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牛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要养家。 郝泽宇笑得跟傻小子一样,刚要开口说话。我脑袋嗡了一声,随便指了一个方向,想分散老牛的注意力。我喊:“帅哥!” “不一样的帅哥!” 毕生说瞎话的功力,在此刻绽放,我想到一个丧尽天良的瞎话,“你前任!” “欠你钱的那个!” “就是你在广州处的那个你们特相爱结果发现他不学好你还劝他从良的那个!” 我对不起老牛,情急之时拿这个人骗他。可是他被骗,他不会死。郝泽宇和我的事儿,要被他知道了,我就死了。 “可老牛不是外人啊!” 郝泽宇嘟哝着,“这么好的事儿,为什么不能说啊?”他突然警觉了起来,“你不会……你没当真,你不想对我负责?” 郝泽宇从哪儿学来的台词!还是八点档恶俗电视剧那种!苍天啊,这世道怎么了,我被人玩的资格都没有,我还能玩别人?还是帅哥?还是郝泽宇这种大帅哥! 我忍不住问他:“你上次谈恋爱是什么时候?” 我哑然失笑,“小弟弟,那还是听我的吧,姐姐我经验丰富。” 那个网剧开会,大家都听得昏昏欲睡,我手机响,郝泽宇发来信息:“我爱你。”我惊恐地抬头看他,他朝我眨眨眼睛。 坐车时他让我坐在后边,把衣服盖腿上,暗自拉我手——终于知道地下党的感觉了,太吓人了。 我扑过去,发现贺卡上写了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收到花了?” “不为什么,喜欢你啊。”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说到这儿,他把电话挂了。 巨星的浪漫,凡人真无福消受。 我照镜子,呲着牙,想发掘一下自己的女主角特质。我是傻白甜,还是白莲花?都没看出来,就觉得我太难看了。我只能总结:这不是爱情片,是怪兽科幻片,我是金刚,为了郝泽宇在摩天大楼上打飞机,跨种族之爱。我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好在没公布天下,要不然会有人以为我给郝泽宇下了降头。 “郝泽宇喜欢你哪儿啊?” “你喜欢郝泽宇什么呀?” 幻想到这儿,记者应该听不懂,我会趁机长篇大论…… 在此,我顺便为大家解惑一个千年之谜——福子这样的女的,为什么能一直谈恋爱?因为我不太计较。 以上疑问,我永远不会有。福子女士,永远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当然,我也不会“特来相决绝”,太做作了,我一般都等对方甩我,甩别人太费劲了,再说我何德何能啊,甩人家?人家跟我好就是做慈善了。 我们东吉祥胡同也有个f4,当然不是什么flower 4,而是fat 4,四大胖妞儿。兄弟我生得晚,是f4里的老小,我从小就看着其他三位胖姐姐在情海里沉浮。 后院毛驴她姐觉得她瘦下来就会有男人爱她,人懒又不爱运动,天天试着各种减肥偏方,做缩胃差点出事,现在人倒是瘦了,不过身体不好,也不好找对象。 于是但凡有人搭理我,我不放过,不多问,不计较,不情绪化。人家不爱我了,我还鞠躬感谢:谢谢你对我好过。泽宇哪儿啊。我哪有资格回答这个呀!有人对我好就不错了!何况,郝泽宇对我还真好——而且郝泽宇还长这样!郝泽宇过几天把我踹了,我也可以被车撞死了。此生无憾呀! 刚把郝泽宇夸得天花乱坠,这位小爷就给我出幺蛾子。 女主角腕儿大,片酬就卷走了一半的投资,只给了三十天档期,一天还只拍十小时,从出门开始算时间。戏份当然拍不完,女主角这钱赚得挺轻巧的。 郝泽宇对着戴人皮面具的女替身,各种山盟海誓,开始他还调笑,就当作无实物表演练习了,但演了一个月后,他颓了,各种闹情绪。 我没当回事,帮他叠衣服。他看我没反应,更生气了,“男朋友这么瞧不起你,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看你就是不把我当回事!”他摔门而去。 明星助理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出现了。我慌了,连忙找老牛。 我大惊失色,同样是谈恋爱的人,老牛心可真大。忘了说,老牛最近在走蜜运。上次我为了转移话题,随便指个路人,说是她前任,老牛不是追出去了吗?前任当然没找到,但是现任倒是找到了,街头邂逅、一见钟情这种奇迹,也会发生在老牛身上。一向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就此倒下,半个演艺圈都安静祥和起来,群众们纷纷沉浸在国泰民安里,甚至有人说,为了日子好过,以后大家有合适的给老牛送过去好了,让老牛一直恋爱下去。 我以为是诈骗短信,刚要删掉,郝泽宇的电话却打来,说让我去哈尔滨。 他说他就在哈尔滨呢,我要不去,他就不走。这是闹脾气的大明星,还是闹脾气的男朋友? 出租车师傅倒是很热情,一上车就听出我北京口音,问我来哈尔滨嘎哈(干啥)呀。 师傅问我男朋友咋样。 师傅宽慰我说结婚后就好了,东北男人可疼媳妇儿了。 师傅突然起劲了,问我,我俩结婚后,我男朋友是不是就北京户口了? 师傅兴奋了,说那挺好,有北京户口,将来孩子也是北京户口,北京高考分数低,在哈尔滨上三本的成绩,在北京就能上清华北大了。 师傅开车呢,都忍不住回头看我,“专科?那你得多差啊!” 凭什么你们东北的大酱就香!我心里燃起了对家乡的无限热爱,就北京话题跟师傅进行了亲切的会谈。 师傅说我要是个男的,就打我了。哼,你打啊,站起来还没坐着的我高呢! 哟,北京啥都不是,那你们东北人别来啊,怎么遍地都是东北人啊? “谁说的!我交往过大连的!” “我交往的大连人是山东种!” 我卡壳了,哎,要真这么说,我历任男朋友,好像都没出过山海关……不行啊,北京生我养我,我得捍卫我大帝都啊!要不要使出撒手锏,说东北男人都是黑社会,东北女人都是鸡?我抬头看一眼,派出所的警察长得又高又壮,待会儿会不会打我?哎,还真别说,他们哈尔滨的警察长得真帅,起码有三个都是我的型…… 一警察看郝泽宇有点眼熟,问他干吗的。 我迅速变脸,差点给出租车师傅跪下。我错了!都怪我! 出了派出所,郝泽宇讽刺我,“你平时脾气不挺好的吗?别人捅你一刀,你还说对不起,溅您一身血。” 郝泽宇笑了,搂住我,“没事,挺好的,这说明我对你有正面的影响,你也有血性了。” 我这才注意到,郝泽宇身边有一人。啊,郝泽宇的发小,说我像头猪的那个!先别想着旧恨了,我拉住他,“你带着他来干吗呀?” 说到这儿,他才反应过来,“怎么,你怕羞啊?没事,都是自己人。” “你是我女朋友啊。” “待会儿就带你见她。” 他发小开车,把我和郝泽宇送到松花江边,就走了。 郝泽宇拉住我的手,特别高兴,“奶奶,我带着你孙媳妇儿,来看你啦。” “这儿啊。” 他把我拉到江面上,“奶奶的骨灰,撒到松花江里了。”他特别自然地跪在冰面上,仰头看着我,“愣着干嘛!跪啊。” 他皱眉头,“跪,快点。” “你跟奶奶打个招呼吧。” 郝泽宇扑哧一下就笑了。 郝泽宇蒙了,“她俩什么时候见了?” 郝泽宇嘟哝,什么乱八七糟的。他点了三颗烟,放在冰面上,我俩对着烟,磕了个头。 他生气了,“谁瞎胡闹了?” “不然呢?” 郝泽宇头转向另外一边,看着寒冷的远处。他说:“我挺生气的。” “不是生气这个,”他打断我,“我就是生气,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了,赚钱收工,也不负责,也不懂我,还帮着他们说话。” 他却语气一转,说:“可后来我想,不能怪你这样,你现在也没安全感……” 他笑笑,“再心大,也是我女朋友啊,我这职业,谈个恋爱,也不能见光,换成谁,谁都觉得有今天没明天的。” 他接着说:“所以,你才把我们的关系不当回事吧。于是我带你来见奶奶,我的意思很明显……”最后一句话是火药,“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把你当真了。” 我内心突然涌起一种委屈。呀,这就是恋爱啊,我才知道。我努力压制心里的这股矫情,然而这矫情像火山一样要喷发出来了,喷出的不是岩浆,而是一只火凤凰,将要把胖福子烤成碳烤猪。即使被碳烤,这只猪也是幸福的。 郝泽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想要哭出来,也是可以的。” “怎么了?” 背后热气腾腾的高大男人靠过来。郝泽宇解开衣服把我包在他怀里,双手要抱住我的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郝泽宇的脸有点困惑,他的两只手努力地挤着我的腰。 我矫情的眼泪被吓跑了,内心一片平和。玛丽苏爱情剧终于没了,抱不住我的腰,这才是我的剧情嘛。 我一笑,转过身去,解开衣服强行把他转过去,“你抱不住我,我可以抱住你呀。”嗯,他腰细,正好能抱住。 一阵风吹过,我嘴里的话变了,“真冷啊啊啊啊啊啊!” 忘了说,我就穿了件大衣过来,九分裤还露着脚踝呢。我身体被冻得不听使唤,身体往前倾,重心不稳,把他压倒。我俩滚到冰面上,我几次想爬起来,但冰面滑,又重重地压到他身上。他内脏大概都被我压出毛病了,却还在不停地笑。 〔三〕 风度和温度,从来都是势不两立的仇人。高档的户外品牌,衣服倒是花花绿绿的,还保暖,很适合俗气的我,但跑了好几家店,都没我的号。真是的,东北没有胖子吗?天这么冷,你们东北人民不储存点脂肪,怎么过冬呀。转眼我就明白了,东北不是没有胖子,是我太胖了。 郝泽宇带我去吃杀猪菜,地方在道外。 这家杀猪菜,就开在一个小破楼里。我低估了东北人民的热情,点了四盘菜,那盘子,跟盆一样。 吃完饭,郝泽宇拦了一辆出租车,路过一条新旧混合的街道。 他抓住我的手,一脸柔情,“就跟我跟你一样。” 原来是这条街都是皮草店。 郝泽宇还挺会安排的。领着老婆逛。 郝泽宇笑了。 东北的导购也很热情,跟邻家大姐似的,我没说话,就把貂皮套我身上,我穿每一件,都把我赞得跟天仙似的。 郝泽宇也参与过来,拎着一件灰貂皮衣,让我试试。 导购赞,“好看,穿上去富态,像个富婆。” 这皮草店太大了,我打电话给他,“你在哪儿呢?” 我出门口,也没找到他。一会儿,他拎着一件貂皮出来了,扔我身上。正是那件,前世的貂皮。前世是胖貂,今生是胖妞儿的我,愣住了。 我赶紧翻结账单子,看到那么多零,我汗都下来了。我强拉着他,要进店退掉。 领头大哥穿着快到脚面的黑貂,脖子上戴着条金链子,身边跟着一个高大巨乳网红脸。我也不是没事就注意这群人,主要是那女的,长得真好看,上面穿一白貂皮,下面光着腿——不冷吗? 粉丝合照?一秒钟,我脑中就闪过一出120分钟的黑帮电影。 咦,不对,那是结拜兄弟才说的话。哎呀,不想了,反正郝泽宇今天连胡子都没刮,可不能合照。我小跑,在路边拦了一辆车,要拉着郝泽宇走。貂要不明儿我自个儿退吧。 “让她滚蛋吧!”“东北黑社会”们把郝泽宇扔进一辆豪车里,转瞬开走了。 我撒丫子开始追车,是的,我没有哭。因为我的男人,被他们绑走了!管你们是妖魔鬼怪,伤害我心爱的人,就不行!我身上的皮草,没系扣,被风吹起。我像个007,要拯救心爱的邦德女郎。不,是邦德男郎……不对,是福子男郎……还是不对,这件皮草是黑色的,奔跑的我,像是只黑熊。我越跑越快,黑熊怎么了?这头黑熊要解救她的汉子去了! 然而老天终止了我侠女的戏份。我脚下一滑,哐当一声,摔在了冰面上,四仰八叉的,疼得我恢复了理智。装什么英雄啊,你追得到车吗?就是能追到,你又能干什么?赶紧报警,人命关天啊! “肘吧!”他目露凶光。肘子?我不想吃肘子,我只想解救我夫君啊大兄弟。 我刚要挣扎,想大喊救命,可扫一眼胸肌鼓鼓的平头汉子,跟车上坐着的俩壮汉。我还是默默地把手机收回去,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自愿落入了火坑。 “挤不下!你坐前面。” 我乖乖坐在副驾驶座上,只敢眼珠子转。这仨人一路上欢歌笑语,“东北黑社会”之日常,也是蛮家常的,聊工作,聊妹子,聊过年去哪儿玩。我一听,更觉得可惜。听上去也都有好工作,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吗当绑匪啊!难道这就是“东北黑社会”的风格? 该怎么回答呢?认识不久?那我岂不是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还不直接把我扔到松花江喂鱼了?认识很久?赎金会不会翻倍啊?还是他们会管我要钱?我可没钱,我要不要跟他们说,我这包是a货,这身貂还是郝泽宇买的?我笑着,谦卑的笑容就是我求生的表现,然而脑袋实在想不出太好的答案,我选择沉默。 他手伸过来,哐当一下,我觉得我座位都震了。我吓得大喊:“啊啊啊不要杀我!”震惊一车人。我这才发现,他是给我调整座椅,嗯,果然这样坐,更舒服了。我有点尴尬,人家可能没想杀我,但经我这么提醒,可能要动杀机了。 东北的绑票还真挺人性化的,我以为他们会把我弄到仓库里,一开大门,看到郝泽宇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我俩相拥而泣之类的。结果人家把肿着眼的我带到烧烤店,里面高朋满座,还有人排队呢。 老远的地方,我就看到郝泽宇,他面色平静,用目光迎接我,坐在他对面的也就是背对着我的,从那条金链子看,就是那领头大哥。领头大哥似乎在说着什么,肩头一直在动,我走近了,才听见他说的话。 嗯?绑匪给肉票上政治课?他什么时候被人包养了? 郝泽宇大概是世界上最愉快的肉票,他朝我眨眨眼睛,“富婆来啦?” 他笑,“你先解释一下,你是不是富婆?” 这桌上唯一的女士,穿白貂露大长腿的那位美女——姑且叫她白貂吧。白貂拿过我的包看,点头:“哎呀,还真是假的。” 我马上忘记了不愉快,视她为知音,跟她分享了这家淘宝店,迅速建立起友谊来。 一来二去,我明白过来,原来这伙人都是郝泽宇的艺校同学,他们在皮草店门口遇到,以为我是包养郝泽宇的富婆,本来想把我扔那儿,但领头大哥觉得,我也要受教育,就把我接过来了。 他们赞:“弟妹真敞亮。” 郝泽宇跟我解释,“人家夸你呢,敞亮就是大方真诚的意思。” 听到我这话,众人都很高兴,“押送”我过来的平头壮汉,教我一句东北八级专用语:“剥了盖卡秃了皮。” 他们如此这般说——说的还没我的版本通俗易懂呢,我假装有趣,抚掌大笑。 白貂大嫂算是东北美女的代表吧,高大白,皮肤没那么细腻,高鼻深目,跟混血似的,我可惜她没当明星,她说她也当过啊,当年艺校毕业,她考上辽宁省芭蕾舞团,万中挑一,也跟明星差不多啦,不过就待了一个月,她就回来了。 大哥眉目里全是调皮:“你还嫌弃我啊。” 我继续上个话题,问白貂大嫂,为什么不在芭蕾舞团待着了? 她抱怨着:“都是蒜味。”但抱怨里也充满着爱,我支着头,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没想到郝泽宇也在看,我俩相视一笑,拿起酒,碰了一杯。 女厕所,一小姑娘吐得天长地久,我等不及了,看看周围没人,偷偷溜去男厕所。我在隔间里正舒畅着呢,外边进人,我连忙小心尿,怕被人听出来我是女的。我笑了,通过撒尿声还能分得清男女?我真是喝多了。 “福子真不错。” 我听出来是领头大哥和郝泽宇的声音。哟,背后领头大哥还能夸我,看来我今天表现是真不错。 我心里咯噔一下,却听到郝泽宇说:“我觉得挺般配的呀。” 郝泽宇打断他,说:“大哥,你记得你说过,嫂子是你的救命稻草吧。”领头大哥似乎沉默了。郝泽宇继续说:“以前我不明白,男欢女爱搞得跟报恩似的,有什么意思?可我现在明白了,福子也是我的救命稻草……” 再醒过来,隔间门被咣咣地敲,外边有男生喊:“干啥呢!掉厕所里啦?” 出去见郝泽宇,我抱歉地笑笑,“喝多了,跑男厕所去了,坐在马桶上睡着了……” 行,谁怕谁啊! 白貂大嫂发信息来,问喜欢吗? 我抬头,他在床上,支着头,快睡着了,我说让我亲一下你吧。 老娘正热血沸腾呢!气死我了! 打滚打够了,我开始花痴地欣赏郝泽宇的睡颜。老天爷造他的时候,一定很用心。老天造我也这么用心就好了,我也愿意跟他一样,没爸没妈。啊,我好不孝啊!不行,我可不能没爸没妈,我爸妈多好啊,给我章子怡的长相,我也不换! 记得我买第一个名牌包,也是夜不能寐的,放在枕边,生怕睡到半夜,包就跑了。 我一阵恼怒:“姥姥!” “不行,他买给我的!” “嗯,舍不得了。” 我忽然增添烦恼,“姥姥,怎么办啊?” “我觉得我爱上他了。” “以前,我是喜欢他喜欢我,可现在,我就是爱他这个人,特别希望他好,如果他能好,让我不好,我也觉得值。”人家给你买了件皮草?” 姥姥走到床边,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也躺下凑过来。我们祖孙俩,一起看郝泽宇的睡颜。姥姥的声音在耳边,柔柔的,“因为他用心了。”姥姥摸着我的头发,“大福子,我的宝啊,可怜见儿的,活到现在才有男人对你用心。” “那我可管不了。” “但我能保证,只要你对他用心,他就对你用心,姥姥在天上,看得清,这是个好孩子,他把金子一样的心掏给你……” 〔六〕 我收拾了一小时,妆发齐全地出来。郝泽宇正在接电话,我看着看着,迅速颓了。郝泽宇不洗脸不刷牙都这么好看,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也别这么想,也许我心灵美?想到这儿,我更难受了。我特爱背地里说人坏话,我心灵也很丑啊!不知道怎么了,一向得过且过的我,在这个宿醉的早晨,自信心开始全盘崩塌。 领头大哥说得好,昨天喝得有点多,今儿再喝一点“透一透”。 我一听就来兴趣了。跳大神、狐仙……东北的迷信活动,都显得高级而神秘。 我懂郝泽宇,我这人习惯性丢人兼惹祸,得有熟人看着。 领头大哥特担心,“你不把哈尔滨砸了,就不错了。”临走时他还嘱咐,“媳妇儿,开车悠着点,新车啊……”东北男的可真啰唆啊。 终于活着到了算命地点。本来我以为是个茶馆,或者特古色古香的庙宇,结果是一特老旧的小区。白貂大嫂停车——说是停车,莫不如说就是倒车撞墙。 进了门,客厅坐满了人,中老年妇女偏多,也有几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家都跟商量好似的,都穿着深色衣服。有人抽烟,烟雾中,整个屋子最惹人注目的也就是我白貂大嫂。大嫂跟一个助手样子的人耳语一番,我们加塞就进去了。 白貂大嫂先问生意。 大嫂一脸“就这样?”的表情,我也不满意,这种套路话,我也能编一堆。 大嫂心满意足地点头。她把头一伸,声音小了一点,又问,“那我还想问……” 大嫂叹了一口气。 大仙儿又说,“不用不甘心,施比受有福,这些年你不也享受到了?还要啥自行车啊?” 我看都问完了,站起来就要走。大嫂拉住我,“哎,还有你呢?” 大仙儿同意了。 大仙儿问我:“怕吗?” 大仙儿点点头,“不怕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你累点。” “哎,习惯了,霉运我也当好日子过。” “嗯,刚有。” 白貂大嫂比我兴奋,“这我得跟小宇说!” 大仙儿继续说:“你这旺夫命啊,有点问题,你把自己的好都给人家了,旺别人行,不会旺自己。” 我想笑,敢情挑水果呐,只要好的,不要坏的? 大仙儿嘱咐,我今年开始走大运,这运有点大,超过我的承受范围,让我最好能抗住。这运,叫郝泽宇吧?是我这种胖妞儿不能承受之轻? 临走时,大仙儿多说一句,“你这命最有意思,你呀,就是人型貔貅。” 白貂大嫂以为我情绪不佳,试图安慰我,“弟妹啊,我问你个事儿啊,那个什么貔貅是啥玩意?” “我去!她会不会说话?我得找她去!” 我连忙拦住她,“人家说我旺夫呐。” 我心里想了一下领头大哥的样子,感觉他的确挺旺,“大嫂,你这车,是他给你买的吧?”“可在外人眼里,他就是靠我、靠我家里的生意,就是吃软饭啊。” “我呀,离了他能活,他离了我,可活不了。”这故事走向,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愣了。大姐,你说谁好呢?我领头大哥?长得像黑社会的、金链子黑貂大哥? 白貂大嫂看着照片,感慨万千,“你说人多贱啊,我现在每天早晨起来,看到他胖成那样,我还是稀罕他啊!”她趴在方向盘上,美得跟在拍时尚杂志的大片似的——标题是美艳富婆的惆怅。她说:“大仙今儿的话,说的还挺对的,他家没钱又如何?他靠我家又如何?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这么过一辈子,挺好的,我旺他,就当我上辈子欠他的。反正,这辈子是他欠我,我挺骄傲。” 我以为她会顺势客气一下:啊福子你特好,你俩特般配。没想到她点头了!东北女人太直爽了! 我听了特别感动:全世界都是白貂大嫂就好了,这样全世界都能给我买貂;看来我和郝泽宇的确很不般配,刚认识两天的白貂大嫂,要通过给我买貂这么富贵的事儿来安慰我。 我又被喝倒了。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孤身一人躺在床上。我辨认了一会儿天花板,想起来了。在哈尔滨,总统套房。 这几天,我穿着貂,喝着大酒,住着总统套房,被称呼为弟妹……离开哈尔滨后,这些平凡而微小的幸福,我就要还回去了。嗨,平凡微小个屁啊,我骂自己,都住总统套房了。 我起床喝水,准备刷个牙,洗个澡,化个淡妆,然后再躺上床,在郝泽宇醒来的时候,假装天生丽质,起床时嘴巴不臭。哎,甜蜜的烦恼啊。 我走过去,想说怎么还不睡呢,才发现他在哭,“默默无语两眼泪”那种哭法。虽然不知为何,可我的心一下子就特难受,但我还是装作一切平常地问,“醒了?” 我知道,他想着,如果奶奶还活着,该多好。 他被我这话逗笑了。我站在他旁边,他把我搂过来,抱住我的腰,脸放在我肚子上。 他又笑,笑声在我的肥肚子上震荡,闷闷的,“是应该吸取点日月精华。” “差不多吧,真想给你看看我的心,差劲得一塌糊涂,空荡荡的可怕。” “我也忘了原来有过什么,也不想记得了。”他又补上一句,闷头闷脑的,“哎……就这么活着吧,我已经足够幸运了,不是吗?” 我肚皮又在震,他脸埋在我肚子上,又在笑。我俩就这么抱着,一起笑了一会儿,笑得我的情绪一直下落。 他突然摘下脖子上的红线,给我挂上,是个玉佩。玉佩看起来蛮贵的,我琼瑶式的抒情及时刹车,俗气的我两眼放光,“送我的?贵吗?” 我慌了,“传家宝啊,这我可不能要!你给我个貂就行了……” 我面朝着窗,窗是一整块落地窗,外面是高楼大厦,跟北京一样,都半夜了还灯火辉煌,灯火辉煌得让人想哭。我止住眼中的水汽,离开郝泽宇,假装没事,“啊,我要去撒尿。” 我打开水龙头,告诉镜子中的自己。福子,你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你又不是没被人求过婚。啊,不久之前,杨馥源还跟我求婚呢,还送我那么大一个钻戒!退回去的时候我可心疼呢! 我对着镜子,摆出俏皮的姿势。我洗了把脸,运了会儿气,挤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 “没事,我在这儿呢。”我又受不了了。 门那边,沉默了。没投胎好人家,没有好相貌,每一段恋爱都被人踹,我都没有怕过。可现在,我怕的恨不得炸了这个酒店,就因为你跟我说,咱们结婚吧。这太美好了,美得我好怕下一秒这一切就消失不见,美好得我想通过同归于尽让时间停住。”门真好,可以挡住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胖福子,只保留那个本来的我,“可是我不应该怕啊,我怎么可以怕呢?” 我眼泪又涌了出来,想了好几遍存款和体重,都没有用。因为这种心情,说的不光是他,说的也是我。我啜泣道:“都怪我。” 我笑着流泪,眼泪让我觉得自己更加罪不可恕——刚才我想炸掉这个酒店,现在我想炸掉哈尔滨。 在干脆炸掉黑龙江的想法冒出来之前,我打开了门,抱住他。我说:“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回北京,我带你见咱爸咱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