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疑是故人 宁剑瑜和崔亮进来,待二人除下雨蓑坐定,裴琰道:“准备一下,过几天有一批新兵到,军粮也会到一批,子明先想想如何安排,等这场雨一停,我们就得准备反攻。” 裴琰嘴角笑意有些复杂:“皇上病重,现在是太子监国,紧急从瓮州、洪州等地征了两万新兵,加上宣远侯原有的八千人,正紧急北上,估计过几天可以到。” “是。皇上病得很重,不能理政。”裴琰望向崔亮:“子明,你看看如何安排这新到的两万多人,咱们得争取用最小的代价拿回河西府。” 崔亮垂下眼帘,似是思忖着什么重大的事情,裴琰微笑看着他,也不问话。 崔亮犹豫了一下,宁剑瑜笑道:“我得到前面去巡视,侯爷,我先告退。” 崔亮眼神逐渐明亮,直视裴琰,道:“相爷,我想求您一事。” “我想求相爷,在我军与桓军决战之前,允我去见一个人。”崔亮平静说来,清澈明亮的眸子闪过一丝黯然。 崔亮缓缓道:“宇文景伦身边的那个人。” 崔亮轻嘆一声:“相信相爷也曾听说过,我天玄一门,数百年来都是世代单传。” 崔亮嘆道:“正因为太师祖之事,师祖恐将来万一有难,师门绝学失传,故他打破我天玄一门数百年来只准收一个徒弟的门规,一共收了两名徒弟。一人是我师父,另一人资质超群,天纵奇才,就是我的师叔,姓滕名毅。” “是。”崔亮有些黯然:“太师祖死得惨,师祖对皇室有了成见,从此订下门规,天玄一门不得入仕,不得为朝廷公门效力。我师父自是恪守师命,这位师叔却不愿老死山中,隻身下山,留书说去云游天下,再也没有回来。” “师父去世后,天玄一门只有我和师叔两位传人,而在这次的两军交战之中,所用到的利器与战术,只有天玄门人方才知晓。以涓水河河床一事为例,此事便记载在师门典册之上,当世之人,再无旁人知晓。” 裴琰沉吟片刻,起身徐徐踱了几步,又转回头凝望着崔亮,目光深邃。崔亮泰然自若地望着他,却也带着几分期盼。 崔亮侃然道:“师叔选择辅佐宇文景伦,定有他的考虑。但我现在执掌天玄一门,也有我的责任,他会不会听我相劝,离开宇文景伦,我并无十分把握。但事在人为,总要一试。若能将他劝离桓军,我相信,收復失土、平息战争,不日将可实现。还请相爷让崔亮一试。” 雨,慢慢歇止。军营中,泥水遍地,但一直流动着的难闻污浊气味经这雨水冲刷之后,淡了许多。 江慈看了看那投在帐帘上的身影,依旧回转席上躺下。 江慈跃起,平静道:“相爷,夜深了,您得避嫌。” 他语气中,带着些许疲惫,仿似还有几分彷徨,江慈心中微微一动,忽觉这样的裴琰,似曾在何处见过,仔细一想,相府寿宴那夜的荷塘边,他醉酒失态的情形浮上脑海。 已是子夜时分,四週一片蛙声。大地笼罩在夜色之下,身后不远处,是燃着灯火的接天营帐。裴琰立于一棵树下,静默无言。 裴琰面上毫无表情,凝望着军营内的灯火,轻吁了一口气,低声道:“你现在,还不想你的亲生父母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若是在某个地方,老了,或是病了,会不会想见你一面?” 裴琰仰头望着夜空,自嘲似地一笑:“这个世上,有个人生病了,病得很严重,很有可能,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裴琰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对我重不重要,有些事情,我不知道真相。可他若就这样死了,我也会不开心。” 裴琰苦笑:“可我若是真把桓军赶回去了,我又不想再见到他还活着。你说,好笑不好笑?” 蛙鸣声一阵浓过一阵,裴琰默立良久,眉目间的怅然终慢慢隐去。他拂了拂衣襟,身形也如以往般挺直,回头微笑:“走吧。” 裴琰朗声大笑:“是,都好了,也到了该好的时候了。” 宇文景伦扔下手中马鞭,与易寒回转大帐。随从过来替他解开盔甲,他抹了把汗,向坐于帐内一角看书的滕瑞道:“滕先生,这样僵持下去,可非长久之策。” 宇文景伦被裴琰阻在这河西渠,直取华朝京师大计受挫,一直有些恼火,道:“调兵来,也是要一个月后,到时华朝再增兵支 “所以王爷,我还是那个意思,咱们得” 宇文景伦、滕瑞、易寒三人互望一眼,俱各惊讶。宇文景伦伸手取过信函,展开细看,讶道:“谁是滕毅?” 宇文景伦挥了挥手,其余人都退了出去,他关切地唤了声:“滕先生?” 宇文景伦呵呵一笑:“愿闻其详。” 宇文景伦朗眉微蹙:“那滕先生的意思,见还是不见?” 宇文景伦沉吟良久,道:“我并不是信不过先生,实是信不过裴琰。裴琰定是已知先生乃我左膀右臂,万一他趁先生与故人见面之机,而将先生劫去” “先生请说。” 宇文景伦斟酌了一阵,慨然点头:“好,先生待我以诚,我自相信先生。我就允先生去与故人见上这一面,以了先生心愿。” 宇文景伦畅然大笑:“先生快莫如此客气。” 易寒微笑还礼:“滕先生客气,后日镇波桥,我自当护得先生周全。” 燕霜乔见他进来,微笑着站起,柔声道:“父亲伤势刚好,得多歇着,别太劳累了。”又给他斟上茶来。 燕霜乔取过洗净的青色长袍,易寒换上,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荚香,讶道:“哪来的皂荚?” 易寒自与女儿重逢以来,她始终心有芥蒂,对他不冷不热,直至他战场受伤,她日夜侍奉汤药,又亲理衣物,父女二人话语渐多,隔阂与怨恨悄然淡去。而这些时日来,燕霜乔用心侍奉,易寒心中深为感动,更是愧疚不已,现下见她终身有托,实是欣喜,更恨不得将天下间所有珍宝寻来,让她开颜一笑,方能弥补这二十多年来的愧疚与自责。 燕霜乔大喜抬头:“父亲!” 天气炎热,有一部分伤兵伤势出现反覆,伤口也有溃烂迹象。崔亮过来看了一番,又亲到山丘与田野间寻来一味草药,试着给伤兵敷上,见有好转,江慈便与小天等人,顶着炎炎烈日,大量采撷这种草药。 江慈将草药摊开,道:“我等会再过去。” 江慈一愣,匆匆赶到中军大帐。裴琰正与卫昭说话,见她进来,二人起身,裴琰笑道:“明日,就有劳三郎了。” 裴琰回转椅中坐下,握起羊毫笔,在纸上疾书。江慈不便退去,索性轻轻走至案前,替他磨墨。 裴琰看了她一眼,从袖中掏出一块丝巾递来,江慈接过,道:“多谢相爷。” 江慈微微退后一步,裴琰仍是紧盯着她。江慈有些不安,唤道:“相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