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第二日,宫里便来了一队金吾卫,包围了东府重华宫,另有数人卫队随紫薇入内,带来了女皇的旨意。 “陛下恩典,太子殿下有喜在身,不必跪下接旨,站立即可。” 她不动声色地瞟了卫队一眼。人数不算多,十二人而已,要拿下东宫所有主子显然不够,但若要带走尤里却是绰绰有余了。 “陛下有旨,即日起皇长子褫夺封地封号,仍为恒阳王,留居原京内燕王府邸,无诏不得出城半步;皇二女废黜太子位,为少阳王,念其无府邸,仍禁足重华宫中,生产后驱逐出京,无诏不得回;东宫詹事府诸官仍保留一切职务头衔不得有变,内侍宫娥仍留东府,宫内诸事交太子侧君调遣。” 甚至一个字也没提尤里。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腹内狐疑。 应当不至于。阿琦并不适合即位,若说要立老四阿珩未免也太仓促……至少夺人性命的毒应当不会。 “冯大人多虑了。”紫薇笑道,“这丹丸是凌虚道长献给陛下的长生不老丹,有驻颜益寿之效,拢共不过三粒而已。若非道长千叮万嘱此丹药只对尚未有过子嗣之人有效,对已生育过女子则为穿肠毒药,陛下早已先服了。此丹不只两位殿下,宫中三殿下亦有一赐。” “敢问姑姑,三妹已经服下了么?”恒阳王收了神色,微微笑起来看向紫薇,“姑姑别多虑,三妹身子不好,乍进大补之物怕消受不了,本王想入宫去看看。”他遗传了生父的好相貌,便看着一块木头都是含情脉脉的,更何况此刻是有意向中贵人示好。 “少阳王是双身,臣不能让殿下贸然服下。”冯玉京言辞上并不相让,甚至就要起身来挡住皇女。 “儿臣不敢。”少阳王先弯腰行礼,捧过了丹药盒子,“先生莫再多言,退下吧。”她挪了一步挡住侧君,“姑姑可于此监督,孤先谢过陛下赏赐。”她捻起盒中红丸,张口便吞了进去,“如此,姑姑可以回宫复命了。” 紫薇笑道:“殿下确已服下,奴见过了。”她说着瞟向皇长子,他还有些犹豫,“大殿下,陛下已派人知会府上昨夜殿下行踪,也事先让府上胡姑娘准备迎接殿下了,待服下丹药,还请大殿下速回府中。陛下言两位殿下已成年了,虽是亲兄妹也该避嫌。” 这是不给人留退路。燕王看了看亲妹神色没有异常,这才拿起丹丸服了下去,道:“儿臣谢陛下赐药。” “少阳王……我读你们楚人的书少,也知道‘少阳’是东宫的意思。”尤里乌斯撑着船桨,笑容有几分苦涩,“陛下没有真正放你,你也……没想过真的和我走。” 这一场雨似乎并没下得尽兴,暑热如蒸锅一般沉沉地压在人身上。水面偶有清风,也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好……上岸了给安娜买……”皇女笑,轻轻扫了一眼法兰切斯卡,“还想吃什么?我们一起买了来。” “我哪有不高兴……”皇女无奈,小孩子也太敏感了些。可平时能哄住小姑娘的法兰切斯卡已经跳上岸去买吃食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哄孩子,“也不是因为我们的好安娜……我们上岸了再去买一碗酥山好不好?” 倒比她自己这个年纪乖巧许多。皇女暗叹,也不知是随了父母哪一个,尤里小时候也算是心思活络的,她更不用说了,早年爬树捞鱼什么没干过。便是后来在宫里,有谢贵君娇宠,也做过不少没规矩的事儿。 “景漱瑶……你,你先别去。”她牵着孩子正要走,反被法兰切斯卡拦住了,“等一会儿……” “贝紫那儿出了点事,你先别去,尤里乌斯也等会。” “殿下……!殿下……”法兰切斯卡正拗不过她的命令要开口,后面贝紫已经拉不住人了,只能跟着那人往这边来,“臣……见过二殿下……!” 眼见着这人就打算跪下行礼了,虽说这段路人不多,也不是什么闹市,但这样究竟暴露身份。皇女大骇,赶紧拉了人起来,“沉子熹……?沉舍人,你不是调任汉岳道司马了么?”怎会出现在江宁道?难道先生传的信有误?了。“这里不是说话地方,你先随我去宅邸沐浴更衣了再和我细说。阿兄同先生被软禁一事我已知晓了,朝中局势混乱,你理一理再报给我。” “娘亲……”母亲拉着这个陌生人快上了马车,安娜才忍不住扯了她袖子,“爹爹还没有回来呢……” 小姑娘自幼养在宫外,对这等朝堂礼仪不甚熟,只微微福身道:“沉舍人好。”沉晨一时也颇为尴尬,只得拱手作揖,“臣见过郡主殿下。” “是,安娜小姐。” “好。”尤里乌斯将亲女拢进怀里,“安娜,我们不打扰娘亲会客,爹爹带你在城里玩好不好?” “嗯,”她忍不住笑,拢起恋人耳侧的卷发,“我不会不告而别的,放心吧。” “傻瓜,安娜都三岁了,你说话也没遮拦。”皇女不由好笑,见沉晨在一边无所适从才清了清嗓子,“法兰切斯卡,你去驾车。”她没再多言,携了沉晨一同上马车去。 “沉子熹,你知道孤不是要听这个。”皇女打断了他,“海源冯氏家主贪墨,罪名可大可小,怎么查,查到何处,牵连几人才是孤应当知道的;大哥私自出京,他自然晓得禁令还在,可到底为了什么出去,他给我的信件里只字未提,想来是防备信件被人拆了去,那自然是极机密的要事,能让他冒着风险出京一趟还什么也不说。” “所以……是先生告诉你孤的行踪,让你来寻孤?”这三年他们都是通过尤里乌斯的商网递信,快则一两日,慢时需一月多才能将信件递到她手中,她也不过上一封信提了提走东南方向回楚境的事,哪想到先生就让沉晨借着赴任绕路来寻了。 是一块白头富贵羊脂白玉佩,上面络子还乱七八糟的,一看就知道打这缨络的人手生得很。皇女看到便笑:“孤没有不信你,这玉确是从先生腰上摘下来的。” 也不知他孤身一人在重华宫过得如何。 但他送来的信件里一字也未提过这些,总是挂心时气变化旅途艰险,除了例行的朝中事务便是叮嘱添衣加饭,饮食忌讳的。 皇四子一直没有封号,到了去年十周岁时卢世君原求了女皇赐号,却没想着被女皇拒了,言说待及冠之后再加封号,宫中仍以皇四子呼之,也没说过要赐婚的意思。倒是阿兄府里只有一位侍妾,女皇数次提及要赐婚纳妃都被他想方设法地推了。 陈凤君今年才三十三,只比卢世君年长三岁。卢世君可眼看健壮得很,现在还时常被召幸。 如此谋算,他不做皇帝实在太屈才了! “不说宫里的事,你专程躲了卢世君的人跑来江宁道,不单是为了递信吧?” 太大胆了。 “孤可没有受命圣旨,还是一介被逐出京的无俸亲王。”皇女笑,“假冒钦差罪同谋反。沉子熹,你这是拿你南安沉氏全族的项上人头冒险啊。” “赈灾款呢?汉岳道是鱼米之乡,历年出产茶叶、稻米、水产不可计数,只较江宁道弱罢了。如今大旱,减税轻赋需朝廷下旨暂且不提,流民安置、田地重整、乃至拨粮济民皆非小事,便是孤同你以首级作保,又有何用?” 长久不思索这些,骤然拖回从前的节奏一时还有些疲乏。 “回殿下,还是从前的何光美。” “臣失礼。”沉晨低下头去,“臣本以为殿下远离京中,醉心玩乐不事朝政,此去不过强拉殿下名头而已。不想殿下仍旧挂心民生疾苦,还是从前的东宫殿下。”不了眼下难题,省省你那点口水吧。卢氏势大,孤可不趟那浑水,恒阳王还在京里,你们只管护着他去就是了。”皇女一时焦躁,难免便吐了点真话出来,让阿兄那个算计的去即位好了,她这可是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白玉温润,微微泛的一点红也叫雕成了牡丹纹样,上头两只白头翁并枝而立,翅上一点黄黑斑纹,原是玉料瑕疵,却巧妙成了纹样点缀。 “……如今重华宫诸般事宜都是冯大人主持,赵将军被派去北境,东宫三师已去其二,只剩下刘学士以太子太傅之名还在朝中。詹事府旧人多被遣散地方,如今冯太仆贪墨案发,是大理寺同刑部共同负责,刑部钱尚书虽是中立派,但手下两位侍郎一位姓卢一位是工部王尚书门生……”沉晨沐浴更衣了,在书房详细说起冯家这起贪墨案的情状来,“大理寺多皇室宗亲任职还算好办……” 毕竟对卢家来说,一个不受宠的侧君确实没什么下手的必要,能怀柔才是最好的。明面上也不好再做什么。 “卢氏这是在给阿珩造势啊……”皇女看着桌上白瓷瓶子里插的一枝山桃,“但陛下拒了赐封号不是?眼下优势在孤——你今日先休整一日,明日孤同你启程去汉岳道,老四势这么大可不好。” 如今没了东宫,自然那被拥立最多的皇嗣就要成了靶子。卢氏这是得意忘形了,阿兄自投罗网,阿琦被困宫中,女皇压着先生不让动不就是有意留下原东宫势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