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女声回答道:“你醒了?” 魂魄刚归位,我一张嘴就把护士得罪了。好在是私家医院,护士大度地原谅了我,帮我调整吊瓶的速度,还特关心我,“我得问问医生,吃减肥药除了能吃出心肌炎,是不是还能吃出缺心眼来。”护士临走时嘱咐,让我别吃不正规的减肥药了,上个月还有人吃死了呢。 我推着吊瓶支架到病房里的卫生间,嘿,厕所没手纸。我捂着屁股出门找纸,走过走廊,却撞见郝泽宇跟老牛在说话。 本来我对郝泽宇还有点抱歉,让他担心了。可听他这么说,我屎意全无。别废话了!你看,你还是喜欢瘦的漂亮的!那你喜欢我什么?爱我的灵魂吗?可我的灵魂很丑啊,我都不喜欢自己的灵魂,我都不喜欢我这个人!我要有钱,我宁可你贪我钱,我要长得美,我宁可你贪我貌。可我啥都没有,所以你就只能爱我的灵魂了? 福子你真傻,童话故事里,青蛙王子都得被亲一下,变成大帅哥后,才能跟公主在一起。何况现实呢,一个人见人爱的王子,非得跟一头猪在一起?因为他爱这头猪的灵魂?想到这儿我笑了,我都多久不用猪来形容自己了?生平第一次,我这么恨自己的身体,我憎恨自己是个胖子。我恨自己恬不知耻,被人骂胖,还能笑着活下去。我恨自己,把自己的丑陋当成大家的笑料。我甚至想恨这个时代,这个物资过剩,瘦就是健康、高级、时髦、美的破时代。我还有点恨郝泽宇,干嘛要招惹我,让我甜蜜过后懂得这么多,我宁可不懂,继续是头猪。可是无论是郝泽宇还是这个时代,我都恨不起来。我恨自己,我恨我爱你。这句情抒得我想吐,我推着支架回到病房躺下,一不小心又睡着了。 “能不能不减肥了?能不能好好的别折腾!好不容易过几天好日子,我看你就是烧的!” “你气谁呢?”郝泽宇怒道。 郝泽宇气得半死,他夺过减肥药,往自己嘴里倒了剩下的半瓶。 我和他怒视对方,干嚼减肥药,嘴巴都鼓鼓的,像两只争斗的深海鱼。 老牛赶快扶郝泽宇,瞪一眼彭松,“你有病吧!” “小松子你竟然打我!” 我不说话了。 郝泽宇浮上一脸歉疚。 彭松脸色好点,“你要真内疚,以后就好好对我姐,实在不行你就拴根绳把她拴你身边,她减肥到底为了谁呀?反正不是为了我和牛姑姑。” 我和郝泽宇都没说话。 彭松把外卖摆满桌,老牛满屋子找插座给手机充电,手机开机了,无数个电话打进来,老牛开始还以为是愚人节,后来却直接郁闷了。 深夜新闻,标题特震撼:朝阳群众又立功了!艺人郝泽宇经纪人吸毒被抓。 新闻里,是一民居内,丹姐羞愧地低着头,感觉摄像快要把机器怼她脸上了。电视台跟拍演艺圈人士吸毒被抓,是新时代的游街方式。 新闻里,警察问丹姐:“晚上跟谁在一块?” 警察声音提高,跟训孙子似的,“现在你还支支吾吾的!到底跟谁?” “明星啊?” “他没跟你一起吸毒?” “那你干吗见完他就吸毒了?” 郝泽宇崩溃了,“我怎么你了?你有什么脸难受!” “我能跟她聊什么!我谢谢她啊!谢谢她把我卖了!我还拿了十万元现金给她呢,结果她跟我装,说她不要!我说你跟我装什么装?你不就是没钱才找我吗!她还说不是,就是想看看我过得好不好,呸!都是谎话!我要是混得吃不上饭了,她能想起我?别装了!” “……从知道你钱被骗光了,我就特开心,活该!恶有恶报!这还算轻的,我现在恨不得你出门被车撞死!放弃我的人都该死……”说到最后,郝泽宇有点失态了。“……姐,丹姐,我唯一的亲人呐,我谢谢你当初把我带到这最脏的地方,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开开心心的,跟别人一样找工作结婚生孩子,我奶奶也不会死,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醒了吗?”面无表情,泪水却无声地滑下来。 我处理郝泽宇情绪崩溃的经验太多了,我见怪不怪,他哭出来就好了。 我摸着他的头,像是无数个夜里,他从梦里哭醒,那样抚慰着他一般。我懂,每一次他哭,我都懂。 突然,我身后一阵波涛汹涌,我想把郝泽宇推开,但他抱得更紧了。这让我气息大乱,括约肌失控。 “怎么了?” 听到“臭”字,我终于忍不住了,“噼里啪啦”地放起了屁……我羞愧得大哭起来。我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我还是跟郝泽宇分手算了! 我和郝泽宇和好如初。不是刚谈恋爱的那个“初”,而是刚认识的那个“初”。有点相敬如宾的意思。也不是不好,我俩少了很多犯浑的机会,跟要争夺模范情侣似的。 我安慰自己:我们大人的恋爱就应该这样,也不能每天都在烟火下亲吻告白呀。先这么着吧。 我开始研究微整形。 那晚,我的连环响屁,都没让吸毒那件事画上句号。 “经纪人吸毒,他怎么可能不吸?” “我表哥的邻居的老公的儿子是警察,他说郝泽宇也在那屋子,跳窗逃走了!没被抓到。” “抵制吸毒艺人!郝泽宇滚出娱乐圈!” 这时候要开始做公关了。律师事务所扔来一纸专业的声明,老牛忙得焦头烂额,让我帮忙看,我一目十行扫完,立即打电话给事务所,“你们要是连个声明都写不好,我们还是找其他家合作吧。” “你甭管了,出去忙你的,声明这事儿交给我了!” 我把声明投影到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分析,一个字一个字地骂。“我们每年交那么多服务费,不是让你们写‘对于网络流传的一切不实信息,我方将保留法律诉讼的权益’的,拜托,我们不是要告那些造谣的,我们是要让那些将信将疑的吃瓜群众们信我们,明白吗?” 我一条一条地分析。 “解决完这个,还得撇清关系,丹姐早不带他了。把丹姐的出境记录和回国时间都确定清楚,强调她回国后只签了一个小艺人的事情。郝泽宇没见过她,更没机会跟她一起吸毒。 “另外你们也别只保留法律诉讼了,开始搜集证据,先抓几个造谣典型,谁出名告谁——律师函写的吓人点,现在吃瓜群众的智商都低,一听说谁发律师函,就觉得谁有理似的。” 我手一挥,“也别回去弄了,声明现在就写,证明材料你们打电话操作吧,一小时后跟我说你们弄得怎么样。”我看了看表,该中午吃饭了,我叫助理,“现在订外卖,什么贵订什么!千万别饿着咱们的大律师。” 小孩们问我中午吃什么,又吃草吗? “谁管新媒体来着?” “现在就找几个合适的微信公众号,给钱联系几个老牛的专访,不停地ph‘郝泽宇的经纪人是老牛’这个信息点,今天这事儿就坏在老牛的知名度不高,要不然那瘾君子怎么可能还占着郝泽宇经纪人的旗号!” “给你加只鸡腿,现在就问价钱!花式吹嘘老牛多牛,多会营销艺人,他是怎么把郝泽宇弄红的!” 我瞪他,“谁能明白阴性阳性啊,找几个知乎或者果壳的医学大v,让他们写几篇怎么鉴定人吸毒的科普文章,结合郝泽宇这个事件写,稿费按照一个字十元那么给!” “我!” 说到这儿,我心头突然一亮。 我膝盖习惯性地一弯,“奴婢都是揣测着牛总的心意办事的……” “我在想,这事儿无风不起浪,郝泽宇又红得让人眼红,肯定有人推波助澜,你看你能不能打听一下,咱不能光防守,得反击呀!” 他以骂代赞,“你笨了一辈子,有了稳定的性生活,脑袋都变聪明了!” 这时,办公室一小孩跟另外一小孩说话,“哎哟,好在咱家巨星不吸毒……” 办公室忙得热火朝天,我倒像个闲人,发了一会儿呆。 我清了清嗓子,“很好,这不很快吗?上一个声明,一百多个字你们拖了一天半,我还以为您家案子太多,看不起我们家这点小活儿呢。” 律师们退去,彭松撞见这一切,他评价,“你刚才就是一只狗。” “猪怎么变成狗的?我挺好奇。” 彭松拿出来一包东西,说落他车里好几天了。 他好奇地凑过来,“什么呀?” “哟,肉姐?知名贱人啊,又会咬人又会抢资源,你怎么跟她搭上线的?” 彭松半天不接话,突然冒出一句,“你想过没有,有一天郝泽宇找别人做经纪人?” “也该到想的时候了,郝泽宇现在是块香排骨,不是rose这贱人,也是别的贱人抢。老牛能力也就这样了,他现在带郝泽宇多费劲啊,费劲到都显出你的能了!” “没好处啊!可人能跟谁一辈子?”他看我神色不对,又补充一句,“我没说你呀,我说的是合作关系,跟你和他的恋爱关系不是一回事,你别瞎想。” 我漫不经心地把包装拆完,一打开,竟是一本小说的影视改编权合同,受益人还写着我!我目瞪口呆。 “她送我这个干吗? 彭松眼珠子转了转,“丫想说两个意思,第一,我知道你和郝泽宇好了。第二,郝泽宇跟着牛姑姑,男二都演不了,跟着我,我能让你演男一”。 “谁有钱烧成这样?” 彭松愣了一会儿,“这是势在必得啊,得不到你,我就毁了你。”他突然笑了,“她这么精,怎么可能让老牛这么快查到她,除非她是故意的。” 他把电话往我前面推了推,“咱们现在要问问这贱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rose姐在电话里说饭就不吃了,直接来她公司玩吧。临了,她又笑说,“我公司可好玩了,你来了,可别舍不得走。” 彭松给我做了头发,还给我化了女明星必备的“你以为我是素颜其实我化了仨小时”的高级绿茶妹妆。战靴呢,我不顾小松子反对,执意要穿10厘米的细跟高跟鞋。 “至于!”我蹦起来,“她要说了我不爱听的,我就拿起鞋跟往她头上凿,哎哟……”我把脚崴了。 会议室是透明玻璃墙,rose姐看着我来了,特意出来一趟,让我先待会儿,“姐先手刃几个人哈。” 见到rose姐时,她夸我:“这鞋真漂亮……” rose姐大呼小叫的,叫秘书弄来药箱及按摩师傅!她们公司竟然高级到常备按摩师?! “姐,人家都说你是圈里最牛的经纪人,您这么厉害,为难我干什么呀?就算您知道我和郝泽宇的关系了,您还得想想我和老牛的关系吧,干吗让我蹚这浑水呀?我就一地铁卖票出身,干了三年助理编辑都转不了正最后被人踹走了的胡同丫头,我懂什么呀?就算您祖上都智商低下,八辈儿的心眼都长您身上了,您想演对手戏,展现您大经纪人的作风,那您别找我这种缺心眼的对手啊!这要不是有人提点我,我都不知道您送这合同什么意思!好嘛!弯弯绕绕整了一出《甄嬛传》来,不就是想挖郝泽宇吗?他有什么好啊?您得了他还能成甄嬛呐?哎,对,成甄嬛有什么好啊,就一顶级克夫命,皇帝和果郡王都被她克死了,温太医还成了太监……” “您可甭送了!这几天您找人黑郝泽宇,我们都去医院验毒自证清白了!这份儿大礼,把我们好几个代言都搞掉了,您还送!求您留着自己享用吧!”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 她说:“下回记得拉窗帘……” “狗仔啊,跟了你们半年了,这回我能压下,下回……” rose姐愣了,继而哈哈大笑。 她笑岔气了,捂着肚子,“哎哟,原来郝泽宇喜欢犯浑的呀。” 她还在笑,揩了揩眼泪,“别用抢这个词儿,急赤白脸的。我从来不抢人,就是把条件摆在这儿,让他自己选,最多是个弃暗投明。”起……哎哟,您哪儿明啊?” rose姐作为资深北京老姑娘,不理我,她直接说:“你们现在的问题,就是艺人发展和团队配置不匹配,他红了,你们跟着吃肉,他不红,你们陪着一块喝粥。好多事儿还得郝泽宇自己解决,这叫带艺人?牛姑姑这就是个保姆。” 她笑了,“干吗让我挡子弹啊,我雇着一堆保镖呢,下面还有一堆执行经纪大小助理围着呢……” 她打断我,“他要好这口,我也能满足。”她看看我,“满意了吗?福小姐?耍半天了,还没够啊?” “他有什么资格跟我聊,他手里除了你,还有什么牌吗?” 我眼泪下来了,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能软弱,可我真忍不住。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我不生rose姐的气,人家没做错什么。我替老牛委屈。秋天来了,地里的麦子熟了,老牛手里扛着镰刀,他要收获啦。然而一群人开着先进的收割机器围着麦田,然后嘲笑他手里的镰刀,配不上这块麦田。我从未这么委屈过。 rose姐还怕我不够丢人,她用音箱放了《祝你平安》,递过来纸巾。 《祝你平安》不知道循环了多少遍,我哭够了,点了一根烟发呆。 她突然骂我,“你这丫头片子,懂不懂礼貌呀!就知道自己抽!我这眼巴巴地看半天了!” 我笑了,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我终于说话了,“您跟我编故事呢?” 她头转向我,“怎么样,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她脸色一变,“全世界就你有故事呀?我随便捡点边角料,全是故事!你爱听故事,我就给你讲,还跟我比惨,比不容易?比得过我吗?牛姑姑是挨过揍,卖掉房子养你们,那是他想成事儿!他天天拿着这点破感情拽着你们,你信了不要紧,还把你自己感动了?行啊,这么会念着他的好,你还不是背着他找我!因为我能提供利益,我能让你男朋友过得更好!在我面前装情深义重?甭逗了,谁跟谁不是利益?” “既然丹儿进去了,也让她发挥一下余热吧,把这事儿最大化。甭以为我会害郝泽宇,我志在必得,我干吗要害自己的艺人?我这是帮他,你现在去三线城市,他们都知道有个疑似吸毒的艺人叫郝泽宇。以前,最多是年轻人知道他是演网剧红了的小明星。” “我还得夸夸你,你把我要做的事儿,提前做了,你的确是个宣传的好苗子。但造谣比澄清热闹,吸毒这么大的事儿,必须得用更大的热闹给盖过去。”她拿起合同,翻了翻,“我准备让这戏的女一,我旗下的一姐,跟他一块儿组cp炒绯闻。” 我心里突然跟明镜似的,总觉得哪儿不对。我沉吟,“一姐这么大的腕儿,您都贡献出来捧郝泽宇, “当然不是!”她微笑,又像是平时认识的那个体贴的、没架子的大经纪人,“我要你跟郝泽宇分手。” 她继续说:“你是他红的路上最大的障碍。艺人卖的就是一个人设,人设要是塌了,他也甭干这一行了。上升期的艺人只能跟比他们更红的艺人传绯闻谈恋爱,如果他跟一个普通人谈恋爱,那他也变成一个普通人。你想想,‘我的偶像爱胖姑娘?’这比他喜欢男人还可怕,这太不性感了!不性感的偶像,留着干吗?” “现实已经摆在这儿了,我可以让他变得更好,也可以让他变得更坏。”她停了停,也笑,“何况福子,你不会不答应,你这么事事以他为重。” 她看着我,又笑了,“谢谢你这么懂事儿。” 她马上答应,“谁为难姑姑啊……” 她笑笑不说话,送我去坐电梯。 我不明白,但我也不想明白了,电梯门关了。 这电影名字起得真好。这么胡思乱想,然而我没有笑。这日子真不好笑。 我去楼下咖啡厅找彭松,他在打电话,一脸甜蜜,看到我,赶快挂了。 “不,特别好。” “饿的。” 我一把抱住他,抱得我真难受,世界上最靠谱的竟然是性取向不明的我弟。 “到底怎么了?” 我坐下来,把一切都讲给他听——当然没提分手这事儿。 “好多人以为咱们这圈子乱,可是有外边乱吗?随便一个十人的小公司,就斗得你死我活的,也不知道图什么。可咱们这个圈子,太知道为了什么斗了!为了机会、为了资源、为了赚钱,一切的坑蒙拐骗都摆在明面上,连使坏都坦荡荡的。好多人说你们圈子里好多乱搞、潜规则,其实我们才不乱搞,我们是特明白地搞,导演睡女演员,那也是你爱我美貌我爱你才华,你情我愿的。可外边呢?公司男上司骚扰女下属,女下属要是拒绝,那只能卷铺盖滚蛋,还没地儿说理去……” 小松子趴在桌上,“你上去后,我特担心,你这么笨,我怕你受欺负。可后来又觉得,也还好是咱们这个圈子,一点阶级性都没有。她这么大一经纪人,还能亲自接待你,换成别的行业,得,估计是她助手的助手的助手跟你摊牌,那你更受侮辱,”他摸摸我的头,“可怜的,你辛苦了。” 他不说话,撑着头看着我。 他一脸嫌弃,“怎么还这么笨呐。现在是两军对垒,姑姑正准备大战一场呢,结果你一抱拳说主公,人家实力太强了,咱还是投降吧。这是什么行为,劝降啊!姑姑还不大手一挥把你推出去斩了。” “要摊牌也不是你说,这是小宇跟老牛的事儿,你甭插手,你还是想想怎么跟小宇说吧。” 我强拽着彭松去郝泽宇家。 小松子打断了这部电影的进行,他忽然问,“下回记得拉窗帘?” 小松子目视前方,“总觉得她还有什么坏心眼。” 这一切,我啰啰唆唆地说了半天,唯恐还落下点啥。 我和小松子互看一眼,都没想到他如此镇定。 “这说明人家有实力,我们彼此利用嘛,”他怕小松子多心,“反正我跟她就是合作关系,跟你和老牛是不一样的。” 郝泽宇沉默地抽了一根烟,“先见她,然后咱们再找老牛,”他看看我俩,“什么都可以谈,但是咱们四个必须要在一块儿。” 彭松要走,问要不要顺道送我回去。 彭松起身,郝泽宇站起送客——背上还有只胖树袋熊趴着。 胖树袋熊问小松子去哪儿。 “约?约炮吧?” 彭松走后,我还挂在郝泽宇身上,门口有一穿衣镜,他照一下自己,和背后的胖树袋熊,“你不嫌丢人啊?” 镜子里,郝泽宇眉头一皱,“你不会背着我又偷偷减肥了吧?”他背起我,掂了掂,“感觉轻了很多。” “多般配啊。”我说。 “你……”这个你说了半天,他把树袋熊扔回沙发。 他揉着膝盖,“本来我想说,下回有什么事情,第一个要告诉我,别老一人担着。可很快我觉得, 我笑了。 “我给你拿药去吧,”在眼泪要流下来前,我及时地站起来,走进卧室,问客厅外的他,“药箱在哪儿?” 药箱在衣柜里,我拿出药箱时,掉出个手袋。这不是那个消失了很久的手袋吗?我突然想笑,万一里面真是毒品,rose姐可就得不偿失了。我蹲在地上,看着手袋,也不敢碰。 我心一沉,“什么时候开始的?” “认识我,就开始吃这个了?” 我闭上眼睛,心中暗流涌动,“戒了吧?” “这玩意得扔马桶里。”我打开袋子,愣了。不是毒品,是百忧解。 过去的一幕幕都翻过来。他摔椅子,他没事就上演《巨星的丧精节目》,他因为一条围巾找不到就崩溃……抑郁症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怎么这么不关心他呢。 他蒙了,“啊?你不是问过了吗?” “爱上你的时候,我想变好点,能配得上你……”他忽然笑了,“我明白了,你以为我吸毒呢……” “不吃了,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就不需要吃了。” 他摸着我的头,忽然柔声说了一句,“你就是我的药。” 窗外,大雨砸了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天,老牛请我做spa。 按完后,我跟老牛喝着柠檬水,老牛说:“我失恋了。” “分了干净。”他苦笑,“艺人和经纪人的关系,也跟恋爱似的,我跟郝泽宇的这段恋爱,遇到第三者了……郝泽宇见rose了。”老牛想套我话,“你不知道这事儿?” 俩人开始还相谈甚欢,我插科打诨了一阵子,就有点跟不上他们的思路了。谈笑间,好多难以启齿的条件都被郝泽宇搞定了。我故意出去了一会儿,留给他们谈关键条件的空间。 小松子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我连忙解释,“哎,姐又说傻话了。” “咱们几个,最早认识他的是我,开始我就看好他,觉得这人不红谁红,得赶快感情投资啊。投资了这么多年,他果然红了。可现在的他,也让我有些摸不清了,我一开始觉得是他变了,但最近我想,也许他没变,只不过他太深藏不露,我们都把他想简单了。”说到这儿,彭松笑了,“你说傻话,我怎么也说傻话了,”他安慰我,“我是这么想的,甭管真实的他什么样,他心在你这儿,这是拿脚后跟都能看出来的。只要他爱你,他就是个杀人犯,那也要继续爱啊,别乱担心。” 然而这种想法转瞬即逝,我敢不分手?rose姐毒辣的手段,只会使在郝泽宇身上。他吃了这么多苦,他的幸福多来之不易,牺牲我又如何,我沉迷在这种自我牺牲的伟大之中,一下子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破涕为笑,“被我弟感动了,我突然发现,这辈子跟我最亲的,还是我家小松子。” 我笑,“小松子!不要逼我!你再煽情,我这就进屋跟郝泽宇分手,然后跟你乱伦……” 心情好了很多,我安慰自己,不是要分手了吗?还能笑出来,分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啊。 我摩挲着虎口,仿佛那儿还带着他那时的温度。 “你要知道这事儿,你说或者不说都是错。” 老牛继续展现他的英明神武,跟我描绘郝泽宇如何在rose姐面前强调他的重要性,“郝泽宇说了,如果我不过去,他也不过去。” 老牛太不习惯我抢单了,他以为我还在生郝泽宇的气。 我以为老牛会被我感动到哭,谁知道他一字呼一巴掌,“说!人!话!”三个巴掌过后,我刚刚打了玻尿酸的山根,好像被拍平了。 老牛为了打击rose姐的气焰,放了好几次鸽子,估摸着她应该颓了,才终于确定见面。 “自己地盘,底气也硬!” 听说rose姐是著名的夜猫子,老牛特意把时间约在了早晨九点,rose姐倒是好脾气,但她指定要我一并参加,连累我打着哈欠来公司。 我打趣道:“今儿走的是辟邪的路线吗?” 我突然背不驼了,腰不弯了,浑身都有了劲儿,“我这就打电话,让公司的小孩们过去砸场子!” 我皱眉头,失了恋的老牛,品位可真不怎样。 一王熙凤似的声音传进来,“哎哟,姑姑你心够狠的,下刀子我可就躺半道上啦。”rose姐一个人,穿得特简单,单枪匹马地来了,更显得老牛用力过猛。 rose姐说,电影快要拍了,郝泽宇跟她旗下一姐的cp,现在就该热身了,她都打点好了,宣传方案也做出来了,她问老牛意见。 我清了清嗓子,还没说话呢,rose姐就先替我回答了,“生意归生意,福子肯定懂这点。” 她亲切地看着我,“是吧,福子?” rose姐没反应过来,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还僵着。 rose姐被我吓到了。 rose姐沉下脸来,“那福子你说怎么办?” 这些话,如果说出来了,该多爽呀。 老牛瞪我。 老牛觉得我很奴才,他忍不住说:“你干脆去rose那儿上班算了。” 哪想着rose姐放下咖啡接过了这话,“哟,姑姑,咱俩想一起去了,不过光福子过去也不行啊,您也得过去啊。” rose姐皱眉头,“姑姑咱们这又不是玩大富翁,我公司还没到四个亿呢,您就先四个亿了?四亿什么呀?” rose姐的脸上浮上轻蔑的笑,“牛老师,我今儿这么早来,不是给你面子,是给艺人面子。咱俩都是经纪人,今儿见这一面,都是为了艺人好。经纪人要是做不到这一点,也别干了。我觉得我这方面做得还行,你也得像点样子吧?” “我是挺牛的,可我再牛,都得是艺人为重。别人觉得经纪人和艺人像是谈恋爱,我不觉得,这是养孩子,青春期的孩子,我指着他们给我防老呢——话说多了,我犯不着教姑姑你,你太懂了。” rose姐的脸冷下来,“你别跟我横,东北老娘们那套我还真不吃,又不是菜市场买菜,咱俩都自重。” 老牛比我镇定,他回过神,说:“那您想怎么着?”嗨,这句话好弱啊,还不如不说呢, 老牛决定在姿态上蔑视她,竟然开始剪指甲,不理她。 老牛愣了一下,继续剪指甲。 她笑眼看我。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在这个严肃的时刻,问这么不严肃的问题。她说了个牌子,问我怎么了? 她翻了个白眼,继续看老牛,“姑姑你要是觉得少,没事,你说要多少,回头我跟郝泽宇要。我先走了,还得跟我家一姐聊呢,回见。” “行啊,约着一起看呗,这世道,谁比谁健康多少?” “后来呢?”倒计时第八十三天,郝泽宇边切菜,边问我。 “不是这个,我问老牛跟rose姐的事儿。” 他点点头,没说话,继续做菜,但他的背影看起来,藏了很多情绪。大概他的抑郁症真好了吧,我忽然有点怀念那个会跟我吐露心事的小丧精,抱着椅子发疯却时常莞尔一笑的美少年。他现在也笑,一直挂在脸上淡淡的笑,像是人生的小配件。 他意识到我痴呆的眼神,“饿了?”看吧,果然不一样了,以前他可是会说:“是不是又被我的背影迷住了?” “嗯。” “老牛让你问的?” 他斩钉截铁,“没有如果。” “我知道。”他做菜还是有条不紊的,“大不了我再让百分之五的分成,她跟姑姑过不去,但不会跟钱过不去吧。”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他看着锅里的汤,“总得让姑姑赚点钱再走吧。” 他看了我一眼,“你不是也这么想的吗?要不然你干吗背着老牛去见她。” 他也笑了,“抱歉啊,让你为我受了这么大的罪。” 他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我讨厌分离的感觉,讨厌到我不想主动离开,可如果必须要分开,还是让他离开我吧。反正我也习惯了,我喜欢的人,一个个都离开我……” “如果有一天,我……” 我连忙去扶他,他却一把把我推到了墙上。真可惜,壁咚这么浪漫的姿势,却用到吵架上来。眼对眼,谁都知道对方的火是什么? 我笑得很悲哀,“咱们现在还要假装没有这个问题吗?”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不是她容不下我,是你想要的那种未来,没有我能待的地儿。我知道,你更知道。” “郝泽宇你放手,你把我弄疼了。” 他手往下摸,“你的胸也是,你的腰,你的腿……” 我猛地把他推开,“你这个变态!”我气得声音都变了,“我以为你都好了!没想到你却变本加厉了!以前你是个丧精,现在你是个变态,你让我恶心!” 他低头,跟地上的食物残渣道歉,“对不起啊,吓到你们了,剧本走歪了,本来挺温馨的。” 我夺门而出。他没追过来。 我才是最大的变态。我答应别人离开他,但在这倒计时的日子,我没有好好爱他,却来折磨他。 原来郝泽宇也一样。我们都预感到了分离。也许明天,也许明年。我们都如此伤心,却只能用这样激烈而近乎相互伤害的方式来表达。我们这样无力,看着这份爱顺洋而远,越来越远,只能站在岸边无助哭喊。 矫情一会儿就行了福子,电梯门打开,你就上楼去跟他道歉吧。我不停地深呼吸,止住了哭。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电梯门又要关上。他一把挡住门,电梯门差点夹到他的手,“我是变态,这个变态,不让你走。”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突然清醒无比。在这剩下的八十三天里,我要每一天都少爱他一点。这样,对我好,更对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