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的突然造访, 令颜皖知始料未及。这些人由陛下调遣,竟到自己刚落脚半日的驿馆中直接来拿她。饶是精明如她, 一时也想不出是因为什么。但思及永王一事,颜皖知临行前将手书奏表和包袱中的永王人头交予了禁卫, 才认命的上了囚车。禁卫二话不说,颜皖知被人直接押送入了天牢看押,无人审问,也无人告知她被抓的因由。江映华在两日后抵达了京中,亦是被直接送进了太章宫。元月初二的宫中张灯结彩,一片喜气祥和。京中鹅毛大雪纷飞,点染的太章宫巍峨又不失柔美。江映华立在承明殿的廊下,宫人回报,陛下下午外出尚未回来,她只得在外苦等。眼见鹅毛雪落了又停,停了又落,直到阴霾散去,漫天繁星闪烁,江镜澈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归来。老远瞧见廊下站着的人,江镜澈广袖中交握的双手紧了紧,思及方才天牢中颜皖知的言语,想起那日曹松的密奏,她看着那人的眸光甚是复杂。陛下在回廊处静思良久,按下自己心头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才缓缓朝着大殿走去,将人唤入了殿内。大殿内一番交锋,陛下和太后两尊大佛与江映华较量,江映华招架不住,最终落败被送回了王府。短短一刻的光景,陛下和太后口中的两句消息入耳,江映华如五雷轰顶一般,失魂落魄。她未料到,自己的婚事竟被母亲和长姐草草定下,都不曾和她提过半字;她更不理解,颜皖知真的就决绝的舍下了她,直奔京中告密,还暗自杀了永王。茫然混乱的愁思令江映华浑浑噩噩的,脑子中如乱麻一般理不出头绪。马车停住,她站在多年未归的王府门前,顿觉物是人非。门口相迎的,不再是那个满脸笑意的老翁,而她的心里填满心事,看着画栋雕梁的府第,竟有些抗拒。又是一夜无眠。江映华索性扯过纸张,脑海中纠结不清的愁绪,不若写下来,条分缕析的辨别。凌乱的思绪填满了纸张,从密密麻麻的字迹中搜罗关联,江映华猛然发觉,她说出自己有心上人之时,陛下竟脱口而出的猜到了颜皖知。岂会是猜的,颜皖知断然不会自己傻乎乎的承认,一定是何处有了纰漏……还有,颜皖知若要将自己的欺君筹谋密告陛下,何必去追杀永王?若一心向着陛下,既能追得上永王,就该将人押送入京才对,杀他作甚?抑或是,她为了保护自己不成?颜皖知的做法,若要按照太后的解释,便是多此一举,自相矛盾。不对,一定有人瞒了她什么……殿中的烛火彻夜不曾熄灭。天色将明,王府侍从前来,推门入内,拱手道:“殿下,今日陛下召集了朝议,是时辰了,请您更衣梳妆吧。”眼底一片乌青,面容亦无血色的江映华闻言分外诧异。元月初三,年假休沐,哪来的朝议?她刚想将人骂出去,方回忆起,昨夜陛下确实提过一句“明日的朝堂不好捱。”这是为收拾她,陛下连休沐都省了。随侍托着一身公服入内,江映华将桌案上铺陈的纸张揉成一团,丢尽了身旁茶炉的焰火中。是该会会朝中的狐狸们了,她得借机弄清楚,近日朝中的动向。她还要尽快知晓,颜皖知身在何处。永王谋乱的迷局,还有太多的疑点。江映华饮了浓茶,强打精神更衣入宫,被宫人引着往承明殿去。江映华面露狐疑:“不去崇政殿吗?”“回殿下,今日陛下叫的是小朝议,只有几位大相公和重臣,在承明殿。”小宫人出言解释。江映华未再多问,直接入了大殿。殿内陛下和太后俱在,而朝臣还未曾入内。江映华见状,转身便要出去,被陛下出言拦住。“华儿你站住,朕和母亲本就是在等你,有话嘱咐你。”江镜澈见人要溜,便扬声将人唤回。江映华顿住脚步,折返了回来,立在殿中,垂眸颔首,“臣恭聆圣训。”“朝议两件事,一为永王,二为你的安排。参你的折子无非是应战和看押不力,失责之罪由颜皖知顶下,战场中事,你斟酌说辞,小心应对,不可认错;日后成婚便留京佐政,宰执会为你选议新的长史,你应下就是,可记住了?”陛下柔声嘱托,希求江映华一会儿应对莫要自作主张,失了分寸。“失责之罪在臣,为何要长史去顶?陛下,这些筹谋皆是臣一意孤行,与颜皖知并无干系。”江映华听了这明明白白的安排,深感无力。从陛下的口风里,江映华隐隐觉察,颜皖知该是被她先一步扣下了。“够了!你休要再提她,按朕说的做,脑子放清楚些,嘴巴机灵点儿,莫让朕前功尽弃。”陛下的面色不复方才,话音更是冷了好些。在江映华的心中,颜皖知此番如何行事,说到底是她二人相处的私事。江映华最怕的就是陛下插手,而眼下便是如此。听见陛下凌厉的话音,她担忧颜皖知的处境,不敢硬碰硬,只得不再顶撞,躬身称是。失责之罪,可大可小,但总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若是江映华违逆陛下的心意,再胡来一次,被陛下攥在手里的颜皖知,只怕真的会一命呜呼。见人应允,陛下终于将等候许久的臣子唤了进来。六个老狐狸轮番发难,扯着江映华消极对战的症结不放,将围而不剿与看守不当的动机勾连,言辞犀利。江映华耗尽浑身解数,半生的诡辩伎俩用尽,仗着自己对前线的熟稔,舌战老臣,总算侥幸逃脱这第一关,身上的里衣早已被紧张的汗水浸透。然而陛下诓骗了她,第二件事,乃是议亲。陛下连同太后与礼部尚书聊得火热,把江映华晾在一边,连话都插不进去,只能冷眼旁观自己被安排的宿命。至于第三件事,所谓选任新的昭王长史,她也只有点头应允的份儿。右相提议,昭王完婚后再入六部三省临朝不迟,陛下也未再多言,朝议就此散去。回府的路上,江映华百思不解。除却颜皖知的事情,陛下命她结亲东海,为何还要让她入朝?明明夺了军权,此时此刻,难道不应该让她做个无权的闲散之人吗?亦或者,出镇东海才合情合理。她的官职,她的生活,每一样都被陛下和太后操控,从不会告知她,操控背后的因由。好在与东海结亲的事还早,江映华尚且有机会筹谋回绝。她眼下最在意的,既火烧眉毛,又如心口大石,折腾的她食不知味的,是被陛下关押起来,不知身在何处,处境如何的颜皖知。当日入夜,江映华用过晚膳后饮了足足三坛杏花酿,如醉猫儿一般跌跌撞撞,神志不清的被随侍搀扶着,在府内寝殿早早歇下。待众人退了出去,夜半时分,府中寂静无声,江映华一骨碌爬起身子,稳坐案前等候。不多时,窗外隐隐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窸悉簌簌的轻微脚步声。江映华赶紧起身去推开窗子,将人放进来。看那黑影入内,江映华迫不及待地开口:“北境的人几时能来?”“主子,最近陛下怕是盯您盯得紧,为防万一,半月后弟兄们方能入城。您若有急,可要启用宫里……”“不可,此事万勿再提。”江映华不待人说完,便出言打断,继而又转了话题:“你比我来得早,可知颜皖知被陛下关押在何处?还有她是几时被抓的?”“除夕夜里,禁卫将人从京郊带走的,该是天牢无疑。”黑影沉思须臾,方出言回应。禁卫除夕夜抓人,直送刑部天牢,这只能是陛下盛怒之下的决断了。江映华听罢,脑袋里嗡的一声。如此,断不会是太后说的,颜皖知主动上京状告自己了。“你务必藏好,别在府里了,去接应点,退下吧。”江映华长叹一声,摆了摆手。“主子,臣等是您的影卫,怎可在局势晦暗之时留您一人?”那人似乎是深感为难,拱手一礼不肯离去。“既知身份,还想抗命?”江映华眸中犀利,话音冷峻非常。那人无奈,闪身退了出去。得了消息的江映华再也静不下心神,她本想自己冷静些时日,再与陛下斡旋,伺机见颜皖知一面,待情绪平复后,心平气和的谈上一谈。可如今,事情处处透着古怪,她忧心不已,惴惴难安,巴不得立刻见到那个自作聪明、一意孤行的木头。此番回来,府中处处都是眼睛。江映华心里清楚,白日她的动向都在陛下掌控之下,她难以出府。或许这夤夜,反倒是她的机会。但值守森严的刑部天牢,她要如何才能进得去?以昭王的身份,无异于自投罗网。她焦急的在殿内来回踱步,一刻后,她忽而想起,数年前在京北大营中,颜皖知转交给她的那枚玉佩。颜皖知手握的秘司金令能够自由出入天牢,那她的那枚高上一级的玉令,该是畅通无阻的。思及此,江映华不再耽搁,找出玉佩,换上一身夜行衣,再披了一件大大的斗篷,遮掩住面容,小心翼翼地溜出了院子,纵身翻过了王府高高的围墙。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