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相思成疫 他站起身，脚步声放得极轻，走至正靠着椅背沉沉熟睡的江慈面前，长久凝望着她风尘仆仆的面容，军衣上的血渍，还有她垂于身侧的右手上，那因每天与草药接触而生出的黄色药茧。 南宫珏忍不住道：“这不是那丫头吗？她怎么也来了？” “幸未辱命。”南宫珏嘆道：“总算为安澄出了一口恶气。” “嗯，‘回雁关’不好打，只怕会形成拉锯之势。”南宫珏点头道。 “少君的意思是―――” 江慈睁开眼，这才醒觉自己劳累多日，疲倦万分，闻着这熏香，竟也睡了过去。她四顾望瞭望，从椅中跃起，收拾好药箱，踏出东厅，被正午的烈日耀得眯了一下眼睛。她沿着迴廊走至偏厅门前，正在里面用餐的裴琰和卫昭齐齐抬头。 裴琰望瞭望一边的仆从，仆从忙摆上碗筷，江慈正有些肚饿，也不推辞，放下药箱，坐了下来。见桌上摆着的是咸菜加白粥，江慈也不惊讶，只是埋头喝粥。 卫昭起身，淡淡道：“少君先拟着，我还要去寻国舅大人遗骨，不然可是万分对不住庄王爷和贵妃娘娘。” 卫昭点了点头，目光自江慈面上扫过，出厅而去。裴琰仍旧回转案后，执笔写着摺子。江慈刚要张口，裴琰沉声道：“你想救人？” “我来问你，河西府的百姓，是不是人？” “啊？！” 江慈想了想，低声应道：“我尽力吧。” 河西府百姓渐渐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城内，也终于恢復了几分昔日“中原第一州”的繁华热闹景象。 忽忽十天过去，城中忽起了疫症，数十名百姓又咳又吐又洩，全身青斑，重症者呼吸困难，痛苦死去。裴琰接报大惊，他久经战事，知大战之后的疫症乃世间第一恐怖之事，忙命长风卫紧急搜城，将凡有症状的百姓带到城外一处庄园隔离居住，又急召崔亮和凌军医等人回城。 但天气炎热，疫症仍在河西城内蔓延，被带到城外庄园隔离的百姓越来越多，每日都有重症者痛苦死去，崔亮和凌军医等人急得嘴角冒泡，遍试药方，仍未能找到对症良药。 为免疫症殃及“回雁关”前的长风骑主力，无奈之下，裴琰紧急下令：封锁往河西府的一切道路，在疫症未得到彻底解决前，河西府内所有百姓及士兵不得出城。 自疫症流行，江慈便随着崔亮，查看水井，遍试药方，并在城内为百姓散发艾草水。眼见染疫之人越来越多，全城军民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城里处处瀰漫着一片绝望恐怖的气氛，江慈不禁深深体会到在这乱世之中，人命便如草芥一般，面对这日益严重的疫情，她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深感无能为力。 凌军医也劝崔亮以军情为重，随裴琰离开，崔亮只是摇头。裴琰本欲将他强行带走，见崔亮面上坚毅之色，无奈下，只得叮嘱他多加小心。 她按崔亮先前嘱咐，每日早晚熬好两道艾草水，发给士兵们饮用，又让士兵取青茅谷两侧山峰上的山泉水煮饭烧茶，军营之中，倒也未见疫症出现。 见各营士兵取去艾草水，江慈觉有些困倦，头也有点疼，她打了个呵欠，提着药罐，走入裴琰居住的军帐。 裴琰与卫昭听到帐外呕吐之声，同时面色一变，闪身出帐。江慈低头间已看清自己的呕吐之物呈一种青灰色，剎那间，心头凉如寒冰，她听到脚步声，猛然转身，厉喝道：“别过来！” 卫昭倒吸了口凉气，裴琰也眉头紧拧。，我自去庄园。” 江慈再向二人笑了笑，笑容中满是绝望之意，话语却极淡：“相爷，快让人将我住的帐篷和用过的物事给烧了，还有，这呕吐之物，需得深埋。” 落霞渐由明红色转为一种阴淡的灰红，裴琰与卫昭望着江慈的身影，俱各踏前几步。但江慈急急解下缰绳，闪身上马，也不回头，猛抽身下骏马，消失在山谷尽头。 裴琰呆立在军帐前，天色，渐转全黑，安潞走到裴琰身边，小心翼翼唤道：“侯爷！” 江慈打马狂奔，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流过面颊，淌入颈中。也好，就这样去了，归于山野间，再也不用，看这俗世种种――― 她在庄园前勒缰下马，崔亮正与凌军医及几名大夫从庄内出来，崔亮取下头罩，吁出一口长气，道：“还得再观察几天，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原因。” “我马上传信给相爷，请他派人紧急调药过来。”崔亮转身，见江慈执缰立于庄前树下，吃了一惊：“小慈，你怎么来了？！” 崔亮的心渐渐下沉，江慈心中伤痛，却竭力控制着轻声道：“崔大哥，让人开门，放我进去。” 庄门“吱呀”开启，又“嘎嘎”合上，崔亮木立于夜风中，忽然低头，鼻息渐重。 崔亮抬头，平静道：“我再去看先师留下的医书，凌军医，各位大夫，劳烦你们继续试药。” “‘雩草’预防效果良好，已发给城中居民服用，请命军中煎汤服用。亮当竭尽所能，寻出对症治疗之方。慈病情渐重。” 裴琰紧攥着手中的信笺，面沉似水，安潞进帐，欲请示什么，又退了出去。 安潞忙又进来，道：“宁将军派人送了几名俘虏过来。” 卫昭缓步入帐，拾起地上信笺，目光凝在了最后五个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