯冰沉默不语,脚步微动,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入内的槅扇前。 保母上了年纪,近些年来腿脚愈发不便 。因行宫幽深凉爽,又多雨天,这日风湿发作,路上凌雪强拉她过来,走得极慢。 凌雪坚持道:“我这是奉了殿下的旨意,你若不让,就请林嬷嬷去唤殿下起身!” 保母却还糊涂着:“你们这是在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