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节朝贺才过去没几天,没等着皇帝回味两日群臣觐见的汉官威仪,早朝上便直接吵了起来。 反倒是武官们在堂上从没动过手,约莫是怕真闹出人命打死同僚。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许留仙便扬了扬嘴角。沉晨今日可算是最冤枉的,此事本与他无干,他想上去帮着拉架,反被卷进这场武斗,不知被谁踹了两脚,公服下摆上还留着两个鞋印。打起来也没人计较男女有别,扯袖子拽帽翅都常见得很,甚至男子还较女子多一处命门。他这是池鱼之殃,看得许留仙都没忍住拍了拍他手臂,“沉大人当心些。”鮜續zhàng擳噈至リ:yhuwxc o 不是说刘中书家中几位小姐都是温文尔雅的么。皇帝腹诽,这沉晨还有意与她结亲,她打起架来可没顾着沉晨。 底下女官应了一声,赶紧带了几个小宫娥端了椅子来,给两位宰相一人一个坐好。两个率先起事的老妪这才一边一个坐下来,还是一副怒气未消的样子。 只是从前压着大权的世家被清理得只剩下零星几支,几大党魁也争来争去,谁也讨不着好。 许留仙乍被点了名,先前还在笑两个同僚大打出手,这下皇帝和了半天稀泥骤然将皮球踢给她,实在是再笑不出来了,忙站直了身子高举笏板,“陛下说的是,考成法旨在凸显陛下赏罚分明之处,要紧的还是政令朝下而夕至天下,众位大人心怀生民,想来都乐见其成。” 这位主儿越发难捉摸了。天威难测,天威难测。 尚书省连着六部里头三部都是许留仙一党,吏部尚书更是许留仙的学生,中书令也就和侍中这个中立的吵吵。皇帝都站到新法一边了,她也不敢真的封了皇帝的诏令,当下自然也只有诺诺。 吵来吵去,倒不是要不要按律查办,而是到底先革职再查办,还是直接下狱。 “朝堂之事你也多嘴起来了?讨打。”皇帝骂了妖精一句,“先革职,是先办他办事不力,再查他欺上瞒下,从吏部转刑部再转大理寺复核,还要数罪并罚,是以平民身份受审;但状纸是投给大理寺的,大理寺受理,直接下狱就要让大理寺掺一脚,刑部御史台会审,但只罚最重的一条,官身受罚,有些刑罚可以减免,还可以赎买。先革职,是要给考成法立威的。” “你们人麻烦事真多。” 如期带着几个小宫娥摆了饭来。如今长宁不太操心这些琐事,如期手下也开始带小宫娥了。她瞧着皇帝心情不错,赶忙着先说起今日膳单子来:“按着陛下的意思,早膳上撤了一桌点心,在主食上加了几道,都是好克化的清淡菜呢。” “师傅说她不打算出宫。”如期就笑,一面给皇帝布菜来,“宫中内侍巴结师傅的多了,也没见着师傅动过想法,奴看呀,她怕是个铁石心肠的。” “到时候奴就只能跑来找陛下哭啦,哎哟,师傅又要打奴的手板心!” 伴君如伴虎,又不是说着玩儿的。 “哦……”皇帝搅了搅手里汤匙,“你先进来吧,怎么个说法?” “都是谢恩?”皇帝轻轻敲了敲碗沿,“都不多说话?”她才不信这几个男人个个都乖成了兔子。要都是谦少使那般也罢了,偏偏除了他剩下几个一个比一个难缠。 “初五不是去了顺少君宫里么。”皇帝这两日不想应付几个男人,顺口便道,“今年不去行宫避暑,你可提了让他们跟着谢太妃去的意思?”赶紧地把人都送出去,少在眼前晃悠,今天送个汤明天送个酥的,连法兰切斯卡都说手艺不行别拿来现眼。 “……”皇帝一下就觉碗里的火腿不鲜了,“谦少使也说不去?”瞒着皇帝,先拿来给她过了眼。荷包手艺不错,上头的喜上眉梢绣工还挺细致。 “是。” 林编修文采不差,相貌生得不错,可为人着实不行。多少年了还是七品编修,翰林院虽说是天子近臣,到底也没人为官二十多年还在七品编修上打转的。去年林少使还得宠时候,皇帝曾有意抬举林编修,想着提个修撰也是好的,哪想到意思还没透下去呢,林编修先被人抓着和一个女乐师私会了,险些被革了职,还是林少使求了才只罚了他三个月俸禄。 还没走进宫门口,倒听着里头有喝彩声,一下高过一下。皇帝叫免了通传,自走进去看,原是和春在带着宫人们蹴鞠。 “陛下……!臣侍、臣侍不是玩物丧志,是强身健体呢……”和春这话音越说越小,最后竟似游丝一般,中气虚得很。 “求陛下饶臣侍一回……!”和春抬头舔着脸笑,“嘿嘿,您怎么罚都行,就是,就是别交给太妃……太妃定要报给母亲了,母亲一晓得,父亲姐姐哥哥都要晓得,到时候臣侍要被他们训的……” 和春跳起来,掸了掸围裳下摆,“谢陛下!不会的不会的,那边宫里没住人呢。”笑得傻乎乎的,脸上还有几分被太阳烤过的薄红。 真是……上次还要同她争辩说已经十八了,照这么看,怕是还不如小他两岁的希形成熟。 “原来陛下不是来看臣侍。”和春乖乖地跟了皇帝往配殿去,轻快地嗔了一句,“您上次召臣侍都两个多月了……” “哎呀那是太妃要臣侍送的……”少年人略微偏过头去,手上却将皇帝那浅玫瑰紫的罗衫袖角攥得皱皱巴巴,“您不喜欢那些,臣侍晓得……”院落里摆了几盆芍药,艳红得很,张着瓣在斜阳底下展露那点风姿,他和陆哥哥都不大喜欢,可花房的人说这会子就是芍药开得最好,没得换的。 早知道陛下要来,就该穿一身好的。 甜言蜜语。 也不晓得他到底是寂寞还是想讨赏,还是……皇帝心下好笑,却只刮了刮少年人鼻尖,“明日来看你?瞧你这点出息,再不来怕你要登高望远,借酒消愁了。” 端仪在前头强推新法,往世家颈子上下刀,便只好她这个皇帝在后头弹压了。许留仙那老狐狸又不肯担名儿,日后清算起来,端仪哪有好下场。 “哎呀陛下……”和春从皇帝怀里滑了出去,“陆哥哥看见了……”他慌慌张张想理衣摆,一下想起来自己今日并没穿外袍,只得将手按在围裳上,显得有些局促。 “在风口上候着做什么,朕也不在乎这些虚礼,家常样子也就是了。”皇帝托了他臂弯起来,才见着他今日匀了妆。本是清淡长相,脂粉眉黛也恰到好处,并没盖去原本的秀致,反更添几分疏朗。 啧,又是个不省油的灯,开窍了还不如不开窍。皇帝眼神在两人中游移两轮,这边由着毓铭挽了手去,那边却捏了捏和春的脸,“瞧见了,你陆哥哥可是不废规矩的。” 毓铭这才有了几分平素神色,爱怜般落了一眼在和春身上,“长使纯厚,臣侍愿向陛下陈个情。” “陆哥哥说情是好人,也得陛下放臣侍一马呀。”和春两相作揖,卖了个傻才算过去。他眼瞧着毓铭手指没骨头似的流进了皇帝掌心去也只装作不见,在另一边由着皇帝揽他腰肢,只作撒娇卖痴的样态。 这膳用得不安生。 只是皇帝要一碗水端平,不免倦怠,饭后茶水才落胃便有些昏昏欲睡了,同毓铭弈棋也有些心不在焉,还错失了几手棋出去,险些被截断了退路。 他在宫里算得是极 “也好,收了吧。”皇帝揉了揉额角,谦少使正欲唤人,不防被皇帝拉到怀里,一时脊背还有几分僵硬,缓了两息才软下来,“朕可没说要你去张罗。”她只在人耳侧笑,“还没问过你怎的要贿赂长宁了呢,月俸还余着么?” “哦……”食指尖顺着脊线流下去,每流过一节骨,少年脊梁便立直几分,直到脊背都僵硬起来,直挺挺地坐在罗汉床上,腰身还有几分颤栗,“你给得太多了些,满满一荷包金豆子,想来你父亲进宫一趟贴补了不少。”皇帝声音懒懒的,带了几分玩笑,听不出什么感情。 皇帝莫非是疑心家中贪墨……毓铭一时思索起弦外之音,却想不出皇帝究竟想探知何事,只能顺着话头解释起来,反显得心中有鬼。 “你怕什么呢,朕不过是随口问问,”皇帝仍旧是笑,只是斜倚上棋盘,棋子哗啦作响,残局再不能复原了,“你父亲的差事办得好,你在宫中也勤谨,你有何好忧心的,还巴巴儿地去贿赂长宁。那么多银钱,把长宁都唬着了。” 入宫是他自愿的,皇帝是良人,也没什么不好。 “嗯,好。”皇帝半阖眼皮,掠过他袖角时忍不住笑了笑——还是太年轻些,“旁的事朕不多问就是了。”她总是一副温良面孔,“你自己想明白就好,叫人来收了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