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雪舞苍原（一） 十月末的霍州，已经下了第一场大雪。夜色深沉，行进的大军踩着积雪发出的声音，不时惊起鸦雀在黑暗中乱飞。 霍州驻军大将苻风出身一品堂，乃易寒的旧部下，自是早遵密令，趁夜迎出霍州城。见礼后禀道：“末将已将束辕屯营的驻军秘密迁往金岭城与庭州屯营，这处屯营较大，容纳五万人不成问题。” 苻风离去，宇文景伦正待说话，明飞与易寒快步过来。 宇文景伦一喜，道：“有劳明将军了。” 滕瑞心思缜密，道：“明将军，你得迅速传出密信，只道我军是正常的西调，大军尚在安西、朔陵一带，只有少量人马来霍州进行正常换防，并无西侵动态。” 宇文景伦、滕瑞、易寒三人并肩而行，滕瑞低声道：“王爷，时间不多，上京形势复杂，我们若不在七日内拿下疏勒府，占据优势，皇上也无法再替我们遮掩。到时月戎知道我们大军已到，这场战事将更艰难。” 滕瑞沉吟道：“就是不知沙罗王可在疏勒府？他若在，月戎的精兵便会来三至四成，咱们得倾尽兵力在疏勒府才行。他若不在，咱们可分开兵力同时攻打疏勒府、昆陆府和燕然道，这样后面的战事会顺利许多。” “若能拿下沙罗王，就等于拿下了半个月戎，可若让他溜走，以他之强悍，会给我们带来极大麻烦。” 易寒忙道：“要不我和明飞去探一探？明飞最熟悉情况，一探便知。” 这是他的母妃留给他最珍贵的纪念物。那个全桓国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子，那个能跳出天下最动人舞蹈的女子，她攫夺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这片土地至高无上的君王。纵使她因病早逝，君王仍将深沉的爱给予了她的儿子。 只是这一次，他不能再让他的父皇失望，月戎一定要拿下。 而裴琰加在他身上的耻辱，他终有一日要十倍相还。 先收月戎，再收月落，他宇文景伦的铁骑终有一日要重踏华朝大地！ 十五年前元妃亲携幼子登“一品堂”，易寒受其所托，收宇文景伦为记名弟子，并正式将一族人的希望寄託在这位二皇子身上。 多年相处，他最瞭解眼前的这位王爷，见其面上跃跃欲试之色愈来愈浓，忙向滕瑞使了个眼色。 “依先生所见” “滕先生，易先生。” “二位认为，此次桓华之战，我军败北，败因何在？” 宇文景伦点头道：“从根本上来分析，两点：首先，对对手瞭解估计不足，探子不得力，未查到裴琰竟与萧无瑕联手；其次，对民心力量估计不足，二位皇叔所作所为大失民心，让我们后方不稳，频受暗袭，粮草无法得到保证，不得不退。” “所以，月戎一战，我绝不能再蹈覆辙。疏勒府一行，一为探明军情，二为瞭解当地民情，本王非去不可。” 易寒仰头一笑，豪情顿生：“易寒剑下岂惧区区月戎人？此去定当护得王爷周全。” “那霍州这边，就全交给先生了。” 滕瑞自去准备一切，宇文景伦又在束辕屯营巡视一番，正与易寒交谈间，忽听得军营后方传来一阵喧扰声。 宇文景伦闻言大喜。雪豹皮毛珍贵，骨为奇药，天下闻名。但雪豹喜寒，一直只在桓国、月戎交界之处的阿息山山顶出没，只有在严冬季节食物缺乏之时方下到霍州的雪松 多年以前，霍州都督曾进贡一件以雪豹皮製成的豹毯，父皇赐给了身体日渐虚弱的母妃，让母妃度过了一个温暖的严冬，只是她终没能挺过第二年的春季，伤心欲绝的父皇便让那件豹毯伴着母妃长眠于皇陵。 而若是能在大战之前猎得雪豹，也定能振奋军心、鼓舞士气。 飞狼卫们大喜，不到片刻功夫便准备好一切。宇文景伦见滕瑞仍未归来，也等不及与他知会一声，便带着众人上了雪松岭。 宇文景伦年幼时便随桓皇行狩打猎，飞狼卫也极富经验，在巡夜兵的带领下找到雪豹的粪便与足迹后，锁定了其活动范围。 血腥气迅速在夜空中瀰漫开来，宇文景伦将手一挥，众人分散隐入陷阱周围的密林中。 桓族武士所受的耻辱，只有用鲜血和生命来偿还。裴琰，且看你我，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当那双幽蓝的眼睛伴着腥风悄然逼近，林间所有人收敛了呼吸。 宇文景伦当机立断，第一个扑了出去。 易寒随即扑到，剑尖直取雪豹幽蓝色的眼眸，雪豹痛嚎，血珠自眼眶喷出，染红了易寒的灰袍。宇文景伦也腾身而起，“白鹿刀”斩上雪豹前爪。 雪豹还在猛烈挣扎，宇文景伦手中“白鹿刀”幻出一道眩目的刀芒，自雪豹喉下劈入，血如泉水喷出，裹着牛皮的刀柄停在雪豹腹部，豹爪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飞狼卫们哄然大笑，数人抬起雪豹，拥着宇文景伦下了雪松岭。 宇文景伦对易寒笑道：“滕先生行事，果然叫人放心。” 宇文景伦看着飞狼卫将雪豹抬入屯营，向滕瑞笑道：“滕先生，雪豹得获，乃是祥兆，咱们这次定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易寒见状，便知他有要紧话与宇文景伦说，自入屯营。宇文景伦犹自笑道：“还记得十岁时与父皇去狩猎，父皇亲自猎了一头猛虎，那可是” 宇文景伦这才看到他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忙道：“先生有话请说。” 宇文景伦大惊，只听滕瑞又道：“滕某犹记得当日与王爷在上京的约定，要辅佐王爷成为一代明君，统一天下，造福万民。但桓华一战，滕瑞未能帮助王爷取胜，更重要的是，王爷待滕某如师，滕某却未能尽到师傅之职。眼见王爷逞血气之勇，只愿为莽将，不愿为明君，瑞痛心疾首，自愧失职，还请王爷放我离去，当日之约定便莫再提。” 滕瑞冷冷道：“敢问王爷，您的志向是什么？” “再敢问王爷，明君与猛将，区别何在？” 滕瑞声音低沉而有力：“王爷，您若只愿为宣王，为桓军将士心中的战神，您今日狩猎雪豹，滕瑞不会多说一个不字。可您的志向是成为一代明君。作为人君，驾驭的应该是天下的英雄豪杰，而不是手中的宝刀；要驯服的应该是沙罗王、是裴琰、是萧无瑕，而不是区区一隻雪豹。” 滕瑞语气十分严肃：“裴琰收服崔亮，如虎添翼，说服萧无瑕，平添数万精兵；反观我方，二位皇叔不听号令，造下无数杀孽，失却华朝百姓民心。这一增一减，致有我军战败。王爷不吸取教训，徒逞血气之勇，在出发探营之前不谨慎行事，反而如此张扬，若是走漏风声，让沙罗王有了准备，何谈突袭成功，何谈顺利拿下月戎？异日又拿什么来与裴琰一战？！猛将只需遵从号令、勇猛杀敌，人君却需纵观全局、谨慎行事、深谋远虑。王爷若不能弃匹夫之勇，明人君之责，滕瑞不如趁早离去。” 滕瑞见他深揖不起，轻轻将他挽起，语重心长道：“王爷，眼下咱们已是背水一战，再无退路，王爷又要深入险境，更需谨慎行事啊。” 滕瑞本意就是收他野性，见他已幡然醒悟，便不再多说，二人相视一笑，微弱的晨曦中，君臣二人相知之情再浓了几分。 滕瑞微笑道：“王爷。” 滕瑞想起远在上京的爱女滕绮，不自禁地微笑：“绮儿今年刚满十九，她被我宠坏，多识了几个字，颇有些性子，我也不敢轻易替她许下亲事，尚未婚配 宇文景伦下定决心，取下左手食指上的玉指环，双手奉于滕瑞面前。滕瑞渐明他意，大出所料，道：“王爷，这” 滕瑞却有些犹豫，半晌方道：“王爷英才，滕瑞自是求之不得。但小女德薄貌寝，又颇有些性子，以前她就说过，替她择婿，需得问过她的意思。而且王爷择妃，求异族之女，只怕皇上那里” 滕瑞心中欣慰，接过玉指环，笑道：“好！王爷厚爱，我就先替小女应下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