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沁道:“侵晨我往凝晖殿来时,路过睿思殿,前头刚散了大朝会,我听见中书院的近侍在议论,前朝有御史官弹劾太子殿下‘夜叩宫门,视祖法而不韪’,还、还提到了你……” 华滟脸上的笑渐渐隐没了,捏着纸张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她不无讽刺地嗤笑了一声:“这帮言官,要想参人倒真拿出点东西来,一日日尽盯着后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宫里安了只眼睛。” 华沁怯怯地摇了摇头,咬着唇道:“没、没了,我只听到这么多,就被他们看到了……” 在这片压抑的悄寂中,华滟脸上没有任何外露的情绪,她只是平静地坐在书桌前,沉静地筹思着目前的局势。 当今天子年介而立,御极以来共生有四子三女。长女、次女均已出降,三女便是华滟了。而四位皇子中,嫡长子华潇是元后燕氏所诞,次子华湛是曲嫔所出,三皇子、四皇子均还年幼,三皇子生母是奚贵妃,四皇子生母是麟趾宫女使,母子俩一向依附奚妃过活。 自从骆皇后因病逝世后,皇帝渐渐地迷上了寻道问仙。他一开始还只是时常招了道士入宫问道卜卦,后来逐渐不满于此,竟命人在皇宫中修了一座道观,甚至亲自开炉炼丹。而奚妃,便是陈家送进宫侍奉的坤道。 可以说,伴随着奚贵妃一路擢升的,就是以陈氏为首的党派在前朝势力扩张的过程。 鸳湖派弹劾太子无视宫规、私自出行,无非就是想令太子名誉受损,揪住这点微小的过错,迫使皇帝再议立储之事。 华滟讥诮地一笑。如若他们真这样想,那就可大错特错了。 华滟回过神来,随口安慰了她几句。 天宁节即是皇帝生日,定在每年的六月十五放假一日,以庆贺天子寿辰。 这时书斋门口有着宦官服色的人探头探脑,濯冰敏锐地发现了,当即喝道:“什么人!胆敢窥伺贵人!” “等等。”华滟瞧他有些面熟,叫退了一旁准备上前擒拿的侍卫,“你是张胜全的徒弟?” 华滟一时无言。 “父皇有令,怎么是你来?”华滟皱了皱眉。 “奴婢遵命。殿下,肩舆已备好了。”张顺儿从地上爬起来后,倒是恢复了几分条理的样子。 这时日头已上了中天,火伞高张,直晒得人露在外面的肌肤火辣辣地疼。而皇宫里为避免窥伺又少见绿树,一路上几乎是顶着烈日前行。 崇政殿是皇帝处理政务之地,即便皇帝近年来已不怎么视朝,但这所巍峨宫殿的碧瓦朱甍,依旧不改颜色,威严壮丽。 因着殿内进阔幽深,殿里四角都点燃了高脚落地宫灯照明,灯火光华璀璨。小宫人们给她上了茶就束手退下了,边角黑漆落地大柱旁每隔几步就站着一个垂手侍立的宫女,雪白灯火下,连面容也是模糊的。 但是华滟不会。从她小时,还被抱在怀里的时候,就常随着父皇出入此地,纵然这几年来得少了,但见陈设、宫人都还是旧模样老面孔,便也如在月明宫一样自在。 她面无表情地将茶盏放了回去。眼睫低垂,轻笑了一声。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屏风外有脚步声传来。 张顺儿循声上前,将托盘上一盏洁白如玉的莲形小盅呈到华滟面前。 张胜全哎哟了一声,连忙摇手:“您折煞奴婢了,岂敢当一个谢字。”他侧过身去,对着华滟指了指正殿的位置,小声道:“太子殿下进入有半个时辰了。” 张胜全简直就是人精,觊着华滟的脸色,立马道:“那奴婢就且退下,还得去和陛下复命呢。” 张胜全走得极为干脆利落,华滟瞅着他的背影,拧了拧眉。 她拿起银勺尝了口,味道自然鲜美而甜蜜,这样一盏点缀了时令樱桃的鲜酪,在宫外能值百两银子。此时却算作是她父亲对女儿的恩宠。丝的甜酪入口落腹而渐渐散去了。 华滟不及宫人传唤,匆忙起身往正殿走去。 华滟与他对视,一时相顾无言。 华滟点了点头。 这个老货明面上是皇帝的心腹,实则连太子华潇也不知他背后究竟是谁。 张胜全笑眯眯地道:“太子殿下同三公主真是手足情深。” 随着“吱呀”一声门轴的转响,华滟举步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一股幽冷的香气掺杂着些药香,如不散的阴魂般缠绕在这所轩昂大殿的上方,经年的尘埃似乎也因此染上了些许异馥。 皇帝正在提笔写字,听见动静却无反应,而是等到最后一笔写完,他才搁笔,抬眼道:“起来吧。” 第5章 来是空言去绝踪5 华滟便依着他的话,绕过台阶站到了御座一侧。 “温润闲雅、姿态朗逸,父皇于书之一道,愈加精进了。”华滟由衷地赞叹道。 皇帝轻笑了笑,转过头来仔细地看着华滟:“得了,连你也开始学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嘞。” 华滟就要辩道:“父皇,我……” 皇帝是个清癯、苍白的中年人,眉宇间犹带了丝恹意。可以看出来华滟的下巴和鼻子,生得与他极为相似。 “是。”华滟低声道,“是为昨夜皇兄与我夜骑出宫一事。” 华滟注意到,提到前朝弹劾之事时,他的自称改成了“朕”。 皇帝眼底含着冷意,怫然道:“朕的儿女,不过只是出宫去跑了一圈,不曾寻花问柳,也没有斗鸡走马,怎么到了他们口中,就成了宴安鸩毒、国将不国了呢?” 她腹诽道,也不知皇兄是如何与父皇解释的,怎么从父皇口中说起来,这般、这般悚然呢? 眼见着皇帝说着说着,说道了气头上,怒不可遏,华滟更加不敢吭声了。 这些年来,皇帝的脾气愈发喜怒无常了。即便她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也不敢去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