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至亲夫妻，今日他们在彼此眼前都将自己最狼狈的样子呈现了出来，温齐也不管什么面子了，大口大口吃着，一时间咀嚼啜饮的声音充斥着室内，也盖过了对面传来细细的簌簌声。 “呀！你居然全吃完了！还要吗？我再去下点？” 见她急急忙忙就要支着拐棍起来，温齐忙拉住她的手：“不必了！我饱了，殿……随波，你别再劳累了。你身上还有伤。” 凝白细腻的掌中，是一块有如天边红霞凝冻成的椭圆红石。石头平整的那面朝上，刻了几个字。 “一洗人间万事非。” 他沉默。 他长时间没有反应。 华滟不免有些沮丧：“……你不喜欢吗？” 随即属于男人的一双大掌包上了她的手，握着摩挲着她指尖细小的伤痕。 ——一洗人间万事非。原来，她对他的期许，竟是这般的弘大。 “下次不要再亲自动手了。”男人嘴角噙着一丝笑，英挺的眉眼流转着夺目的光彩，靠近了一步，唇几乎贴着她的额发，声音低沉而动听，似在叹息，又似在喟然：“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他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仍然恳切，语气却更谦恭：“我自然欢喜。可，我不愿看到你受伤。” 她没有说话，只是踮起脚来凑上前来，用柔软湿润的唇堵住了他接下来要发的誓。 “公子，刚收到北面的来信。” “真是奇了，你竟也留心起打扮了。”顾采文把密函放在长条案上，随口调侃了一句。 哪知温齐一向不关注这身外事的，今日竟罕见地同他笑了笑，还摘下腰上之物递给他看，面上不无自得之意：“我新得的闲章。” 要知道以他这位主公的仪表容貌，向来是不愁不得人喜爱的。便是蓬头垢面，走出去别人也会觉他是玉树倚蒹葭——对比之下叫旁人自惭形秽。自然而然，他日常只注意衣裳清爽干净，却也不会如同上京的那些所谓风流才子一样，敷面傅粉穿红戴绿，恨不得身上挂满了饰物，才能体现出来他们“文采一流”的品性来。 顾采文一边诧异，一边分神去看他手中事物。 顾采文抬头看看温齐，又低头瞅瞅那章，忽然眉开眼笑：“你这是终于想通了？” 顾采文这边还在喋喋不休，温齐听着皱了下眉，平静道：“这是公主前日赠我的闲章。她亲手刻的。”最后一句话着重的加强了语气。 温齐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将那章收回袖中，点点头，唇边噙了一丝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温和笑意：“嗯，她赠我的生辰礼。” 顾采文只觉嘴里一片涩味，原本只是私下里打趣的事情，忽然被正经抬到桌面上说，况且，还是在曙光在望的时候。饶是他已为此准备了许久，这一刻也还是反应不过来。 “她明白的。”温齐叹道。 顾采文瞠目结舌：“可、可咱们要做的事情……” 永安公主身为皇朝帝姬，虽下嫁胤国公府，但怎会—— 过了许久，顾采文咋舌：“这可真是……叫什么事儿呢？” 也幸好他这话没有说出口，不然叫温齐听了，定会狠狠教训他一番。 他既不熟识华滟的性情, 也未了解她的故事，仅凭几面就猜测枉议她的动机, 虽亦是温齐心腹，视同家人般的兄弟，但这语气听来也叫温齐有些不舒服。 提到二公子兼副将温周，顾采文当即讪笑：“是、是, 二公子是写了信来……” 顾采文腹诽道, 你们兄弟闹变扭, 倒要我来传话, 我成什么了？一个会动会说话的传声筒？当然，他也只是想想, 在温齐面前，他虽有胆子开玩笑，但却绝对不敢有任何的隐瞒。 温齐哼笑一声，阴晴不定道：“好啊，好得很！他既然肯为温家开枝散叶，那就叫他多多生几个！呵呵！” “大郎、二郎如何？”二爷信中说，大郎君已跟着先生开蒙读书了，二郎君还小，说话不连贯，但跑得快极了，几个嬷嬷都看不住他一个。” 顾采文悄悄叹了口气：“说是没见好转。” 顾采文脸色也不太好。 到后面夫人离世，姨夫人接管了中馈，前线又吃紧，大人一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后院里几个差不多年岁的小子，哪个没受过清姐的照顾？ 就这样，十七岁的大公子领军在外，十五岁的二公子洞房花烛，没多久梅清有孕，也算遂了老公爷的心愿，见到了孙辈，温氏一脉不会断在他手上。 可谁知，温周竟会变心呢？ 顾采文叹气：“二公子信里没提多少，不过，附上了大郎写给大伯的信，喏，好大一张纸！”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来。 “大伯，我和弟弟都好，娘也好，希望你在上京康健（此处涂黑后重写）平安。” 顾采文窥着他神色，试探着问：“公子，您既然这样喜爱大郎，为何不自己生一个呢？” 可是你不急，自然有人替你急！顾采文心道。 卸磨杀驴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人终究不是泥土，是任那些人握在手里捏扁揉圆的。 只是心想永安公主既然愿意亲手给温齐刻了闲章，章文还是“一洗人间万事非”，那这对新婚夫妻，想也是感情不错的。不然以公主金尊玉贵之身，怎会愿意来选了这句话做章文呢？ 如此一想，他便放心了。 半晌，温齐都没有出声，只有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啪”一声，温齐将那密函拍在桌上，起身肃然道：“北边恐又生事端了。” “老二密函中说，鞑靼老汗王只怕命不久矣了，帐下王子都在夺权，边境冲突愈来愈多，连他带着人马都有些控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