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如月诧异之余没敢耽搁，匆匆朝主殿走去。 苏麻喇姑红着眼圈坐在榻边，想让太皇太后靠在她身上说话，太皇太后不肯，还朝她摆摆手：“你们都出去，我想当着佛祖的面，单独跟皇后说说话。” 苏麻喇姑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屋中众人悄然退下，无声关上了法华殿的门。 真不是她老了爱胡思乱想，怪力乱神，而是皇后这些年的举动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太皇太后瞳孔微缩，身子也跟着颤了颤，强撑着坐起来：“你到底是谁？留在皇上身边有什么目的？” 太皇太后闻言抖得更厉害了，好似一片随时可能飘落的风中枯叶，郝如月满意地收回视线。 她自顾自踱着步，尽量压低声音：“这些年我的所作所为，您也看见了。我没做过一件坏事，也没主动害过任何人。正相反，被我救过的人倒是有很多。等会儿您魂魄离体，大可抽空去民间看看，京城的每条街上都有我的生祠。百姓家供奉的痘疹娘娘，现在也是我。” 原来皇上早知道了，难怪她刚才问起皇后的事，皇上总是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 只要皇上没有被皇后蒙蔽，她死也能合上眼了。 她都要死了，还故意拿话气她。 当面说她老糊涂……可气死她了！ 原主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天生五音不全，白瞎了郝如月这个声乐艺术生的心。太子小时候那样依赖她，她哄太子睡觉，想给他唱摇篮曲催眠，都被无情拒绝了。 “您还有什么人要见吗？”郝如月决定岔开话题，就不用“优美”的歌声祸害一个将死的老人了。 哪知道太皇太后摇头：“没有了，你是最后一个。” 郝如月不想唱歌，一点都不想，干脆喊了苏麻喇姑进来伺候。 还是太子小时候偷偷告诉她的，说皇后唱曲儿可难听了。 之后发生了很多事，一直没找到机会听，今天再不听怕是听不着了。 有人进来伺候那更好了，又多了听众，太皇太后眯眼：“哀家这把老骨头，怕是熬不过今日了。临走前只想听皇后唱个小曲儿，怎么，皇后不肯赏脸？” 苏麻喇姑刚进来，满耳朵都是太皇太后说的那句“怕是熬不过今日了”，当场泪崩，却不敢真哭出声。 郝如月：还是不想献丑。 “别！”她的歌声过分“美妙”，听见的人还是越少越好，郝如月朝太皇太后眨眨眼，“不知太皇太后想听什么样的小曲儿？” 太皇太后的好胜心都被激发出来了，偏要为难一下：“蒙古的小曲儿会吗？” 这是怕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啊。她偏不死，就等着看对方出丑：“没力气教你了，随便唱一个吧。” 看来今天她不唱，太皇太后死也不能瞑目了。若是殿中只有两人还好，偏又多出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她不给太皇太后面子，连最后的遗愿都不能满足。 算了，都是太皇太后自找的，万一把人送走，她也有人证。 一开始是真滥竽，后来听说比赛的时候尼玛每人配一只耳麦，她才彻底慌了。 因为她不懈的努力，和比赛时尽量压低的声音，班级荣获集体合唱二等奖。 那首红歌她到现在还记得，郝如月脑中回忆起当天比赛时的情景，口中低声哼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要是有人来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就骄傲地告诉他，这是我的家乡……草原上升起，不落地太阳。” 天蓝蓝，草青青，远处响起牧羊人悠然的歌声，尾音拉得很长，很长。 骏马跑到不远处忽然停下，白衣少年跳下马背，大步朝她这边走来。 白衣少年回给她一个温和的笑，大步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布木布泰，我来娶你了。” 说完再次合上了眼，低声说：“接着唱，我爱听。” 法华殿响起震天的哭声，康熙站在罗汉榻前身子晃了几晃，被郝如月扶住才算站稳。 她将此处乱局暂时交给了贵妃和惠妃，自己扶着康熙去了偏殿。太皇太后临死之前还有遗言留下，她得赶紧说给皇上知道。 郝如月：“……” 对上康熙不可置信的目光，郝如月仔细回忆了一遍：“不想葬去太宗皇帝的昭陵，也不想葬去先帝的孝陵，请皇上着钦天监另择山陵安葬。” 等人退下，屋中只剩两人，康熙才问出声：“太皇太后最后说什么，想葬在月牙河畔？” 康熙蹙眉向她确认：“是月牙河没错？” 康熙闭了闭眼：“月牙河在九王坟。” 不至于吧。 多尔衮行九，被先帝挫骨扬灰之后，坟墓没了，骨灰就撒在月牙河中，京城百姓称之为九王坟。 明知道太皇太后算计自己，郝如月还是忍不住好奇，这大约就是阳谋的最高境界了吧。 后面的话也不敢问了。 历史上，太皇太后在康熙二十六年病逝，直到雍正三年才入土为安。 如果历史上，太皇太后对皇上说的遗言，与她对自己说的一样，那么康熙皇帝的反应就说得通了。 这一世，大约不会再有九龙夺嫡，太子可以顺利接班。郝如月才不想把这个烂摊子留给太子，到时候让太子左右为难。 “先办丧仪，等丧仪过了再说。”果然皇上在短暂的痛苦、错愕和难堪过后垂下眼睫，变得面无表情。 之后的小殓、大殓，以及从头到尾都在进行的哭灵，皇上都平静得可怕。 郝如月一边哭灵一边愁，怎样才能让太皇太后安然下葬，可等到哭灵结束都没想到办法。 回到坤宁宫照镜子，可不是眼圈都没红。太皇太后临死前摆她一道，郝如月满脑子都是那个遗愿，哪里心情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