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现在也隐隐发现了，自家男人跟他妈老娘是一伙的，这么多次从没见他帮过自己一次……不对，唯一一次，是他让自己把红梅大姐介绍给瞿老司令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个嘴脸。 清音抬头一看，嘿，这家伙不知道啥时候又来到炕边，直勾勾盯着闺女。 顾安面上不变，但清音就是感觉他有点失望，正要安慰安慰这失落的老父亲，忽然门口传来刘大叔的声音。 “进来吧。”清音将自己衣服拉好，又把小鱼儿放到炕里，肚子上搭一条小巾子，这才从里屋出去。 清音心说，传说中的马二爷，原来是这么个普通人，说不定在在茫茫人海中她都遇见过几次了。 “对不住，马，咳咳咳……马某人打扰二位了，还请，咳咳，请见谅。”马二爷一边咳一边说，还深深地鞠了一躬。 马二爷神色丝毫不变，“是这样的，咳咳……我最近老是咳嗽，咳咳……咳咳……瞧了好几个医生也没瞧好，听说清大夫医术了得，咳咳，厚着脸皮请清大夫帮我瞧瞧。”一句话没说完就咳了这么多声，就是笨蛋也知道他的病情。 顾大妈虽然也不爽他进了自家屋子，怕会传给孩子，但看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实在是可怜，连忙倒杯水递过去，“赶紧喝口水润润喉咙。” 三分钟后，刘大叔也有点好奇，“怎样，小清？” 刘大叔心头一跳，一般清音是不会当着病人面露出这副神情的，除非……可转头一看，马二爷的脸上却依然纹丝不动，甚至有点淡淡的笑意。 “啥意思？” “怎么可能没病，刚才还咳得喘不上气呢，小清再好好看看？”刘大叔有点着急，她不知道马二爷的底儿，自己却是清楚的，这在书城市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说呼风唤雨也不为过。他愿意牵这个线，也是想着安子在外头做的事情杂，黑白两道都沾点，能多认识一下这样的人物，说不定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人生在世，什么道上的朋友都得交几个不是？ 她永远相信，脉象和舌苔比病人的嘴诚实。 马二爷连忙起身，拱手，“清大夫果然妙手回春，是我小人之心了，对不住。” 马二爷顿了顿，神色复杂地叹口气，“能否让我跟清大夫单独说两句话？” 小鱼儿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不爱哭，也不怎么哼唧，除非有人在她身边，不然悄无声息的，压根不知道这娃醒没醒，醒了多久。 杨三旺就是那瘸腿男人。 “爽快，我马某人佩服。”马二爷拱手，“第二件事，就是一个多月前，我让杨三旺来请清大夫，他再一次怠慢了您，这事我已经教训过他，但还是需要向您亲自道歉。” “好，既然咱们之间的误会已解开，那接下来就是我真正要麻烦清大夫的事。” “所以这才是你托刘大叔找我的原因？” “她对我有恩，哪怕知道希望不大，我还是想尽力试试，听说清大夫少年有为，艺高人胆大，于疑难杂症自有一套法子，遂斗胆……” “行，稍等我一会儿。” 小鱼儿是真的很好养活，母乳吃得嘎嘎香，奶粉也是津津有味，也不过敏，反正给啥吃啥。 五月下旬的书城市正是最舒服的季节，风不大，气温也不算高，暖暖的，路旁绿树成荫，树下坐满了纳凉的人们，看见他们立马热情的招呼“二爷回来了”。 很快，车子拐进一条胡同，停在一所很普通的院子门口，马二爷在门上三长一短敲了两遍，门后露出杨三旺的脑袋，“二爷回来了？” “嗯哼，行了，人怎么样？” 马二爷也看着院子出神。这院子本就不大，又年久失修，院墙缺了几个口，屋檐下的椽子都烂了，地上杂物已经堆得无从下脚，且都是些破碗烂碟柴火n煤块之类的东西。 屋里，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在号脉，病人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妇人，头发全白，浑身皮肤毫无血色，露出来的双手还没小海花的粗……连人带衣服，恐怕连六十斤都没有。 不过，清音也注意到，老妇人虽然病入膏肓，但五官底子不错，眉眼十分清秀，这么大年纪居然一点斑斑点点都没有，头发密度也很令人羡慕，再加上那浑身气派，不难想象年轻时候绝对是个大美人。 马二爷叹口气，搬个小马扎坐到床边，“那几天恰好我不在，回来才知道，第二天她就昏迷了，叫也叫不答应，要不是还有一口气儿在，我都以为……” “当时以为是闭气了，喂过安宫牛黄丸，眼皮能动，可还是醒不过来。” “说是多器官衰竭，无力回天。” 马二爷连忙感谢，请他到外屋写方子，自己则忙着给老太太掖被角，杨三旺拿了方子，见只有人参、附片两味药，连忙撒丫子就往医院跑。 清音动了动鼻子，感觉屋里有股奇怪的“臭”味。不过，按常理来说，久病之人的屋子有气味也是正常的，上辈子在临床上她就遇到过很多，什么烂苹果味大蒜味尿臭味各有什么临床意义，这是诊断学必考项目。 原因无它，这是中医救命的方子。但这年头真要到了急救的程度，谁会找中医？西医心肺复苏心电除颤肾上腺素早上了，等中药煎好，黄花菜都凉了。自己这么多年也就去年给英子急救的时候用过一次，那都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马二爷见她没说话，试探着开口：“前几天请来的那些中医，一看老太太出气多进气少，连方子都没开，只让我们准备后事。” 马二爷察言观色，知道她也没什么异于常人的见解，心凉了半截，眼眶一红，忍不住说起老太太的故事。 “别怪我倚老卖老，清大夫你们听说过小莲英吗？” “她就是小莲英，在旧社会是咱们石兰省名妓。” “小莲英原名肖莲英，穷苦出身，八岁就被她那狠心的爹娘卖到妓院，老鸨子觉着莲英这名字还不错，很衬她，就允许她沿用本名……” 肖莲英八岁被卖，在风月场所里学习琴棋书画，十二岁被待价而沽开始接客，跟很多天真的盼着能脱离苦海又继续深陷泥潭的旧社会名妓一样，她在经历了几次真心错付之后，终于在二十八岁的时候，迎来了真正的解放——因为一场手术意外，她被摘除了子宫。 “她就是在那一年捡到了我，把我养到八岁，让我出去自谋生路。”马二爷揉揉眼睛，自嘲地笑笑，“我不怨她，我只感激她，要不是她，我早就冻死在那个大雪天了。” “后来，鬼子败走后，她一直辗转在石兰省书城市的风月场所，我则是半年后被一户好心人家收养作义子，结果那一家子全病死在解放前几年，我几经辗转……再后来嘛，相信你们也听说过。” 一直到解放后，取缔了风月场所，解放了数以百计的从业人员，小莲英也拿回了自己的本名肖莲英，还分了户口和房子，这才算重新活过来，悄无声息地生活在石井中。 马二爷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脸上尽是苦涩。 清音清楚的知道，马二不是平白无故给一个刚见面的年轻人讲故事，能把自己最珍视的人的隐私说出来，他其实是在用苦肉计，赌清音会上心。 一个不被社会主流所接受的“名妓”，拿着来之不易的皮肉钱，还能把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养大，且完全是不求回报的，这已经是大爱了！即使后来把他赶走，也是不想他小小年纪折了龙国人的脊梁……这样的故事，谁听了没点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