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是疲惫地坐在龙椅上，半闭着眼睛慢腾腾地唤道：“随波……”似乎刚刚那一点怒火，已耗尽了他的心力。 “内阁的意思，是要禁中援引为例，同时要予以惩戒。”他语气疲倦，叹道，“朕拗不过他们。随波，你且受些委屈，禁足一旬罢。” 以父皇天子之尊，犹受桎梏，她纵使再受宠，也不过是一名公主，如何能抵御前朝上那股无形的势力呢？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些犹豫：“为父知你的性子，叫你禁足是难为你了。随波，你且忍忍……” 华滟有些惊奇地抬眼看他。要知道，自从六年前骆皇后病逝，奚妃入宫以来，她曾经孺慕崇敬过的父亲的身影，已在她心里消失了。六年来，这还真是寥寥而屈指可数。 “唉……”说到后面，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垂首肃然立在面前的女儿，猛然生出一股颓意。 华滟低着头，道：“儿臣遵旨。” 再见华滟应声过后就一声不吭地转身退下了，更加五内如焚，一时间竟喘不上气，脸色青白交加，极为难看。 皇帝艰难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取、取……散来……”声音极细极微，张胜全几乎是把耳朵贴在他口唇处才听清了。当即唤起徒弟：“顺儿！顺儿！去取寒食散来！” 华滟本已走到门口处了，听见身后喧哗声，回头张望，见是皇帝要服寒食散，脸色变得奇差无比。 华滟忍了又忍、顿了又顿，终于没能忍住，遽然转身，对着殿内扬声道：“父皇，寒食散性寒丹毒，还是少用为妙！” 这时张胜全已兑好了寒食散，以冷酒为皇帝送服。皇帝正要服散时，听到华滟远去的脚步声，苦笑了一声，还是就着张胜全的手，将那白色微黄的粉末，混着酒投入口中。 皇帝一边叫张胜全扶着去侧殿卧榻处靠着行散，一边命人再添几只冰鉴，以解肌肤灼热之苦。 华滟从崇政殿出来，心情低落，也不愿乘肩舆，只是叫人抬着轿子远远地跟着，自己则步行回月明宫。 等到华滟终于走舒畅了，抬头四顾，茫然地发现她好像走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华滟顿步。 濯冰想了想，迟疑地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小宫人怯怯地说：“殿下，不妨问问大内禁卫？奴婢方才好像看到有一队禁卫在巡视。” 这一队十二人的侍卫，均着绀青色曳撒，腰束蹀躞带，带上挂着佩刀。 华滟走近了，叫了声起，正想问问他认不认得路，但望见为首者的侧脸有些许熟悉。 那人抬头，果然一张神采英拔的俊脸，华滟微露了点笑意：“萧……”看到一旁目光炯炯有神的侍卫们，她改口道：“萧校尉。” 华滟道：“萧校尉，本宫无意间误入此处，一时不察，竟忘了来时的路，不知萧校尉可有时间带路？” 随即整顿了队伍，又点了一名侍卫出列，留下十人沿着原路继续巡逻，他则和另一名侍卫一起护送华滟回宫。 萧英叡抬眼，无言地望着眼前这位改换了女装、极尽娇妍的天潢贵女，一颗心在胸腔里微微地鼓动着。 华滟颔首，就要转身离去。 华滟很是惊诧地停了下来，偏头回顾。 他竟一时失语。 萧英叡喉结滚动了一番，感受到唾沫滑过刀锋般粗粝的喉咙，才渐渐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华滟：？ 濯冰站得远远的，给她望风。 第6章 来是空言去绝踪6 萧英叡抬头，直视着华滟的眼睛，踌躇了一会儿，说道：“殿下，我今早上值时，听见老大人们商议，有御史弹劾您与太子殿下。您……” “原是为了这事。”华滟道，“我一早就知道啦。” 华滟平静地说道：“我方才便是从崇政殿出来的。父皇召我过去问询昨夜之事……”她顿了顿，苦涩地笑道：“顺便领罚。” 华滟道：“既然被摆上台面了，那自然是要作出点样子给外人看的。不过是禁足罢了，我还受得起。” 华滟瞥了他一眼： 她抬头望望天色，天际一览无余的晴空格外清湛，只鲜红的太阳像被描了金边似的，投下艳艳的光彩来。 华滟道：“时候不早了，想必萧校尉也要换值，本宫还须回宫禁足，就不送了。”大内禁卫，每个时辰轮换一班，一日都有十二班。 尽头处月明宫里，一株石榴树一株梨花树相邻盛放着，飘落下一半胭红一半雪白的两色花瓣。 同僚从背后攀上他的肩背，笑问道：“我倒不知，你同三公主还有交情？” 那同僚本还想再问，但看他的脸色，是有十分的失落，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不禁感慨着想，这平阳侯家的末子，因着家世、样貌都是人中济楚，自入宫当值以来，从来都只见他心高气傲，何曾见过这般低落的模样。如今遇上了永安公主，倒跟丢了魂儿似的，只是公主殿下自是金枝玉叶，便是以萧英叡的身世，恐怕也难以仰望。 华滟回了月明宫，用过午膳后，在寝殿小憩了一会儿。 几座冰山摆在寝殿四角处，散发着绵延不断的寒意，肉眼可见的白雾和着镏金鹤擎博山炉里燃着的水沉香徐徐腾起，弥散在一重又一重轻轻飘荡的幔帐间，恍若神仙宫殿。 她对着前来的迎接行礼的宫人含蓄地点了点头，柔声道：“我来看看三公主，不知随波可有余暇？” 华滟匆匆而来：“嫂嫂，久等了。” 看到华滟第一眼，她怔住了。 华滟赧然一笑。 她是赤足来的。 人都说，长嫂如母，而太子妃待三公主的悉心和细致，便是骆皇后在世见了也要点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