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下天:“就怕晚上雪下得更大。就怕真会冻死。” “这里不属于租界,只要从租界出来了,就进不去了,他们生怕日本人不讲信用再轰炸。”陈老板说道。 两人进酒店,李先生一脸抱歉地说:“余先生,真对不住,实在是陈老板太忙了。” 两人就在酒店的宁波菜馆吃,菜上来,余嘉鸿发现这些菜没那么复杂了,李先生推荐他吃这个季节的酒香草头。 余嘉鸿听着李先生说着上海这几个月的状况,物价飞涨,货币兑换一会儿上天一会儿跳楼,而股市更是离谱,跟战争相关的股票炒上了天,又一天之内跌到底。有人靠着战前的消息囤积军服染料,倒手就是赚了几十倍,也有人靠着囤积过冬棉花,到最近几天高价售出。 吃过晚饭,余嘉鸿告别了李先生,他回到房间,坐在沙发上,他只是一个想要在此刻为外面的难民做一点点事的人,自己无权也没能力去审判这些人,只能想想如何最大限度帮助有需要的人。 细数这些事,也是一个整理思绪的过程,他想着该怎么把上海的这些组织划分成不同的优先级别,如何让运力用在民生上,还有现在运力紧缺,运费暴涨,自己不太可能脱离市场价格定价,就像陈老板的药房一样,香港到上海航线运费的一成,捐给上海的难民吧? 余嘉鸿把信纸折叠了塞进信封里,拿了睡衣准备洗澡,听见电话铃声响起,去接电话,电话那头是叶永昌:“嘉鸿,来隔壁舞厅,我有几个朋友要认识你。” 余嘉鸿套上了大衣,拿了钥匙,走出房间,在走道里见到侍应生,问这里的歌舞厅在哪里。 他走进歌舞厅,舞台上歌女唱着《何日君再来》,舞池里一对对男女搂抱着跳舞。 余嘉鸿跟着侍应生穿过一个个位子,不跳舞的座位上,男女也在搂搂抱抱,走到叶永昌那里,余嘉鸿到他岳父这里,不仅见到了叶永昌,还有唐老板夫妇也在,另外还有一个和余嘉鸿年纪相仿的男子。 余嘉鸿在岳父身边坐下,还没等他们介绍一曲结束了。 这个女子正在说话间,一个身量高挑的旗袍女子走过来,往叶永昌身边坐下,拿起叶永昌的酒杯,挑衅地看向从舞池里走过来的另一个女子,一口把酒杯里的酒喝完,她坐在叶永昌身边,而那个后来的女子也不甘示弱,在叶永昌的另外一边坐下。 在座的那个年轻男子用调侃的口气说:“刚才在家,你说下雪天怪无聊的,听见我们要出来,你说也要来跳舞。现在才来了一会儿又要走了?” “外头下大雪,是对黄包车夫和码头工人来说的。何曾影响过上海大大小小的舞厅?就算明日积雪到膝盖,八点舞厅开门,照样人满为患。”年轻男子话语里有种无奈的颓废,“不过来都来了,玩一会儿,等下一起走。” 唐先生笑着跟余嘉鸿说:“小女骄纵,让小余先生见笑了。” 叶永昌这时候介绍:“嘉鸿,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唐先生的四公子唐均豪,均豪也是从美国归来的,你们应该会有话题。” 唐均豪伸出手:“余先生,幸会!” 唐太太走到唐家姑娘身边说:“筠英,这是妈妈小姐妹的女婿,你叫姐夫。” “好。”余嘉鸿回。 很多人明知道他不近女色,偏偏还不死心地往他身边送女人,后来发现他真不喜欢女人,就异想天开地让长得俊秀的男明星作陪,把他双重恶心到了。 “嘉鸿,我听你唐伯伯说,你很关心难民,今天还去苏家宅看了?看见一个小姑娘没有衣服,把围巾都给了小姑娘?”唐太太问。 这时那位唐筠英小姐拿出帕子来,擦眼泪,说:“真的太可怜了。我就是听了朋友说起,跟朋友去看了,才发现在大上海,在租界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看你上午很关心那些难民,所以想让你们提前认识。”唐先生说道。 “你们放心吧!余家在南洋一直鼎力支持国内,嘉鸿他为了打通国内运输,亲自跑武汉重庆和昆明,而且为了协调运输常驻香港。为了赈济难民,那是义不容辞的 “余家自然愿意尽力相助。”余嘉鸿说出了他们要的答案。 “唐小姐,余家所能提供的不过是运输,但是现在早上我看到的那些难民,现在他们面对的大雪寒冬,这是现在立刻要解决的。今天晚上的风雪夜,明天的天寒地冻,我都不知道明天后天,我赠送围巾的那个小女孩,还在不在?” 余嘉鸿笑着摇头:“很明显唐小姐没理解我的意思,这个小姑娘只是代表了一个群体,我今天下午在南市难民区参观,我发现他们那里已经进行了安置,但是早上看到的是其实难民只是有了一口吃的,这么寒冷的天气没有衣物蔽体,所以我对苏家宅的难民很担心,既然苏家宅的难民营,是因为唐小姐的奔走而被关注的,现在小唐先生既然已经是这一块的主事,那么小唐先生有什么紧急措施能让他们获得基本的御寒衣物?今天我看见红心被单厂在紧急给南市难民区送被单,可以让他们缝被褥。苏家宅呢?除了几口糠粥之外,还有什么?” 唐先生连忙帮儿子:“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亲自跑南洋?我们为什么要找你们,就是为了能把这个事情做下去,但是做下去要时间。你知道南市难民区做得好,你要这么想,你帮他们是锦上添花,帮苏家宅才是雪中送炭。” 余嘉鸿心里已经清楚了,唐家就是李先生说的那种想借着难民的名义购买物资,免掉进口税,赚取差价。而叶永昌已经跟他们蛇鼠一窝了。 “现在我们上哪儿去筹集衣服,上哪儿去弄这些?”唐均豪惊呼。 “你这是异想天开了,你知道电影院一天的营业额吗?”叶永昌问他,“而且难民有多臭有多脏你知道吗?他们出去了,还要清洗。” 要是拍电报给老头子,老头子哪里会不同意?叶永昌说:“听你的。” “嘉鸿,你是我女婿,你就是安排鸿安已经是越俎代庖了,你又有什么资格安排唐家?”叶永昌提醒他,“你这是不讲规矩了。” “永昌,我跟瑶琳就跟亲姐妹一样,嘉鸿是瑶琳的女婿,那等于是我的女婿,当然不能说是别人了。”唐太太说道,“但是整个苏家宅,里面挤了太多的人,差不多要有五万人,就是鸿安大戏院,乃至仓库敞开,我们两家弄掉五六千人,已经到顶了吧?” 余嘉鸿挑明了说,他给的所谓的优惠,真的只是意思意思。当前的情况下,运力都是靠抢的。 更何况现在他们家的毛纺厂,因为打仗原料不足,开工不够,仓库空着也是空着,他们这种情况的厂子也还不少。 “所以就看唐先生是不是真有需要了?”余嘉鸿只想跟他用商人思维谈下来,有了这个十天,他才有时间想办法。 “我当尽力。”唐先生说。 “爸爸,立马找戏院的总经理,把告示贴出去。并且登报跟观众致歉。然后明天早上督办鸿安仓库清理,最好能够清理出容纳千人的场所来。”余嘉鸿先跟叶永昌说。 他说完又转头跟唐先生说:“您自己尽力?我们今晚就是把能遮挡风雨的地方落实下去。” “现在吗?不如明天吧?”唐均豪问。 “均豪、筠英,你们俩跟小余先生一起去。”唐先生拍板。 余嘉鸿转身离开。 余嘉鸿尝试打南市难民区办公室的电话,秦先生这个点了都还在,他说了自己想要如何帮助苏家宅的人,想要过去找他们,哪怕不是何神父,只要有经验的人指导就够了。 余嘉鸿下楼,兄妹俩在大堂里,他走了过去:“走吧!我们去南市难民营找何神父。” 这会儿雪花小了,但是雪依然很密,到了晚上道路上就开始积了起来,车子开上去嘎吱声。为是司机是从别的路口开,这个时候司机一脚刹车,轮胎打滑,车子往前滑,余嘉鸿这才反应过来,司机不会处理这样的状况,他说:“刹车踩了放,点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