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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1 / 1)

九三、旧痕新恨 卫昭缓缓收回右手,神色似有些不屑:“既要回来做军医,就别像个病秧子!” 江慈晃了晃手中银针,笑道:“够时间了,卫大人。” 江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收拾好东西,道:“三爷早些歇着,我明早再过来。” 天上浓云蔽月,过了子时,桓军忽又发起了一次总攻。桓军此次攻击耍了些花招,以一部分兵力假装攻击镇波桥,而主力则试图在镇波桥以东约三里地伺机突袭。幸得崔亮早有准备,安排妥当,长风骑骑兵调动及时,一番血战,方将桓军主力逼了回去。 宁剑瑜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思念意中人了?” 宁剑瑜尴尬地“嘿嘿”两声,崔亮哈哈大笑,心情舒畅了许多,又将目光投向对面,微微而笑。 崔亮微笑道:“咱们再挺住几天,就差不多了。” 宁剑瑜忙追上他,二人边说边行。崔亮说笑间忽“咦”了声,停住脚步,满面诧异之色。宁剑瑜顺着他目光望去,正见江慈从卫昭帐中出来,还拎着药箱和药罐。 宁剑瑜笑着点了点头:“小慈也还没休息啊。” 江慈仰头望着他,目光澄澈,话语平静坦然:“崔大哥,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 江慈在他的凝视下移开目光,望向医帐方向,低声道:“崔大哥既用心授了我医术,我便想留在这里,尽微薄之力。” “见过了,相爷允我留下。”江慈绽出笑容,面上也有了些神彩:“崔大哥,是我自己选择回来的,您以后,不必再顾着我。” 江慈大喜,却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崔亮拍了拍她的头顶,二人相视而笑。 崔亮苦笑道:“难道我很老吗?” 裴琰第二日起得极早,崔亮与宁剑瑜巡视过前线,也早早过来。宁剑瑜汇报完军情后,三人一起用过早饭,裴琰唤安潞进帐,道:“去请卫大人。” “皮肉之伤,有劳挂念。”卫昭淡然一笑。 宁剑瑜却再转到卫昭身前,深揖下去,卫昭微微皱眉,袍袖一捲,将他扶起。 宁剑瑜仍直视卫昭,俊面肃然,诚恳道:“剑瑜知卫大人不喜这些虚礼,但剑瑜感激之心,却是绝无虚假。” 裴琰哈哈大笑,笑罢,嘆道:“那日若非三郎相救―――” 田策进帐,裴琰道:“你详细说说,青茅谷到底是怎么失守的?” 田策又命人去自己帐中取来藤甲衣和从桓军手中抢来的强弩,崔亮接过细看,低嘆一声,并不说话。 “前日便派出去了,估计桓军已攻破了晶州和寒州,我让他们走山路,通知童敏,镇着陇州,防着牛鼻山,不要贸然过来。” 裴琰缓缓道:“我想过了,看似我们现在是陷入被动和困境,其实,桓军被我们这么一阻,止步于河西渠,也到了强弩之末。” “嗯。”裴琰道:“子明分析得对,桓军越深入,所占州府越多,兵力就越不足,粮草也必是个大问题。他们如果要从国内再调兵来,不是短时间能够办到的。这里不能和我们死拼,必会采取稳守战术,待援兵到了再强攻。” 卫昭浅笑:“一个月后呢?等桓军的援兵到了,再和他们死拼?” 五人又商议良久,仍决定按崔亮这几日的布防策略,宁剑瑜、田策与崔亮自去桥头和沟渠沿线。人出帐,裴琰起身,替卫昭斟了杯茶,微笑道:“军情估计是前晚进的宫,不知皇上会有何旨意。” “若果如此,倒还好办,宣远侯何振文向来与我交好,我又救过他一命,没太大问题。” 裴琰微笑道:“三郎果然是我的知己。”他喝了口茶,直视卫昭:“三郎虽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声多谢。” 裴琰笑道:“三郎有此雅兴,裴琰自会奉陪到底!” 卫昭起身,淡淡道:“少君多休息,我先告辞!” 江慈向裴琰行了一礼,裴琰接过药碗,看了看她的面色,微微皱眉:“昨晚又去医帐了?吃过早饭没有?” 江慈也不推辞,待饭送到,狼吞虎嚥吃完,又过来替裴琰拔针。正要转身,裴琰道:“你坐下。” 裴琰一时噎住,忽将左臂一伸,道:“你是不是针错了穴位?好像有些疼。” 裴琰吸了口冷气,皱眉道:“好像越来越疼了。” 裴琰一把将她拉住:“子明去了桥头,现在正打得凶,你叫他做什么?” 江慈得他一言提醒,忙从药箱底部的格子中找出医书细看。裴琰慢慢收回左臂,细细审视着她,忽笑道:“其实,我小时候也不爱看书。” “是真的。只要母亲看得不严,我就带着安澄他们上山打猎,十岁时便打到过猛虎。那虎皮,现在还在长风山庄的地窖中。” 裴琰却来了兴致,讲起在宝林山打虎捕猎的趣事,只是不可避免地提起安澄,未免有些黯然。 裴琰点头道:“正是。” 裴琰一愣,江慈已收拾好药箱,道:“相爷有所好转的话,可以多出去走动走动,可别像以前,装伤装习惯了,当心闷出别的毛病来。”说着也不看裴琰,转身出帐。 和风丽阳中,裴琰带着长风卫到镇波桥头和河西渠巡视了一番。见侯爷带伤亲临前线,将士们士气高涨,防守的紧张与疲惫也似一扫而空。陈安更是高兴得一下拉开百石巨弓,连射数箭,将沟渠对面的桓军射了个人仰马翻。长风骑趁机吹响号角,擂起战鼓,声势喧天,桓军的气势便弱了许多,这日攻势也有所缓和。 裴琰伤势有所好转,每日忙着调度人马、草粮,与崔亮等人商议布防及预布反攻事宜,只是左肩仍时有隐痛,总是派人传江慈过去替他针灸。二人话语也渐多,倒是裴琰讲得多些,江慈多数时候默默听着。裴琰还是会经常提及安澄,但情绪明显好转,没有了以前的抑郁,江慈便知他已逐渐从战败的伤痛中走出。 崔亮再将数本医书给了江慈,閒暇时便到医帐,亲自传授,有时讲到妙处,凌军医等人也听得入神,“崔军师”之名更是威震长风骑。 裴琰慢慢踱到帐门口,安潞以为他要去桥头,替他将雨蓑披上。裴琰却只是默立,遥见江慈手忙脚乱,将晾在帐篷边的衣衫收入帐中,不多时,又见她抱着卫昭的白袍在雨中一溜小跑,奔入不远处的卫昭帐中。 他摇了摇头,手再探前,执起茶壶,慢慢倒水入茶盏。淡青的茶水在空中划过,“哗哗”注入天青色茶杯之中,压过了帐外暴烈的雨声。 江慈将抱在胸前的素袍展开看了看,笑道:“还好收得快,没怎么湿。”将素袍搭在椅背上。 江慈这才发觉军帽已被雨淋湿,头髮也沁了些雨水,半湿半干,索性解散,正用手梳理乌髮之时,一隻修长白晳的手递过来一把木梳。 江慈将长发梳顺,待发干了些,又重新束好,忽想起往事,笑道:“三爷,您得赔我一样东西。” 江慈大奇,趴在案边,抬头望着卫昭:“我还没说,三爷怎么知道要赔什么?” 江慈错愕,猛然间发觉手中的木梳有些眼熟,再一细看,竟是当日自己在卫府桃园居住时,用过的那把小木梳。 暴雨打在帐顶,“啪啪”巨响,帐内的烛火也有些昏暗。江慈却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耳后似有些微红,隐约听到他的呼吸声渐转沉重。她忽觉心跳加快,手中的木梳也似有些灼人。册,长久都没有翻动,薄薄的一册书却如一块大石般沉重,正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帐外忽传来宗晟急促的声音:“大人,易爷到了。” 江慈回过神,忙将军帽戴好,偷偷将木梳笼入袖中。与进来的易五擦肩而过,跑向自己的帐篷。 “说!”卫昭眼神利如鹰隼,盯着易五。 帐外,一道闪电劈过,卫昭倏然站起:“病倒了?!什么病?!” 雨,越下越大,卫昭慢慢坐回椅中,木然听着易五所禀京中情况,不发一言。 “延晖殿被姜远带人守着,小的以上递主子军情为由,请求见皇上,是太子亲自出来接的军情。听说裴老侯爷一直在里面协助太医为皇上治疗,小的偷偷看了太医院的医檔,确实是严重至极的病症,宫中仅余的‘仙鹤草’也用上了,好像并无起色。” “是陶内侍带人在侍候着,殿外则是姜远带了光明司卫守着,连文贵妃都进不去。小的向庄王爷去打探,庄王爷正为高国舅伤心着,似是也病倒了,只命人传给小的一句话:是真病了。” “是,皇上这段时间越来越宠爱小北,倒疏远了阿南他们。” 易五点头:“是,主子放心,小北机灵得很,平叔送来的这几个小子中,他最聪明。” “估计是这几日会带着水师到达。” “是,肃海侯出了名的端方之人,只是对胞弟稍宠了些。” 易五低头:“姜远自幼练的童子功,不到二十五岁不得与女子交合,这小子也谨慎的很,一直远离女色。小的换了几种法子,都没办法将她们送进去。还险些露了破绽,美姬服毒自杀了。” “是,小的会安排的。” 易五接过玉牌,又趋近低声道:“容氏开仓放粮,捐钱捐物,盛爷留了暗件,请示主子,咱们‘同盛行’是不是也照办?” “是,小的派人盯着相府,容家大老爷五十寿辰,容国夫人回了一趟容府,第二天容氏就宣布开仓放粮,捐纳军饷。” “是。盛爷还请示,薛遥的家人,怎么处理?薛遥自尽前,似是留了些东西,盛爷怕会坏事。” 易五趁夜消失在雨幕之中,帐帘落下,涌进一股强风,和着浓浓雨气。卫昭再也控制不住颤栗的身躯,心尖处绞痛加剧,他呼吸渐重,摀住胸口,缓缓跪落于地。雨点打在帐顶的“啪啪”巨响如同一波又一波巨浪,扑天盖地,令他窒息。 “西宫有梧桐,引来凤凰栖; 凤凰二点头,流云卷霞红; 凤兮凤兮,奈何不乐君之容!” 心底的烙印滚烫难当,他冰冷的的指尖慢慢抚上颈间,陈年伤痕灼痛了他的指尖,也灼红了他的双眸。 烛光下,他慢慢侧头,望向锁骨左侧一寸处的啮痕,良久,仰头轻笑,笑声中饱含怨毒与不甘:“你不能这样死,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一人能够拿走!你不是说过吗?这世上只有我一人,才能与你同穴共眠,你怎么能够不等我?!” 肩头的伤口,竟似有些麻木,心头的烙印,却仍那般锥痛。匕首一分分割下,似要将那啮痕剜去,鲜血涔涔而流,却仍无法让他平静。 他慢慢伸出手来,但指尖却怎么也触碰不到那件白袍,月影飘过不见,山泉流去无声。 大雨仍在哗哗下着,烛火慢慢熄到尽头,卫昭低头凝望着自己的双手,面上厌恶之色渐浓。烛光最后闪了两下,映得那双手,掠过一团血腥的红,又随着烛火的熄灭,转为幽深的黑暗。 大雨倾盆,江慈呆坐于帐中,双手不停摩挲着那把小木梳。 惊雷震响,江慈跳了起来,披上雨蓑,刚掀开帐帘,便见卫昭的身影在大雨中急掠向镇波桥方向。 宁剑瑜与崔亮披着雨蓑,带着数十人,立于河西渠边观察水位。虽是大雨,长风骑各营仍按崔亮安排,在河西渠边往返穿插巡防。 一道白影自二人身后闪过,掠向镇波桥头,宁剑瑜惊呼出声:“卫大人!”浆,在长风骑的惊呼声中,驰过镇波桥,如一溜青烟驰向对岸。 大雨滂沱,桓军依稀见一道白影策马过桥,便有数十人怒喝:“什么人?!” 桓军这才反应过来,警号声震天而起,但卫昭已衝入阵中,令他们无法起箭。他的白袍早已湿透,与长发都紧贴在身上,面目狰狞,如同从地狱孽海中突出的恶灵。他在桓军中如风捲残云,剑尖生出凛冽冰寒的光芒,血光和着这剑光不停闪起落下,桓军一个个头落、肢断、身折――― 纷乱中,卫昭一声长啸,杀气如风云怒卷,再毙十余人,眼见大队桓军蜂拥而来。他从马鞍上跃起,在空中一个折腰,疾踏数十名桓军头顶,飘然跃向镇波桥。 他身形甫落,反手抢过一名箭兵手中强弓。血水,早已将他的衣袍染成了红色,他傲然回头,十余支长箭如流星般射出,支支穿透桓军身体,爆起蓬蓬血雨。 走出数十步,他脚步微顿,与立于大雨之中的江慈视线相交,眼中杀气逐渐隐去,神情漠然,走入帐中。 长风骑也训练有素撤了回来,宁剑瑜与崔亮看着卫昭消失在雨中,互望一眼,却谁也没有说话。 帐外,江慈立于大雨之中,良久,默默转身,走向医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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