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今夕何夕 江慈觉有些不对劲，急扑过去，将卫昭扶起，眼见他双眸紧闭，手掌冰凉，大急下，想起他上次走火入魔的情形，只得咬咬牙，用力拍上他的胸口。 她将卫昭拖到火堆边，又拾来柴火烧旺，再将卫昭抱在怀中。他的身躯冰冷，俊美的面容透着些僵青色，江慈心中大恸，抚上他的额头，轻声道：“阿爸、阿母、姐姐都不在了，我来陪你。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一辈子，你从来没骗过我，就是以前要杀我时，也没骗过我，我不要你做骗子——” 江慈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正喘不过气来时，却又忽听到一声极轻的咳嗽声。她惊喜下低头，那双明亮的眼眸正静静地望着她，他的声音也有些虚弱：“你把我的脖子掐断了。” “无瑕！”江慈急忙再将他抱起，见他再无反应，急得手足无措，终放声大哭。 江慈低头，正见卫昭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她恍然大悟，欲待将他推开，却终不敢，只得嗔道：“你装昏骗我！” “不行。”江慈急道：“不准你骗我，一辈子都不准。” 江慈拔出他穴位上的银针，低头道：“可好些？回去歇着吧，我再给你开些药。”说着便欲将他扶起。 江慈不再动，任他躺在自己怀中，任他抱住自己的腰，听他轻轻的呼吸声，听着山间的鸟儿低鸣，看着火堆由明转暗。 他静静的凝望着她的眉眼，依稀可见几分匆忙赶路的风霜之色，她的面颊上还隐有泪痕，但唇角却微微向上弯起，似透着无限的欢喜。 江慈向他一笑，道：“我想给你开点药，静心宁神的。” “什么地方？” 江慈大奇，跟着他走出数步，又“啊”了一声停住，卫昭回头：“怎么了？” 石缝出口往左转是一条极为隐蔽的山路，想是多年来少人行走，草长得极深。卫昭牵着江慈慢慢地走着，黑暗中，江慈轻声道：“无瑕。” “真的是回家吗？” “不骗我？” 江慈心中大安，数日来的担忧、不安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在他耳边轻声唤道：“无瑕。” “无瑕，无瑕，无瑕——” 黑暗中，江慈只觉卫昭负着自己穿过了一片树林，又攀上山峰，待隐约的泉水声传来，便依稀见到前方山腰间似有几间房屋。 这是一间典型的月落族的青石屋，屋内桌椅床台俱是简单之物，但桌布、椅垫、床上的锦被绣枕，用的都是极精美的“月绣”，而屋内东面墙上，更是挂着一幅“月绣”山水图，山峦隐现，青峰袅袅，石屋在峰间隐现，泉水自屋边绕过，整幅绣品出尘飘逸，清幽难言。 江慈心中一酸，箍住他脖颈的手便加了几分力，卫昭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我八岁以前，就住在这里。” “是，还有师父。待我八岁，才随师父和姐姐去了平州的玉迦山庄。这里的绣品，全是姐姐绣的，她七岁时便能绣出我们月落最美的绣品，她十岁时绣出的‘百鸟朝凰’，连天上的云雀鸟都能引下来。我去了华朝，这里只有平叔隔一两个月来打理一下。说起来，这里才是我的家。” 卫昭放下江慈，转过身来，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唤道：“小慈。” “姐姐要是看到你，会很高兴。” 他在她耳边轻嘆一声，一下下，轻轻吻上了她的眉、她的眼。她还在絮絮说着，他再嘆一声，吻上了她的唇，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江慈双颊红透，将他一推，道：“谁让你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这么匆匆忙忙追来，身无分文，饿了两天了。” 江慈不答，只用手狠狠地掐上他的腰间，卫昭忍痛不呼，江慈也慢慢鬆手，道：“你下次若再丢下我，我便——” 江慈却说不出来，只是伏在他胸前，半晌方有气无力道：“我真的饿了。” 江慈追出屋外，道：“你去哪里？” 江慈笑着转回屋内，见屋中有些灰尘，便找来扫帚和布巾扫抹干净，又到屋旁打来泉水，找到厨房，点燃灶火，烧了一大锅开水。中麻袋往台上一扔，江慈打开一看，竟真的是几条小鲫鱼，还有生姜油盐白米等物，她不禁大奇：“哪来的？” 卫昭微笑道：“只怕他们更想不到，他们的圣教主偷这个，是用来喂猫的。” “好。”卫昭到灶后坐下，燃起满膛熊熊柴火。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让他的双眸格外闪亮，江慈做饭间偶尔与他对望，总是被这份闪亮吸引得移不开目光。直到他的脸似是被火光映得通红，低下头去，她才红着脸收回视线。 “你喝多点，我少喝些便是。”卫昭微微笑着。 卫昭轻轻转动着酒杯，也不夹菜，俊美的眉目间亦喜亦悲，半晌方低声道：“醉了好，今晚应该醉。” 卫昭见她馋样，一袖仰头将酒喝了下去。 鱼汤鲜美，酒香浓冽，二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便是壶干菜尽。江慈收拾妥当，又到厨房烧了热水，端来房中，拧了热巾递给卫昭。 他的眼神与以往任何时候都有些不同，江慈心跳陡然加快，飞快地从他手中抽过热巾，端起水盆，转身便走。 卫昭纵过来，将她抱起，皱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卫昭将她抱到椅中放下，到屋内一角的大红柜中翻了一会儿，找出几件月落女子的衣裳，放在手中摩挲片刻，语带惆怅：“这是姐姐当年穿过的。” 衣裳收在柜中多年，已十分陈旧，江慈快速换上，竟短了些，想来是他姐姐十四五岁时穿过的。 卫昭握着玉箫，转过身，望着江慈身上青丝百凤罗裙，眼神有些恍惚，转而忍不住笑道：“短了些。” 山间秋夜的风，寒意甚浓，江慈不由跺了跺脚。卫昭醒觉，忙道：“外面风冷，进去歇着吧。” 江慈有些不舍，沉默片刻方道：“好。” “哦。”江慈转过身，这才发现这边床上也只有一床被子，绣花缎布被面还因是多年前的，有些发黄。 “哦，那算了。”卫昭愣愣道，缓慢转身。 卫昭脚步顿住，并不回头，江慈犹豫片刻，吶吶道：“这么冷的天，不盖被子怎么行？” 见他欲再度提步，江慈又唤了声：“无瑕。” 江慈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你在、在这边睡吧。”不待卫昭反应过来，她迅速跳上床，坐于床内一角，指了指对面，道：“你睡那边，我睡这边就是，总不能让你一晚上打坐。” 卫昭转身，也不敢看她，慢悠悠走到床边坐下，却也不上床，只是愣愣地坐着。江慈忽觉心跳加快，口也有些干，不由抿了一下双唇，抬眼间与他的目光对个正着，一触即分，飞红了脸，转开头去。 许久过去，见卫昭还是木然坐着，江慈索性一闭眼，钻入被中，道：“我要睡了，把烛火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