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切斯卡驾马回营时正遇着中帐里冲出个人来,一见只他一人,脸色立马便冷了下去。 “陛下呢。”崇光并不理他,只朝后张望,“陛下不是和你一起的么?” “大人,陛下可是有何吩咐?”杨九辞见着情况不对,赶紧将旁人都清退了出去,只留着白连沙同赵崇光还在帐内。 “是,在下明白。”杨九辞肃了脸色,“大人快去吧。” 连带着杨九辞也赶紧地先低声把人安抚下来,示意法兰切斯卡赶紧动身不要耽搁。 再不济,也能呼唤他去救。 “我都说了……”法兰切斯卡也有些焦躁起来,“你就给我乖乖呆在这,怎么你也想跑丢?你跑丢了回头景漱瑶还不是又要我跑来跑去找人,净给人找麻烦。”他板起脸来倒很有几分西人特有的凶相,一下便杀了崇光的气势,把人逼回了帐中,“听好了,你,哪都不准去。真是,也不知道你来添什么乱。” “主子丢了,我去找回来。”妖精轻轻叹了口气,“里头赵崇光,你管管,他太冲动了。” “我就去。”法兰切斯卡并没走出去,只指了指中帐,“景漱瑶看重他,可别把他看丢了啊。” 浮冰。 耳中灌满了咕嘟咕嘟的水流声,只一下便将外头干涩锋利的北风与喧嚣的人声隔绝开来。 冷。 在什么时候听过的故事里,似乎有一则是说金发的女妖以歌声引诱路过水手葬身海浪的,她忽而想起来,或许水手死前也是一般感觉。 “瑶,快醒醒,瑶。” “尤里……” 一记闷响似的,肩上一阵钝痛传来,水流一下便被撕裂出一线清明,仿若密闭的天井乍然叫开了个洞似的,泻下一束天光。 歌谣骤停。 皇帝这才找回几分神智,奋力摆动手脚浮上水去,扒住了岸边土石,十根指头死死插进泥里。 一只手扒牢了,又是另一只手。 “哦,看来你还带了个拖油瓶。”那声音低低地笑,“要救他么。” 看来是只能救了。她有些无奈,只得又回身去将人捞起来往岸上拖。 原来已经拽着这个拖油瓶爬到岸上来了。 冷。漠北冬日里本就苦寒,这下在冰水里泡透了,皮裘夹袄更是没了御寒功效,反倒如冰窖似的丝丝缕缕往体内注寒气。 皇帝四下看了看,马不知怎的倒没跑丢,还在不远处自己低着头寻枯草吃,箭袋水囊都原原本本地挂在马上,看样子没被冲得太远,算得万幸。 怀里的火折火石显见着是用不成了,还好马上背囊里有一份备用。皇帝连连哈着气暖手,在背囊里掏了许久才摸出一份火折子,吹燃了,生出火来,先脱了鞋袜烤干,又在火边上慢慢暖起手脚。 脚边男人动了动,被她抄了根树枝一闷棍敲上脑袋,又没了声息。 大约是什么妖精的低语吧。 天色渐暗。虽说隆冬里到底许多野兽都不爱出没,到底也还很有些虎豹狼群夜间捕猎,长久留在此处便得保火一夜不灭,非得再有些草叶木枝不可。皇帝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披上斗篷出去找些草木,又搬了几块大点的石头来半封上洞口。见着脚边这男人又有要醒的迹象,一下清明,又是一记闷棍敲上去。 至于甲片,就正好堆去洞口石堆上,万一真有熊瞎子出没还能勉强挡一挡。 本能的警觉让皇帝摸去腰里握紧了匕首刀柄,全身都压实在男人身上,凝神静气,只等他一睁眼便拿刀刃横去颈子间。这么说起来好像她自己也差不多。皇帝摇摇头,照旧捆紧了底下人手腕,见他仍旧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昏迷样子,才抽刀抵着他颈子慢慢移开身子。 “……你们中原人也忒狡猾。”过了半刻,洞底那人忽地开了口,原来是醒了,“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他的汉话倒十分流利,看来先前并没听错,“反正我回去也要坏了你们好事。” “你到底想干什么?” “哼,我看你也没办法,你一个女人,到时候我的手下找来你怎么抵挡。” “你才是拖油瓶。给我解了,我定能走出去。” 可皇帝显然没打算就此罢休,拿着脚面去抬他下巴,只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鼓着腮帮子赌气做什么,倒显得我成了采花贼,调戏良家郎君。你这么髭须乱舞的,肌骨又糙得很,分明是我亏。” “啊是是是,你想想办法俘了我去,别在这光说不做啊。”皇帝逗弄了一会一时心情大好,连听着外头呼喊找人的声响都没什么反应,只将刀收了回来,在指尖滚了两下,过了须臾才将刀收回鞘中。 有道理啊。 “你你你你干什么。”他显然是没料到皇帝忽而又是扒衣裳又是割头发,一下很有些惊惶,缩着身子往穴底退去。 “撕你衣服啊,你都看见了。”皇帝眨眨眼睛,手上却一点儿没停,将布条结紧成一长条绳子,又将男人手脚捆到一起,脸面朝下拖出了洞穴。 待到将绳子绑上了马,这人也还是一声不吭,只是微微翘着颈子,护着脸不被石土刮坏。 法兰切斯卡一路驾马回了主子滚下河川之地,寻了一条相对平缓的路,缓缓催着马走下去,过了好半天才下得坡来。 想来是教河川带去下游了。他在周围转了转,没见着马尸,只一串马蹄足印顺着水流延伸下去,看来马没什么事,还能正常走动,却不知马上人如何了。 可惜什么都没有。 河床上确实没得人的触感。 虽早过了冬至,日长是越来越长了,可到底没到得春分,漠北地界还是白昼短些,没行多少里程便见得暮色四合,原本就灰暗的天色变得越发沉重。 蹄印有些深了,看着湿漉漉的。 果不其然,顺着一点残留的松土便能见着才被扑灭不多时的火堆,人工堆起的碎石,里头还有重甲甲片,只是原本连接甲片的布绳尽数叫抽了去,贴着碎石堆在一处,只中间散落了几片。 再往里些,岩壁便十分低矮了,妖精只得弓着身子前行。烧残的枯枝败叶已被风吹得沁凉,只剩下几分焦黑印子,旁边便是血气的源头。 他蹲下身捻起沙土嗅了嗅,并不潮湿,地面上也没什么打斗痕迹,再抬眼看时,便见着最里头一绺辫子。 这不是从他主子身上割下来的。 妖精心下叱骂起来,只道是被自家主子坑了,手上却牵着马略往后退了几步,眼见着到了洞穴口上,忽而翻身起跳,拔了腰间短刃便当先跃上最近一人马背,一刀割了人喉咙,又借着胯下这匹马闪转腾挪,绕着解决掉紧接着靠近而来的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