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相逢不识 他将狐裘拿在手中,轻柔地抚着那灰白狐毛,悠悠道:“少君送了这狐裘来,可烧了两个洞,还怎么穿呢?” 江慈再坐一阵,平静道:“三爷,你就不怀疑,是我告诉他的吗?” “为什么?” 江慈这些日子十分困惑,终忍不住坐到床边,右手推了推卫昭:“三爷。” “你说,裴琰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就是真正的星月教主的?” 江慈沉吟道:“他送这狐裘来,就是表明他已经知道我在你的手上,也就是指你才是真正的星月教主。” 江慈微微侧头:“我就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慈的脸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江慈抬头,见他眸中似有火焰闪动,灼得心中一惊,只得避开他的眼神:“又由不得我想,我倒想见见他,问清楚一些事情再走。” 江慈一笑:“只要你把我还给他,我的使命和作用便告完成,他再也找不到囚禁我的任何藉口。” 江慈平静地望着他,卫昭竟有些不敢与她对望,慢慢合上双眸,却听到江慈低低道:“三爷,你说真心话,若是我再也无可利用的地方,你还会不会关着我?” 他默默坐起,再看了一眼江慈,起身向屋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住,迟疑一瞬,道:“他明日进京,会先去宫中见皇上,估计日后便要离京,明天晚上,我安排你去见他吧。” 这日晴空万里,春风送爽。 延晖殿的东阁望出去是满池的铜钱草,绿意盎然,又种了辟虫的熏草,清风徐过,阁内一片清香,令人神清气爽。 裴琰站起,微低着头,似是有些激动,半晌方哽咽道:“让皇上担忧,是微臣的罪过。” 裴琰眼中水光微闪,竟一时不能对答。皇帝转身,背手望向窗外的浓浓绿意,缓缓道:“朕实是不忍心再将你派上战场,你父亲仅你这一点血脉,若是―――” 皇帝见他声音带泣,微笑地拉住他右手,往御案前走去。口中道:“既宣你来,便是有重任要交给你,再莫说什么有用无用的话。” 内侍拉开帷布,露出挂在墙上的地形图,裴琰立于皇帝身后半步处,将图细细看了一番,道:“有些凶险。” 裴琰想了想道:“田策这个人,臣还是清楚的。是长风骑中出了名的悍不畏死之人,而且有个特点,对手愈强,他愈有一股子韧性,而且办事不鲁莽。” “谢皇上夸奖。” “皇上英明。臣一路上也想过,此次若要与桓国和薄贼两线作战,虚虚实实最为重要。” 他有些兴奋:“快讲讲,如何虚虚实实?” 等一切脚步声远去,裴琰还是有些迟疑,皇帝道:“现在就咱们君臣两个人,有什么话,你儘管说,朕都恕你无罪。” 皇帝早就这事想了多日,冷声道:“三方一起发难,自是早已勾结好了的。” “如何破?” 皇帝逐渐明他用意,点头道:“南边岳藩,还有南诏山挡着,小庆德王又娶了谈铉的女儿,暂成不了大气候,薄贼和桓军,得想办法让他们打起来。” 皇帝眉头轻皱:“继续说。” 皇帝微微而笑:“那你打算在这上面怎么做文章?” 皇帝轻“哦”一声,裴琰磕头道:“所以臣恳请皇上,派一名信得过的人入臣军中为监军,但此人递上来的摺子,万不可经内阁及大臣内侍之手。” “战场瞬息万变,臣要同时与桓军和薄贼开战,并无十分的胜算,或需诈败,或需设伏,或需以粮为饵,或需以民为牺牲,而且各个计谋之间需环环相扣。臣恳请皇上准臣便宜行事,统一调度。”调云骑营给你。粮草由董学士亲自负责,朕再派一名监军入你军中,你的军情,表面上做一套由内阁递上,真实情况,均由此监军秘密送达朕的手中。” 皇帝俯身将他拉起,轻拍着他的手,良久方道:“少君,朕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朕失望。”他顿了顿道:“你叔父前几日回了京,朕已下旨,復了他的震北侯,入内阁参政,你母亲,朕会另有恩旨。裴氏一门自开朝以来便是满门忠烈,朕会命人建祠立传,以为世人旌表。” “臣得和董学士商议一下运粮的事情,还得将云骑营作一些安排,需得四五日。” 裴琰再下跪叩道:“臣遵旨。” 裴琰走到长案前,细细看着地形图,良久方望向崔亮,二人相视一笑,裴琰道:“辛苦子明了。” 裴琰再看向地形图,笑道:“不愧是鱼大师的杰作,比皇上那幅要详尽多了。” “现在重点是对抗桓军和薄云山,够用了,以后再慢慢绘便是。” 崔亮斟酌了一会,方缓缓道:“相爷,桓军之中,必有熟悉我华朝地形,且善于工器之人。” 崔亮却低着头,不再说话。 见崔亮不答,裴琰正容道:“子明,你比谁都清楚,无论是薄军或是桓军攻来,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桓军烧杀掳掠,薄贼也向来对手下的屠城行为睁隻眼闭隻眼,还请子明看在华朝百姓的面上,入军中助我一臂之力。”说完长身一揖。 裴琰搭住崔亮的双手,满面恳切之色:“子明,如今正值国家危机存亡之际,裴琰身负皇恩重託,心繫社稷安危,子明有经天纬地之才,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裴琰大喜:“有子明助我,定能赢这场生死之战,裴琰幸甚!” 裴琰淡淡笑道:“我赶着进宫见皇上,快马入京的,她在后面坐马车,不是今晚便是明日会到。” 安澄嘻然:“属下可没有老相好,倒是相爷料事如神,有人物归原主了。”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件狐裘。 “是,说是谢谢相爷一片关怀之意,他身子已大好了,天气也暖和起来,用不着这件狐裘,送还给相爷。 他将狐裘搭在臂上,一路回到慎园,漱云早带着一群侍女在门口相迎。裴琰淡淡看了她一眼,直奔内室。漱云不敢进去,半晌方听到他唤,忙进屋盈盈行了一礼:“相爷。” 裴琰低声笑道:“可有想我?” 漱云忙道:“这是漱云应尽的本份。”又低声道:“叔老爷是二十八日进的京,听说皇上在城东另赐了宅子,他也未来相府。夫人这几个月,除了为皇上祝寿进了一趟宫中,也就前日去了一趟护国寺。” 漱云笑道:“相爷记错了,漱云是五月―――”看到裴琰锋利的目光,她收住话语,低头轻声道:“是。” 漱云盈盈笑道:“一切听从相爷安排。” 永安湖风景优美,白日山色空蒙,青黛含翠,到了夜间,湖中小岛上“宝璃塔”的铜铃会在夜风中发出宛转清越的铃音,衬着满湖月色,宛如人间仙境。 这日天尚未全黑,一行宝马香车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西门,有那好事的百姓打听,方知今日是裴相如夫人芳诞,裴相与如夫人分开日久,甫回京城,便带她去游湖贺寿。 裴琰着一袭飘逸舒雅的天青色丝袍,腰繫玲珑玉佩,足踏黑色缎面靴,俊面含笑,温柔的目光不时凝在漱云身上,在围观百姓的艳羡声中登上画舫。随从们跟上,画舫驶动,向湖心悠悠而去。 裴琰淡然道:“把帷帘放下来吧。” 舟行碧波,不多时便靠近湖心小岛。漱云拉开帷帘,推开窗,转头笑道:“相爷,今夜风大,铜铃声听得很清楚呢。”一阵湖风吹来,她手中的帕子随风吹舞,落于岛边的垂柳之上。 丝竹声中,画舫继续在湖中缓缓前行 夜色深深,裴琰立于湖心小岛上的“宝璃塔”下,负手望着湖心幽幽波光,又转头望向七层高塔。 塔内静谧幽暗,裴琰沿木梯而上,脚步声轻不可闻。 上到第五层,他的脚步渐渐放缓,塔外的星光将一道纤细的身影投在塔内。裴琰双眸微眯,脚步稍稍放重,慢慢走近坐于观窗上的江慈。盛开的芙蓉。 裴琰缓步走近,目光凝在她秀美的侧面,余光却见她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的脚步停住,再等片刻,江慈终慢慢转过头来。 江慈又转过头去,沉默片刻,低声道:“三爷在顶层等相爷。” 江慈却猛然跳下木台,裴琰本能下伸手扶了扶,触动她左肩痛处,江慈疼得呼出声来。 江慈左肩尚绑着固骨及敷药用的小木板,裴琰一摸便知,冷声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