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管住嘴,迈开腿,迈向更好的自己。我办了健身卡,每天在跑步机上折腾一个小时,我开始不吃主食,中午只吃沙拉,过午不食,天天上健身软件打卡,分享给别人看。day1、day2、day3让我感觉自己不用拉屎,身上有叶绿素,站在太阳底下就饱了。 公司有个实习生,背地说我是肥猪,以前我的个性会笑着扑上去掐他脸逗他,我现在会找茬把稿子甩到他脸上,以后娘的姿态骂他,“你会不会写宣传稿?还郝泽宇男友力爆发?两百年前被人嚼过的套路你用郝泽宇身上,有没有脑子!拿回去重写!” 老牛点点头,说福子姐您看着办就行。听他这么说,我痛不欲生——老牛真的跟我生分了,他已经用“您、请、谢谢”等书面语跟我说话了。 我沉浸在与老牛姐妹相互扶持的回忆里,喃喃地念着《半生缘》的台词:“我们回不去了。” 我生气了,扑上去,狠狠地咬他胳膊一口,本来是泄愤的,但我忍不住咬了第二口——好久没吃肉了,人肉味也是好的。 这让我更加悲伤,我怒吼,“你不懂我!” 我找彭松吃饭,说了这些,彭松嫌烦,说:“你和牛姑姑的事儿,弯弯绕绕的,他一个直男当然不懂。” 他站起来就要走,“我觉得我还是跟你生分算了!” “按理说,牛姑姑本来就应该跟你生分,郝泽宇是他的摇钱树,你是摇钱树的女朋友,他有些话说多说少了,不是伤了他的财源嘛,好姐妹要多少有多少,能赚钱的艺人,他就这么一个,不跟你客气,他也太不专业了。” “行了,你这点小事也别麻烦太阳月亮的。他要真能一直跟你客气,我也高看他!就他?一辈子都学不会口蜜腹剑的,就一直肠子,他也就跟你装几天,你就等着他大骂你贱货吧。” “你欠骂早说啊,我来骂你啊,还什么小宇不懂你?咱爸妈都不懂你,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不懂你呢,你凭什么要求人家懂你?” “你这就是没事找事儿了,你以前那些小男友,他们何止不懂你,他们还不理你呢,你还不是特乐呵地当赔钱货呢,碰到郝泽宇这种好脾气的,你臭毛病就多起来了?” 他从我的话里找出了新闻点,颇有兴趣,“减肥?哟,您还减肥呢?” “看不着,早把你屏蔽了。” “不想看你那些朋友圈,你看看你发的什么呀,天天跟自己精神喊话,狗厌人憎的。你最近精神状态真心堪忧,以前你挺高兴的啊,可跟郝泽宇在一块之后,你敏感极了,天天悲天悯人,看着特丧。我就纳闷了,小宇对你不错啊,你日子也挺顺心的,这病从哪儿来的?” 他摇摇头,“真没觉得你高兴,以前你是大事儿找我,现在就这点破事儿,你都能跟我叨叨半天。也就是我跟你亲,一般人都得觉着你精神病。” 小松子拉住我的手,安慰道,“姐,我一辈子也没享过福的亲姐,刚过几天好日子,咱千万别作别矫情啊,还像以前那么傻乐观,不行吗?” 彭松一巴掌呼过来,“那你去死啊!” 何以解忧,唯有吃草。 中午会议室,陪着孩子们下饭的,是郝泽宇的新网剧。 小孩们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并说出了十万条此剧好看的理由。我目瞪口呆,不懂现在孩子们的审美。 老牛不满:“怕我干什么呀?” 接下来,就郝泽宇莫名其妙红了的问题,我俩进行了一番假至不讲人话的对谈。 对谈到最后,我直接吐了,眼泪和鼻涕一起流的那种吐。 我痛苦地号叫,“老牛,让我们回到从前吧!我天生命贱,受不了你跟我客气!” 我扑通跪下,抱住老牛的大腿,“我生是你的奴婢,死也是你的小鬼,老牛你不要放弃我啊……”此时,我喉咙一沉 不小心吐到了今天穿了一身爱马仕的老牛身上,他怒了,一脚把我踹到一边,“我这衣服吊牌没摘明儿还得退呐!你个天杀的喷我一身……” 我同老牛和好如初,这几天过得如胶似漆,黏人大王郝泽宇的夺命连环电话打来,我都说你起开,不要打搅我跟老牛的约会。 我继续表忠心,“男人算什么!姐妹最重要,我永远是老牛的狗腿子……” “大经纪人,是踹人比较狠吗?”我揉着还有点疼的屁股问。 我头一回听见老牛这么抒情,有点感动。小松子前天还说我有好日子不过爱瞎想呢,敢情老牛这几天也跟我姐妹同心胡思乱想呢。 老牛要撕我的嘴,“不是说好了以后咱俩都说人话吗!” 老牛还是有点烦。 “不知道,最近就是莫名其妙的烦,郝泽宇红了,我应该高兴啊。”老牛叹了口气,“他红得不早不晚的,我跟他的两年合约快到期了……” 老牛笑笑,不说话。 老牛又踹我,“去死吧你!我就是更年期到了胡思乱想一下,好像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让你问这个的!” 老牛走后,我难过了三秒钟,马上又高兴了。老牛还肯用这种迂回的方法,说明他还是看中我们的姐妹情,嘻嘻。 〔二〕 以上所有,全部没有。 老牛定下标准:一线红星的待遇,才能配得上郝泽宇。 郝泽宇问我:“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他看我一眼,继续涂指甲油。 “不想知道。” 他反手把我按到地板上,我俩开始玩柔道。可能最近减肥,有点体力不支,郝泽宇竟然占了上风。 “讨厌我,就别跟我好啊!” 我大叫,“你没刷牙呢!满嘴烟味。”我使出洪荒之力,反败为胜,把他坐在身下。我扬扬得意地笑:“小样儿,还跟我玩横的,红了了不起啊。”我开始掰他的腿。 “又跟我装。”我更使劲儿了,咦,他怎么不叫唤了。 我心疼又自责,抓住他的手,往我脸上扇,“你打我,你打我,你说我是大肥猪。”我要扶他起来,他疼得摇头,我陪他躺在地板上握紧他的手,他却把我的手放到他脸上。 “想老牛了。” “老牛为了帮我借衣服,也摔断过腿——我想起这事儿了。” “他托你打听这个?” 他笑了,“老牛真够逗的,我到底是有多红?” “也就那么回事吧。” 他笑了,认真想了想,有点害羞,“我怕我说了,你觉得我是神经病。” “我特想请他们吃饭。” “以前对咱们不好的人。” “一定要理啊,让他们后悔,让他们嫉妒,我要往菜里下毒,让他们吃了全死掉。” 他不好意思地把脸挡住,“我想这事儿,都快想疯了。” “我当然会努力,努力耍大牌,努力给别人脸色,努力把那些对咱们不好的人踩在脚下,努力抓住每一个机会,变得更红,红到没人敢再欺负咱们。”看我不搭话,他把脸凑过来,一脸奸相,“怎么样,满意了吗?看你男朋友心里多阴暗。” 他突然笑了,邀功似的,“演得像不像?” 我俩打闹了一会儿,我对他刚才阴沉的表现心有余悸,“哎,红了到底是种什么感觉?你还没说呢。”屈和白眼,那些不想让天亮起来的夜晚,那些不知道未来和希望在哪儿的日子,我再也不想接着过了。” 彭松忍不住嘀咕,“我没变啊。” 彭松气得又要走——这小子,跟我谈话超过三分钟,必会出现这种戏份。 这让彭松恶心的,“你妹!我还是你妹算了!” 我惊喜地捂住脸,“你是夸我瘦了吗?” “说明我又变回少女了?” 我沉默着,嚼着彭松的话,彭松看着我,饶有兴趣地笑着说:“接下来,你该问以后怎么办呀?” “你能坦然一点接受生活的变化吗?老天给你现在的一切,不是掉馅饼,是你应得的。因为你是个好女人,好女人就应该配得上一切的好生活。” 他笑了,“你什么人呐,夸你就跟骂你似的。”他又说,“你要乐意减肥,就减肥,但别说减肥是为了变成更好的自己,你已经是最好的自己了,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 彭松的鸡汤温暖了我有五分钟,坐电梯下楼时,我对着镜子扫过自己的脸,半小时过去了——脸太大了。谁家“最好的自己”长这样啊,我弟安慰我的话,我可不能当真。我的目标也不远大,起码从肥胖变成丰满吧。 饿晕前五分钟,我和老牛在办公室正探讨“我俩应该怎么穿,才配得上郝泽宇的红”。 “可你还没赚呐,现在就下血本啦?” 我点头,“哎,你说我是不是也该改变一下形象?” “这么说你支持我改变是吧?” 我伸手,“那您别光口头上支持,给我涨点工资吧——您见过月薪八千元的宣传总监吗?” 我站起来要拉住老牛,起猛了,“咕咚”一声倒地。 我爬向老牛的办公桌,老牛又笑,“怎么的,临死还要交党费是吗?” 老牛这才相信是真的,“我以为你减肥减着玩呢,没想到动真格的了!” 老牛不懂,问我要干吗? 老牛一伸脚,把手机踢到一边,“你减肥减给谁看呢!” “我这几天早瞧你不顺眼了,早晨,你发一个包子的照片,配文是什么我要少吃点,好好减肥。中午吃个沙拉,也发照片,去个健身房出了两滴汗,还要发照片,天天上网打卡,day1 day2 day3的,你每天发照片的时间比你减肥的时间多,没掉几斤膘,先把自己感动了!今儿可倒好,你把自己饿晕了,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努力?你努力个屁,天天靠精神喊话,你掉不了几斤膘,先把自己饿死了,你这不是减肥,你是加入邪教了!” 外卖来了,老牛走了,助理劝我,“姐,你象征地吃几口,别让我难做。” 助理问我怎么了,我觉得太丢人了——炸鸡太香,我分泌了好多口水,把自己呛到了。 我才不要,我就不信了,我一定要自己减肥证明给这个冷酷的世界看! 我急了,“你这孩子,怎么死心眼呢!当你面我怎么吃啊!多丢人啊!传出去我还怎么当你们老大啊!” 下班了,公司没人了。古语云,君子慎独,太考验意志力了。四盒炸鸡像是四个美男,等待着我去观摩。我徘徊在道德的边界,手伸向半空。 我很气她撞见我这么丢人的场面,干脆破罐子破摔,抓起一根鸡腿含在嘴里,“我吃呢!我吃呢!你要逼死我啊!” 我心一横,牙齿随便一带,一根鸡腿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一根骨头出生了。我含泪,“这下行了吧!” 算了,既然破戒了,那就继续吃吧。刚拿起第二根鸡腿含在嘴里,我瞥了一眼快递,什么呢?不来,非这个时候来!老天你是要玩死我! 四盒鸡腿又在诱惑我,我开始努力做蹲起。觉得自己挺不过去的时候,就要做蹲起,这是福子生活小妙招哦。 要做最好的自己!我内心燃起一股动力,强大到可以拒绝一切诱惑。 然而喝了半瓶,我又悲从中来,好好的炸鸡不吃,喝这难喝的果汁,我太惨了!我一看桌上,又吓了一跳,还有五瓶?以后几天什么都不能吃,就靠喝这几瓶东西度日?我记得我订这个套餐的时候,减肥失败女王老牛说过,他这辈子就见过两个人能坚持喝三天,那两个人都是业内响当当的娱乐大鳄,都是成功者,有着钢铁意志。 我奔跑进楼梯间,开始翻垃圾桶。不见了!保洁刚换过垃圾袋!炸鸡的外包装孤零零地在外面,就像孤独的我一样。 老牛说对了,我就是加入一个叫减肥的邪教了,没事自我感动,然后自我放弃。 算了,我不减肥了,我不为难自己了,让我当一个天天吃炸鸡的死胖子吧。 郝泽宇在出通告……算了,不能跟他说,他这几天就看我减肥的笑话呢。 给小松子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给我按了,气死我了,这是嫌姐絮叨了! 我随着邻居进入到楼道,特别熟练地按密码锁,一进门就喊,“小松子!出来陪姐聊会儿啊……” “你在家装什么死啊,还不接我电话,我跟你说,我决定不减肥了……”我觉察出不对劲,“你在家怎么不穿衣服啊!”我恍然大悟,“你打飞机呢?” 我愣了几秒,渐渐地微笑——其实说贱贱地,更恰当。 我微笑,“大了。” 我依然高兴地问:“干嘛呀!总得让我见见,是弟妹啊还是妹夫啊?” “哦,我不想减肥了,你觉得怎么样?” 咣当,他把门关上了,我那句贴心的关怀还没说出口。 我大喊,妈呀,气死了。对,妈,我还有个妈。 爸晚上出车了,妈一人在家找东西呢,一屋子残垣断壁,见我回来了,让我帮她找工作证。我翻了半天,忍不住抱怨,“妈您卖什么公交票啊,你适合当女特务,你要藏起情报,谁都找不着,包括自己。” 我赞,真棒,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一打开,一红色丝绒的册子,妈笑了。 “相册啊。” 妈开始说前尘往事。我出生时,十斤三两,当年是北京市第二胖的新生儿,大夫说生这孩子跟生哪吒一样,没准将来是个大人物呢。 “你就不想扬眉吐气啊?” 妈弹一下我的脑门,“你就没出息吧。” 妈用手摸了摸照片,摸金子似的。 妈说:“我啊。” 再翻这相册,后半本都是这女人的照片,翻到最后,我吓了一跳。我看到一个胖子,跟这女人的合影。这胖子太好认了,爸年轻的时候,就是头发比现在多点。我看了看妈,又看了看照片,终于在那女人的眉眼里,发现了妈的痕迹。以前我老说自己胖若两人,但妈这才叫胖若两人。 妈顺手给我一巴掌,附赠了一句文艺腔,“谁把我变成这样?岁月啊!” 我仔细端详照片,“长得像巩俐,还是瘦一点的巩俐。” “您倒立着走是吗?”我打岔。 “哟,这么找打呐?” “原来我妈是当年的网红啊,失敬失敬,追您的男的得从动物园排到八宝山了吧?” “那您眼光可不怎么样,怎么落我爸手里了呢?”追我,都来文的,看个电影,送个手绢,写个情书——十个有八个都抄汪国真,你爸呢,直接来武的,我在台上跳舞谢幕呢,他上来送花,强吻了我。” “热情?那可不是热情,那是不要命!20世纪80年代,拉个手都算是订终身了,他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亲公交一枝花!这不耍流氓吗?台下一群我的粉丝立即把他扭送派出所,结果我就美人救英雄了——虽然你爸撑死算是个狗熊。可我一看那阵仗,闹大了得枪毙,觉得还是放你爸一马吧。我跟警察说我俩处朋友呢,闹别扭,他想跟我和好,都是误会。” “怎么可能!我把他捞出来了,他欠我一人情,我凭什么跟他好啊!” “那得怪你小姨!那年我们单位滑冰比赛,就在后海冰面,她非要跟去,跟就跟呗,往冰厚的地方滑啊,她倒好,哪儿没人往哪儿滑,结果遇到薄冰,咔嚓裂了,她掉水里了。” “我喊了半天,周围一大群小伙子,嘴里都喊救人啊救人,没人动手。这把我气得,我自己妹妹,我自己救!我扑腾一下就跳水里了。” “谁说不是呢!可我妹妹在水里呐,她要是淹死了,我也不活了!我托着你小姨,结果你小姨还瞎扑腾,眼看着就把我扑沉底儿了。我心想这下子完了,结果扑通跳下一男的,先把你小姨救了,又把我捞上来……” “你爸过来给我送饭,刚好赶上了。” “感动归感动,我最多说个感谢。可你爸特酷,说甭感谢我,知道你烦我。我天天给你送饭,你一口都不吃,看你掉水里,我想着一定得把你救上来,要不然你没吃过我做的饭就走了,我这辈子该多糟心啊。” “谁说不是呢!说完这些,你爸要走,身上都结冰了,还不忘把饭盒递给我,说快吃吧,饭都凉了,你吃一口,我就再也不烦你了。后来我把那保温饭盒打开,煎带鱼!炸丸子!嘿,那个香哦——你姥姥做饭多难吃你也知道。” 我摸着妈的照片,怪可惜的,“我还以为你们的爱情故事,是胖子爱胖子,哪想着是个怪物史莱克的故事,您舍身取义,跟我爸在一起,把自己吃成了胖子。” 妈看着我,突然来了兴趣,“哎,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支持你和他在一块?” 妈特利索地承认自己虚荣,“那身貂的确加分!不过最关键,是我觉得你活得有劲儿了,这才像个女人,这才不像他家蔫了吧唧的遗老遗少。你活了三十年了,终于不是那个怂嗒嗒、傻乎乎、永远认命的大福子了。” 妈踹我一脚,“别给你点好脸你就往上贴,我还有一棒子没抡你呢。你这劲儿吧,悠着点使。减肥可没那么容易,好多时候,不是你努力,就能得偿所愿——不是这样的!别人饿了就能瘦,就你这基因,你得付出比别人高百倍的代价。不过,失败了也没事,大不了你继续回来住这破屋子,妈在这儿,你爸也在这儿。”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妈突然问我,“哎,你饿不饿,陪我吃点泡面?” “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啊。” 不行,还不能睡。我给老牛的助理发信息:“你说的那个泰国减肥药,好买吗?我想试试。”没错,肥还得减。妈起码还有个十八岁的样子撑着她胖,我呢,总得给自己留点念想吧。 泰国减肥药特别好,我过上了今儿瘦三斤明儿胖五斤的好日子,整天提心吊胆的,性格也变得特浓烈——我为自己点赞,浓烈这个词儿用得真恰当。 有一次,我和老牛在星巴克买咖啡,排队呢,轮到我们时,一特瘦的网红脸插队,老牛说她,她还特理直气壮,嚣张得很。这网红脸太瘦了,瘦得我想替天行道。 老牛吃惊地看着我,眼神的意思大概是“行啊你”。 我端详她,如数家珍,“鼻子垫了鼻翼缩了眼角开了……你出门拿什么包啊!钱啊卡啊藏在你这欧式大双眼皮里算了。” 在我减肥减得痛不欲生的时候,敢提肥字,算你命薄。那网红脸伸手要挠我,老牛还没反应过来,哪想着我应声倒下,扒着那女的腿,愉快地捂住肚子,“哎哟,要流产了……”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老牛的反应特渣,连忙解释,“不是我的!” 已经被吓着的星巴克店员问,“谁……谁的美式……” 后来参加一局,一穿旗袍的女的,是画廊经纪,一见我,就演1987年版《红楼梦》,“早就听说姐姐了,今儿才得见,果然是一顶一的人尖儿。” “别的本事我是没有的,不过是略懂些字画收藏,不比姐姐……” 我开口:“巧了,我也爱好收藏。” “人民币。” 我犹不解恨,“嘚瑟的瘦子,都应该怼死!死!” 当事人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能够啊!我是别人捅我一刀,还会帮忙拔刀生怕累到别人的那种人呀。” 我不忿,“那您这辈子可能长期服用这种减肥药。” 不知道这一切的我,立即杀到了郝泽宇那儿。啊!好久没说我和郝泽宇的事儿了。其实也挺奇怪的。现在,我……挺烦郝泽宇黏我的。 我俩的恋爱模式,就是待着,在家待着。他这人,大概是好不容易谈次恋爱,把所有小事都讲给我听,小时候买不起香蕉啃香蕉皮的故事,我都听十遍了。以前我什么舒服穿什么,披个麻袋都能在沙发上瘫一天。现在我讲究了,在他面前也不放松,化个妆就得一小时,穿衣服还只穿大牌子,大牌衣服跟铜墙铁壁似的,穿的时候要讲究仪态,也不敢瘫——一团肉还瘫,能看吗? 带着自我表扬的心态,我跟彭松假装苦恼。 哼,我才不信他说的,我就是怕郝泽宇黏着我,这段感情,我有主动权了! 我骂道:“还抽雪茄?你分得清雪茄跟点八中南海吗?有点闲钱就不知道该怎么嘚瑟了!以前买椅子现在还买画?你分得清梵高、莫奈吗?你买个毛!” 我吵吵个没完,他也被我说烦了,跟我吵了起来,说他的钱他乐意这么花! 素材太多了。他最近特爱请客,光吃饭就签单几万元……出去喝酒开了好几瓶有年份的红酒……上次买画被人骗,花了几十万元买了个赝品……哼,一个艺校毕业的学生,能比得上我……算了,我大学也不怎么样……但我读书多有文化啊,你一个戏子还假装文化人…… 为什么我会炸掉?我恼羞成怒啊,刷的都是他的卡啊。 彭松不想理我这个神经病,但我精神亢奋得很啊,我很活泼地问他,“你怎么不问姐,为什么决定四天不理你姐夫呢?” “因为四天后,就是我生日,我还准备要礼物呢。” 小松子还是送了我一张高级spa店的会员卡,而郝泽宇今年的生日礼物,倒是送我上西天。他送我一辆车——我差点含笑九泉。 我无语凝噎。 我摇摇头。 “这不是服不服的问题,我突然感觉我特别爱你。” 我点头,突然抱住他的大腿,大哭起来,“我太爱你了,以后我不跟你吵了,你继续乱花钱吧,多花点,说不定明年你就能顺手送我四合院了。” 这天有两个杂志封面要拍,一大早,我就开着小车,兴奋地接郝泽宇、老牛和彭松去摄影棚。 老牛十分紧张,让我专心开车。 对于我的变化,老牛一直看在眼里,他好奇地问郝泽宇,“你觉不觉得,福子最近性情大变?” 老牛但笑不语。 先到的助理们在门口等着,说还没开始拍,得等会儿。 等大家都走后,我拍了他一下,“助理都在旁边看着呢!你跟我表现这么亲干吗?” “那你怎么回答的?” 摄影棚所在地是一废弃的工厂园区,人很少,开到僻静处,我俩把座椅放平,打开车顶天窗,手拉手看着天空。场景十分温馨浪漫。 郝泽宇看我一脸没出息的样子,完全明白过来了,“你还真是我丈母娘的亲闺女,她因为我送的貂大衣,就支持咱俩在一起。你呢,前几天还跟我更年期呢,送你一辆车,立马温顺可人了。” “谁要跟你玩s,变态。” 郝泽宇捏捏我的鼻子,“你真喜欢四合院啊?” 他特自信地说:“几千万元啊?我觉得我几年也能赚回来。” 准备回去了,他突然问,“你爸知道这辆车了吗?” 他冷笑一声,咬着嘴唇,发着恨,“我还真想看看,要真买一个四合院送你,你爸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计较别人看不起我。”爸没看不起你!”郝泽宇也吃减肥药了吗?那种减肥药让人小心眼? 我俩练车练了半小时,摆足了架子,哪想着,拍摄还得等。编辑进来道歉,说尽好话,她有点自来熟,说郝泽宇越来越帅了,说福子你瘦了好多。 郝泽宇像是没看到一样,“什么时候从宠物杂志跳出来的?” 大概减肥药吃久了,最近不动怒了,倒是感慨万千起来。我看着郝泽宇跟编辑说笑,一时想到很多。其实这些年,我们也是吃过苦头的。 现在想想看,也是可怕,这哪是经纪团队啊,就是两个愣头青带着一不知道干什么的艺人瞎胡闹。 “讨厌这个编辑。” “那时候让我们等,现在还让我们等。” 彭松说:“不然你怎么办?弄死她?” 郝泽宇坐那儿化妆,听我们絮叨了半天,突然扑哧笑了,“这还不简单吗?” 他恢复平静,“没什么。” 哪想着,郝泽宇翻到一条短裤,脸一下子就阴了,问编辑什么意思,编辑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 编辑没反应过来,倒是被气势吓到了,赶快赔笑脸,“实在抱歉,是我功课没做好,有疤也没事,咱们可以修图……” 编辑又是一通解释,说今儿封面拍摄,是要拍他跟一只猫,猫这不堵路上了嘛。 编辑千恩万谢地出去了,化妆室有点冷,我拉拉他的手,他的脸突然阴转晴,跟邀功似的看我们大家,“哎,我耍大牌,演得像不像?” 结果这位先生耍大牌的戏还没演够,猫送来了,郝泽宇逗了一会儿猫,艳若桃李,等到拍摄时,他笑眯眯地说,不能跟猫拍,猫的指甲太长了,怕划到他的手。 “哦,你们修图不是挺厉害吗,自己想办法吧,”他拉住编辑的手,“我相信我老熟人你肯定能办到……” 老牛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没说话,我以为他在不满郝泽宇呢。后来发现他是在自责,“让艺人出面发脾气,要经纪人干什么吃的!我跟你说,耍大牌永远应该经纪人耍呀!我蔫了吧唧躲在后面装什么萨摩耶啊!” “我那不是装的吗,我想郝泽宇红了,咱得谨言慎行少惹事!其实我多适合耍大牌啊!我就是为了骂人找茬才当经纪人的!” 我在车上把脸画成了猴屁股,我要让旧同事们都知道,当年你们看不上的胖福子,她抖了起来——否则今天我为什么要开车来?真以为我当司机有瘾呢?我就是要炫耀! 媛媛姐给了我热烈的拥抱,不停地夸我变瘦变美了,怨我混得好后就不找她了,好像我曾是她手下最得力的一员呢。 《时尚风潮》这次是双人封面,郝泽宇跟另一位刚拿了金马奖的演技小生。人家就带了一经纪人过来,那经纪人正毕恭毕敬地跟老牛交换名片呢,老牛目光灼灼,终于找出纰漏,一看演技小生的化妆室比我们大,立马不干了。 媛媛姐一点都不着急,习惯了经纪人都是事儿妈,她冷静地安抚,但老牛话说得挺狠:要不给换,这个封面就不拍了! 郝泽宇却擦着护手霜出来了,他拉过媛媛姐的手,“媛媛姐,我这护手霜擦多了你帮我分担点。”他边说边帮媛媛姐擦护手霜,问这护手霜好闻吧姐你要不要我给你带点。 “什么化妆室呀,姐你赶紧忙你的去吧,等拍完咱们一起吃饭啊。” 老牛里外不是人,愤恨地坐在摄影棚门口抽烟。我说了一堆,什么郝泽宇不是怨你啦你做得很好啊…… 啊? “是你交男朋友了吗?” “老牛你说这个干吗?”可不能再瞎胡闹了,我得赶快适应现在这个状况。” “好?别安慰我了,我连差都算不上。郝泽宇这一点做的比我好多了,我还没适应当大牌经纪人,他却早已经适应当大牌艺人了,我得加油了。”他把烟头掐灭,站起来,要回摄影棚时,他又补了一句,“你也是,也早点适应当大牌的女朋友吧——我看你现在还没进到状态,整天瞎胡闹。把那药停了吧,最近都吃成神经病了。” 〔七〕 我瞻仰了学霸的风采。开始觉得他要考法律博士,案头摆了很多法律法规的大部头,看不明白就纠缠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又以为他要考文学博士,看了市面上所有好莱坞明星的传记;最后,又开始看心理学啊、社会学方面的书——这是要考哪儿啊? 我睡到下午才去公司,回公司发现老牛早上九点就来公司了,回邮件、制定工作计划、骂小孩、逮住每个人精神喊话。我因为他最近都累瘦了,心怀不满:好好的一活色生香的巧人儿,被逼成了无聊的成功人士,他这是要逼死我。 两百斤的马云,最近利用天性(撒泼打滚)加后天努力(谈判心理学),宰了把熟:那大肠导演的新作,男一,老牛谈了个极好的片酬。 大概人走运了,运气也爱凑热闹。刚跟那大肠导演走完合同,差不多的拍摄时间,某大导的古装大片,来找郝泽宇演男二。 然而怎么跟那大肠导演那边和谐毁约,这可为难坏了老牛。又不能撕破脸,又要干脆利索,老牛干脆写了个剧本,跟我演练了几天,然后根据我的意见不断修改“台词”。结果这场面,被郝泽宇碰到了,他忍不住说:“至于吗?” 他不以为然,“大不了我赔钱,这事儿你甭管了,先走大导这边的合同。那导演那里先耗着,耗到最后,谁先沉不住气谁输。” 某天,郝泽宇在家炖咖喱牛肉,逼着绝食的我吃,那大肠导演来电话了。 他开免提让我听。老男人说话就是磨叽,寒暄了半天,才切入到主题。对比之下,郝泽宇是个真诚的流氓,直接说是有这么回事,还说他还不能来回跑,那边不让串戏。这真诚让那大肠有点无语。 那大肠没说什么呢,郝泽宇又撒娇,“您是我恩师,我知道您最疼我了。” “三两下就让人白折腾了,”我讽刺道,“就这么对你的恩师啊?”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不跟你翻脸呢?” 我笑他,“是啊,红了之后就开始耍流氓了。” 我把这一切说给老牛听,老牛有点疑惑:咱们现在可能遇到个假的郝泽宇,以前那个离不开人的小丧精,怎么变得这么聪明了呢? 托人打听,这电影是某畅销小说改编的,男主角大牌,想改剧本,大导更大牌,死活不改。男主角使坏,一直拖着进组,拖得小说改编权快到期了。制片人左右为难,干脆把项目停了。 我懂:艺人太能干,显得我没用;艺人要出错,才能显出我的重要性。 但老牛没快乐几天,最近圈内都传:郝泽宇的经纪人借钱不还。这遥造得也太没说服力了,借钱这么显穷的事儿,老牛从不来干,他只会做“借给别人钱然后对方不还还骂他”这么富贵的事情。 越来越多的人提供消息,貌似是丹姐移民后被小白脸骗了,人财两空,回国后又染上毒瘾,钱的缺口可大呢,现在给个十八线小明星当经纪人,各种混。 老牛事无巨细地说这些,我有点心烦,“老牛你别什么都学给我听啊,你这不是明摆着让我探郝泽宇口风吗!” 我大怒,“我要更年期,你早往生了!” 就在我沉迷于减肥之际,郝泽宇说,丹姐给他打电话了,约他一起吃饭。 彭松问郝泽宇:“你的意思呢?” 老牛假装回邮件,“等会儿哈,我着急回个邮件。”噼里啪啦打半天字——我头凑过去,电脑都黑屏了,还在敲。 老牛说的去,是我们一大堆人都去。彭松懒得蹚这浑水,他劝我,别跟老牛一起煞风景。但我想想,还是去了——得看住郝泽宇,别随便借给别人钱啊,他的钱都要存起来给我买四合院呀。样,盛装出席,高雅的饭店包厢都盖不住我俩各异的心怀鬼胎。本来我还觉得自己有点丢人,但看到郝泽宇,我畅快了。他更吓人,穿着西装五件套,梳着大油头,带着反光墨镜,粉墨登场。一副巨星模样——又俗气又金碧辉煌。 行事风格一向高雅的郝泽宇,和吃屎都要吃屎尖儿的老牛,难得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这场面好看了。 郝泽宇拉着丹姐的手,“姐,我能有今天的成绩,都是因为姐你的慧眼发掘。” 此刻的郝泽宇,略有陌生,我看着心慌。对比一下,丹姐倒是跟以前一样,一派大家风范,一点都不像是瘾君子。 老牛接了个电话,特体贴地说他和我还有事儿,让他俩单聊。 老牛约的是著名经纪人rose姐。我以为换个地儿呢,没想到就是隔壁包厢,老牛拿杯子扣在墙上,继续听那边在说什么。 “人还不能有点好奇心呀。”他继续偷听。 rose姐进来了,吓一跳,“你们俩当特务呐?” rose姐算是圈内顶级的经纪人了,没什么架子,什么话她都不会让它落地上,对你的照顾不露痕迹,还特会夸人,说见过这么多宣传,福子给郝泽宇的宣传最走心,她还开玩笑问老牛,“什么时候让福子到我那儿上班呀?我不会亏待她。” “哟,真把郝泽宇给我啊,那可真要啊。” 以我专业跟班三十年的经验,怎么嗅出一股紧张的味道呢?也许我想多了,俩人又聊了郝泽宇那部大导的戏,老牛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rose姐听着没说话。最后老牛叹气说多可惜啊,要是能拍就好了。 “戏都黄了,哪有可能?”老牛又吹嘘自己多会谈片酬,郝泽宇现在起码可以要那个数,rose姐连忙捂耳朵,“哎,可别跟我说,价格是机密啊,我知道了,你下回怎么要啊。” rose姐皱了眉头,“真的?” 我不知道真的假的,只是赶紧答应下来。 老牛摇头晃脑,“我乐意呀,就是我这野路子,才把郝泽宇弄成现在这样啊。”他低头吃甜品,若有所指,“郝泽宇喜欢我这套,我知道,现在明里暗里,好多人想挖他。说实在的,我一点都不担心,锦上添花谁都会,雪中送炭难啊,我们一起苦过来的,想分开?说实话,我乐意,郝泽宇都不乐意。”他看看我,“福子你说我说得对吗?” 老牛眼睛望向某处,像是说给谁听似的,“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rose姐一点都不生气,她笑笑,“姑姑说的我懂,是我痴心妄想了,今儿听你这么说,我知道钱和资源还真撬不动他,毕竟感情在你这儿呢。” 老牛跟个胜利者似的微笑,“rose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我喘不过气来,捂住胸口,“老牛你下回带我陪客,能不能提前给我说下主题啊,她这是要抢郝泽宇啊……” 我噤若寒蝉。 老牛闹脾气,让我把礼物扔了。 老牛睁大眼睛,把香水捧到手心,像是被击倒般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我是难过,这才是大经纪人。” 哼,把我们老牛弄成这样,你送的东西我也不要!我猛地站起来,想要把东西扔掉,胸口却像是被施了钻心咒似的。一阵剧痛,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老牛你不感动吗?我为你都心痛死了。 我还不能死,我还没减肥成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