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获奖感言的最后,他改了之前要讲的话,他说:“感谢我的经纪人牛姑姑,感谢我的助理福子,谢谢他俩在我最落魄的时光陪着我,尤其是福子,你是我的一束光。” 老牛哭说:“光说有屁用啊,真感谢我,睡我啊。” “知道我得哭,提前化的防水妆。” 哪想着突然有人掀桌了,明星们齐刷刷地看着我们。老牛跳出来,大骂河正宇不要脸,说我家福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欧巴突然掏出一枚网球大小的钻戒,跪地求婚,说嫁给我吧。 老牛还坐在地上哭呢,我跟老牛说,你哭屁啊,多好啊,我肚子里的种,满族朝鲜族混血,高考能加分,没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哎,老牛你长得怎么跟我姥姥有点像呢。 我睁眼,还是我那破屋,没有河正宇的肌肤之亲,没有我未来孩子的父亲孔侑,更没人跟我求婚。我望了一眼床边,ipad正循环播放孔侑的《嫌疑者》呢,我也佩服我自己,看个韩国电影,这春梦都能从河正宇做到孔侑。 《谁胖谁先死》拍完之后,郝泽宇养了大半年的伤。那大肠导演精益求精,片子也剪了大半年,公映前的媒体场,大家都说郝泽宇演得好。我们这个高兴,提前写了好多宣传稿,吹嘘郝泽宇石破天惊般的演技。 对比之下,老牛过得不错。这小一年时间,把郝泽宇这个过气偶像折腾成黑粉巨多的十八线小演员,被圈内人视为奇迹,老牛趁机签了仨模特,虽说半年就走了俩,但公司终于有了点蓬勃的意思,终于不必把他家当成工作室了。而我升职成为执行经纪人,老牛又招了个宣传,还弄了俩助理,加上坑蒙拐骗过来的几个实习生。公司聚餐,竟能坐满一桌人。 我连忙更正:是订婚,不是结婚。是的,没错,情路坎坷的我竟然要订婚了。大家也不用太过惊讶,未婚夫不是外人,是《谁胖谁先死》的杨制片。说实话,我也没搞明白人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杨制片后来找我吃了好多顿饭。他进组前吃一顿,戏拍完又吃一顿,他请朋友吃饭叫我,朋友回请他也叫我,逐渐把我培养成为饭友,甚至他跟自己七大姑八大姨聚餐,都叫我过去打扫一大桌没吃完的饭菜。我倒是不介意,反正别叫我过去结账就行了。 我惊讶,表情就跟凡人少女收到一大束玫瑰差不多。虽然我没收到过玫瑰,但在我心里,深夜的小龙虾比情人节的玫瑰花重多了。心钝如我,生怕自己又自作多情,给杨制片发信息。 半晌,他回:咱们结婚吧。 我:行了行了,明儿咱们就领证。你少喝点哈。 第二天,我因为熬夜写稿,睡得脸都肿了,披头散发地去找他吃饭。哪想着是跟他爸妈吃,他爸妈一脸“儿子喜欢,我们也没什么意见”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我。什么游戏啊,要玩这么大! “你不想结?”我被问住了,我这年纪,有人要就不错了。可我还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为什么跟我结啊?你认识那么多漂亮的妞儿……” “看上我,你睡我啊,好好的结什么婚啊!” 我晕了一路回到家,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想法。我老问他怎么想的,但我是怎么想的呢?我想跟他结婚吗?别说的那么远,我想跟他谈恋爱吗? 他身高一八三,中戏毕业,虽然现在有点胖,发际线有点高,但底子不错,大眼肤白,年收入大概一百万?北京有两套房,东四环一间,通州一间,车也还行,开了辆路虎极光,八三年出生,北京这个年纪的单 再写我的优点,我想了半天,好养活?屁股大,貌似能生能养?我是满族,孩子随我,高考能加分…… 我电话打过去,“能问你个问题吗?” “既然你想跟我结婚,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吗?” 这名字太高级了。新郎杨馥源,新娘福子……婚礼请柬上这么写,太不般配了!不般配到,这么大便宜我不捡,我就是24k纯金的大傻子! 在一部大咖云集的爱情电影里,郝泽宇抢到了一个角色,演男主角……的前世,戏份多重要啊。电影首映礼前的一个月,老牛决定找彭松,给郝泽宇做造型。 我说:“想姐没?” 我呢,人逢喜事精神爽,又顺便胖了七斤,脸的尺寸更加无法直视,每次自拍,我手都快伸到天津了,手机屏才艰难地把我的脸装下。库克啊,真不是姐背地说你坏话,你是真不如乔布斯啊,一点都不贴近大脸群众的需求,iphone的屏幕得ipad那么大,我们才能享受自拍的乐趣啊! “别瞎想,你这是胖,不是肿。” “怎么说呢,你这种胖特让人羡慕,不管怎么肿,都看不出来。” 彭松翻白眼,“我跟他?要不是看在你和小宇的面子上,我才不跟他合作呢。” 果然,老牛一到,他俩就亲切地慰问对方。 老牛说:“彭总,您还没出柜,我不敢死。” 彭松一拍大腿,说你可问对人了!小松子开始跟老牛讲,杨馥源来家吃饭的事儿。 我权衡一下,也行,狗不嫌家贫,虽说我们住大杂院,但毕竟是东城土著,在他们南城暴发户面前还是有优越感的。 这屋子正挤呢,彭松搬着个空气净化器就进门了。我一拍脑袋,坏了,妈最近老咳嗽,彭松记在心里,说这几天送个空气净化器过来,哪想着赶上这未来姐夫来家里了。 后来吃饭时,场面略有点尴尬,杨馥源敬爸妈酒,妈倒是把杯端起来了,爸却说他一会儿得出车,不能喝。我觉得爸今天有点怪,都没怎么跟杨馥源说话,一直在厨房忙活。 可能您会说,你不帮着未来老公啊?还用我帮他?你们太小瞧一个制片主任的酒量了,别看杨馥源戴着金边儿眼镜,长得跟一斯文败类似的,在剧组拍戏时我就没见他喝多过。 趁着他上厕所走肾时,彭松撑不住,醉倒在妈怀里。妈心疼地摸摸他脸,说跟你姐夫拼什么酒啊。妈又自言自语,说这女婿有量,还行。 小松子因为被杨馥源喝倒这事儿,对杨馥源怀恨在心,他跟老牛说,杨馥源不行。 小松子说:“姓杨的看上去体面,但眼神老飘,不敢跟人长时间对视,估计心中有鬼。” 老牛斟酌半天,“这么上杆子要跟福子结婚,他不会是弯的吧?” 老牛跟彭松对视一眼,“福子你是不是缺心眼,婚前他四处找地儿下家伙,婚后他就把家伙寄存在你这里,一门心思跟你过日子了?” 彭松也无语了,“姐,我亲姐,真不是我挑刺,这姓杨的哪儿好啊?” 老牛打断我,问:“那他喜欢你吗?” “那你喜欢他吗?” 我琢磨了半天,才说:“当然不是,我觉得我真挺好的。也许在别人眼里,我丑,我胖,我笨,我懒,我还穷,所有失败者的原罪,我好像都赶上啦。可这么多不足也架不住我爱笑呀,是谁说的来着,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对不对?所以你看我运气多好,不光你们对我好,以前我那些男朋友对我也挺好的,一个散了,又一个看上我了,一个接一个的,我单身就没超过一年,关键看上我的我也喜欢。以后我老了,我也敢说,我这么多年,在爱这方面,没空白,该享的福我享了,该遭的罪我也遭了,我挺圆满。所以杨馥源喜不喜欢我,我喜不喜欢杨馥源,我觉得一点都不重要,喜欢不能过一辈子。杨馥源这人,条件这么好,人家给我邀约,说咱俩试着搭伴过一辈子吧,我再甩手说不行,我要爱爱爱爱爱,那就有点不要脸了。跟福子结婚是个特冒险的事儿,他都不怕,我怕什么。”说着说着我又笑了,“反正跟他结婚 我刚说完这话,就听到背后有人笑。回头看是郝泽宇,估计刚睡醒过来,头发变成了《樱桃小丸子》里的花轮同学。他眼睛笑成一条桥,嘴里却狠狠地骂,“你这个傻帽,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他继续笑,“你敢跟他结,我就敢抢。” 中午饭点儿到了,我们出去吃饭。我陪彭松锁门呢,彭松偷偷问我,“他们知道你要辞职的事儿吗?” 我隐约觉得,他说的对,也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算了,这事儿先拖着吧。 一直以来,我都不缺乏友人的关心。单身时,彭松经常要带着我出席各种局,说万一有瞎眼的帅哥看上我呢。我要胖,他就埋汰我,“瞧你这肿样,好几个月都没开荤了吧,还知道男人长什么样子吗?” 我一言难尽。 其实不是这样,我俩到现在手都没拉过。有时候一起出去,他腿长步子大,一直走在前面,我跟竞走一样追在后面。是不是未婚夫未婚妻,跟男女朋友的相处方式不一样?还是这个年纪的男人都这样,不爱起腻。我安慰自己,没准这才显示对未婚妻的尊重。结婚的步伐越来越大,他最近接了个电视剧,又要进组了,张罗着要双方家长吃顿饭,婚期就定在今年春节前,他也好安心进组。如果男的能怀孕,我都怀疑他怀了别人的孩子,而我是接盘侠。 我回头跟家人说,妈也觉得有点仓促,不过男人着急结婚,不是坏事。 妈跟我说,她私下里问过爸到底咋想的,爸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具体又说不出来。 因为双方家长要见面,我给爸妈买了点有档次的新衣新鞋,还给妈配了个二手的lv包。妈倒是很高兴,穿着新衣服在胡同口溜一圈,见谁都炫耀说这是我姑娘买的。我有点心酸,哎,一般有点能耐的女儿,到我这年纪早就把爸妈搬出这大杂院了,我只能给爸妈买套新衣服。 更倒霉的是,杨馥源把双方家长见面的日子,定在了电影首映礼那天。这天可真抢手,还是郝泽宇的生日呢。 只有郝泽宇特别贴心,说我要敢那天见家长,他首映礼就不去了,改去我那儿大闹现场。他一脸郑重其事,策划当我的假小三,让未来的婆婆挠破我的胖脸。 定亲那天,爸也跟我使性子,给他买的新衣服他不穿,非要穿他平时的破衣服,他说我这身哪儿差了?你是嫌你爸开出租丢人,见亲家都见不了? 半响,爸的气头也过了,话软下来,说好人家闺女,不能靠门框。 我一听汗就下来了,爸你这是要逼死我嘛。 我在后面喊:“今儿晚上得吃饭,你可别不去!” 一会儿,姥姥过来了。姥姥有日子没到梦里找我了,以前生活屁事没有,她还见天儿地在梦里跟我吵架。最近我这生活翻天覆地,这老太太倒不怎么来了。 我说姥姥,我都要哭了,怎么还没怎么地,就这么难呢,我都不想结了。 姥姥笑起来跟一只猫似的,话飘过来,“还没到日子呢……” 我醒了,外边狂下大雪。我怕爸堵在路上了,时间来不及,就给杨馥源打电话,假装体贴说今儿雪大,外边不好走,要不吃饭晚俩小时? 一股喜悦,从我心里冒出来,我赶紧说那要不改天也行。 我心中一阵黯然,不知道怎么了,特想让今天的事情取消。在家挑衣服时,我更不想去了。对胖子来讲,冬天就是我们最难熬的时候,穿上羽绒服,立马360度全死角,路滑要是摔倒,都能直接滚到八宝山去。 打开手机,有什么衣服能让肥婆肥得比较体面?逛了一圈淘宝,觉得不可能有。我的注意力被娱乐新闻吸引了,一线女星白米饭惊爆恋情,网上都炸锅了。我一拍脑袋,白米饭是郝泽宇新片的女主角,这恋情爆得可真是时候,今晚就首映礼了。我用大肠都能想到,今晚的焦点肯定是她。搜了一下电影里的其他主演,他们的团队唯恐今晚没有存在感,铺了漫天的新闻通稿抢热度。什么发高烧五十度但仍坚持宣传电影,全身粉碎性骨折还坚持拍打戏……照这种架势,首映礼过后,郝泽宇不会有一条新闻。 我支着儿,“干脆让郝泽宇和彭松现场热吻得了!”电话挂了。 妈喊我:“待会还见亲家呢,你去哪儿?” 果然,首映礼现场所有镜头都对着女主角。女二号把衣服都拉到肚脐眼了,也没人拍她。主持人特别忙,一直劝媒体,别老问女主角,多问几个关于电影的问题,但没人理他。现场一片混乱,其他几个主演都义愤填膺的,郝泽宇倒是一派自在,歪着头放空。 我出场时,活动公关还不让我上去,老牛和彭松一人一个把公关架到一边,我直接冲了上去。人偶服里我用手机放着生日快乐歌,声音穿过厚重的人偶服飘出来,效果特次,生日快乐歌唱得生灵涂炭。 大概是女主角今儿爆新闻,爆得大家措手不及,引起公愤,主创们乐意把焦点给郝泽宇,他们把郝泽宇推到中间,纷纷喊着生日快乐。 吹完蜡烛,不知道谁开始抹蛋糕,被抹的最多的不是寿星,反而是女主角。女二很机灵,为今儿的寿星献上香吻,还装作舔他脸上的蛋糕,抢到不少镜头。然而还是女主角的抢镜功力最高深,她微微一笑,直接吐了。吐什么吐啊,这蛋糕可贵了,黑天鹅的呢,我的订婚蛋糕呢。然而我马上反应过来了,刚爆恋情,就这么公然地吐,不会是……焦点又回到她身上,记者们开始疯狂关心她有没有怀孕,这阵势一直持续到发布会结束后的单人访问环节。 刚才还众星捧月的寿星郝泽宇,再次无人问津。老牛满现场开始抓记者,满脸堆笑求他们访问,收效甚微。但让郝泽宇晾着,被人拍到,写篇《首映礼郝泽宇无人问津》之类的报道,我们也别活了。 他吓了一跳。我翻个白眼,看看周围,“你能不能配合一点,演一下被采访的样子啊?还电影咖呢。” “我是《时尚风潮》……算了,我是福子日报的。” “自媒体啊。” “专写丧精,尤其是那种又美又丧,天天跟精神病一样的。家里什么都不放,放一堆椅子,没有梦想,对外人很阳光,最丧的一面只丧给自己人看的。” 我来精神了,继续说,“比如他最好的朋友去世了,他不哭,在丧礼上用自己的方式怀念她。为了照顾一拉屎就堵马桶的胖助理,他还拉屎给她看。嗯,大半夜的还给她视频直播月亮。谁欺负胖助理了,丧精就揍人——啊,俩人有一回揍完人,还亡命天涯呢……” “当时听你的,还真听对了。” 我俩相视一笑。我说:“哎哟,演戏可真难,我演不下去了。” “我有什么可问的。” “谁说的……”我一拍大腿,“肯定是小松子说的,这个人嘴没把门的!”我又说:“这事儿还没定呢,说不定我结婚后还做呢。” 我愣了,“你说什么呢,等会就双方家长见面了……” 演什么霸道总裁呢,我刚要解释,老牛却挟持着几个记者围过来采访了。我们的对话告一段落,我退下,看看时间,也该去饭店做准备了。 我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胖福子就是我啊,我太置身事外了。我要结婚了?我竟然要结婚了!路上堵车,我看着纹丝不动的车流,希望一直堵到明天。然而老天不帮我,一会儿,路就通畅了。我嘲笑自己,连我这种女人也会有婚前恐惧症,真逗。 话都没过脑袋,我说:“我不需要贷款我不炒股我不买房我没房子出租……” 一种料事如神的满足感充盈着我的心,我高兴地想,就知道杨馥源看上我没那么简单呢。 晚上吃饭的地儿,杨馥源订的,相当豪华,一楼是咖啡馆,跟酒店大堂似的。 真好看要了一杯美式咖啡。人家大老远来找我,我也不好意思待会让她结账,为了省钱,我要了一杯水。真好看喝一口咖啡,现场没男人,她也自然地撒娇,“这儿的咖啡,可真难喝呀。”哎,声音也好听,讲话跟摸了电门似的。 我有点说不下去了。以前遇到小三,我一般都特怂,直接闪人了。徒手撕小三这事儿,我不熟练啊。 我存心要跟她拉近距离,希望她战斗力弱点儿,“听你口音,你也北京的?你高中哪儿的?我是……” 本来我有点慌,听到这儿,我笑了。电视剧风格啊?那我熟,我可爱看正室跟小三撕逼的戏了。我说:“恭 她看我没发脾气,有点气急败坏,补上一句,“孩子是他的。” 她急了,“你什么意思?” 她冷笑,说:“你以为我没说啊,我说了,他以为我瞎胡闹呢。行啊,不让我好过,那你们也别指望舒坦,今儿就可着我闹吧!”真好看小姐说这么无理的话,脸上表情还这么好看。 我笑了,“我知道我不好看啊,我又不是昨天才出生。我当然不好看,好看的人不需要坐在这里跟你见面。好看的人每天只需要发发自拍,配上岁月静好、这盛世如你所愿、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之类的话,就能在朋友圈得到我一辈子的赞。我要是睡醒一觉,biu一下像你这么好看,我碰到个丑姑娘,也会问她,你怎么好意思活下去,然后转头继续在朋友圈说自己人淡如菊,才不会当小三呢。” 我说:“我小三?长成我这样的,能当小三?我能当黄脸婆,都算我命好了。”我艳羡地看着真好看小姐,“像你这么好看的,才能做小三啊……” 我心一暖,未婚夫肯定是过来帮我的。哪想着,他掠过我,扑向了真好看小姐。我眼看着咖啡,快漫延到我的脸。 我躲闪不及,准备闭上眼睛,迎接这一切。一个人护到我身前,挡住了我。他长得真好看,咖啡泼了他一脸,都下落得很美。 我刚想说话。那边却闹了起来,我的未婚夫杨馥源已经看到了验孕单,真好看小姐挣脱他的怀抱,说:“你妈不是不同意我跟你在一起吗?我这就去打胎!看你妈还要不要抱孙子……”杨馥源扶住她的肩。 “不是他的,还是谁的!”他看真好看小姐,“你吗?” 真好看小姐挺害怕的,向后退了几步,但认出了郝泽宇,她呼喊着,“明星打人了!” 郝泽宇怎么都拦不住,我劲儿都快使光了。我抱住他,央求他,“别打了,我够丢人了……” 钱跟有病毒似的,真好看小姐不敢拿,像看傻帽一样看着我。我堆起了巴结的笑容,不管他们相不相信。我说:“真的,你俩才是一对,以后好好过,两个人能遇见不容易。”强行把钱塞到真好看小姐手里,我转身走了。 服务员迎上来:“砸坏的东西……” 郝泽宇揽过我的肩头,我俩出了饭店门。他头发上还有咖啡的残渍,我停下,用袖口擦了擦他头发,他面无表情,就那么看着我。 我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一件大衣,我脱下羽绒服要给他,他不让。我笑说自己脂肪多,不打紧,抬头却看到他晶晶亮的眼睛。 我强行把羽绒服给他披上,他却忽然把我抱住了。我挣脱他怀抱,“干嘛呀,街上这么多人,被人拍到了……” 他不听话,还是一把抱住我。他说:“想哭,也是可以的。” 然而我眼泪流了出来。我狠狠地抱住郝泽宇,靠在他胸口。健壮的胸膛筑起教堂,他的心跳是弥撒,我的眼泪在礼拜。礼拜什么呢?先浮现出来的念头,是庆幸自己劫后余生。这段感情,开始就很儿戏,我怎么才发现呢。好歹没领证,要不然离婚多麻烦。然而,委屈从心底暗涌,喷薄而出,再也止不住。我在郝泽宇的怀里,失声痛哭。 爸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也好。我想跟他们说点什么,可我说不出话来。只好继续哭湿了郝泽宇的胸膛。就让我矫情一会儿吧,我知道,擦干眼泪后,我还得应对整个世界呢。我得攒点力气,我就哭一小会儿,好吗? 我是不祥人。因为订婚不成功,让周围人都人仰马翻的。妈知道真相后,病倒了,爸一边伺候她,一边担心我,都累瘦了,现在只有210斤。 郝泽宇啊,那一晚打架被拍到,我在他胸口哭被拍到。一边是公众形象,一边疑似新恋情曝光,圈内人都敬佩老牛——还双重操作。 对比之下,我很不要脸,没心没肺,能吃能睡。我安慰自己,到底是个有过去的女人了,也不错。感谢文明社会,换成以前,我这样丢脸的女人应该被族长沉潭,我竟然还有资格活蹦乱跳的。感恩啊。这种心情之下,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朋好友,表面关怀,实则看好戏的询问,我也不觉得烦,元气满满,跟他们说欢迎给我介绍男朋友啊,炮友也成。 外 然而郝泽宇却嫌网剧档次低,不接。怎么说呢,他电影的配角演多了,路子走得有点偏。某次拍电影,某个配角是演技精湛的戏骨,一身戏艺无处施展,他鼓励勤学好问的小郝同学,说不要做明星,要做演员,郝泽宇听到了心里去。 作为演员,想红,就是上进,不想红,就是不敬业!郝泽宇此时就想不敬业,他说自己是电影咖,网剧太low了。老牛说得唾沫星子四溅,依然没说服郝泽宇。 我问郝泽宇:“你别拿糊弄老牛的那些答案糊弄我,到底为什么不演呀?” “真愁人,要不你突击一下吧,随便找个人谈吧,”我挠挠头发,想起来了,“那个谁谁谁,拍戏时不还勾引你呢,要不你跟她试试?” 郝泽宇摇摇头,我又提了一个看上他的女星名字,他又否了。 我点了一支烟假装风尘,“哎呀,我就是长得不好看,我要是长得好看,也当演员,我肯定特会演恋爱戏,我感情经历多丰富啊,我还被人退过婚呢。”想起过去那事儿,我只觉得好笑,现在也经常拿出来博众一笑。 “那男的,条件还特好!”有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声中,我渐渐觉得特有安全感。这才是属于我的生活啊,浪漫女主角的戏份太不适合我了,独立自主好笑的女谐星,才是我的命运。 “我可不是个玩笑,”我咧嘴笑,没心没肺的,“我是散播欢乐散播爱的胖仙子!” “我也忘了,反正我不演。” 什么叫堂会呢?就是婚礼啊,长辈大寿啊,请几个熟脸的明星唱几首歌,说几句吉祥话。的确挺不上档次的,可也是真赚钱,以前郝泽宇没什么工作,我们就指着这些堂会,竟然活得不错。 我假装悲痛,说:“可惜了,我还没去过澳门,我本来梦想着要在赌场办婚礼,”我看看他俩,“可你们也知道,我现在是被悔婚的中年少女……” 郝泽宇还添油加醋,说让老牛按住我,他要踹死我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老牛抓着我的头发,说新的一年,先从不说“人家”开始。 老牛点头。 “没过期,怎么了?” 老牛气得直跳脚,说网剧你嫌low,堂会你倒是不嫌low啊。 老牛拒绝为巨星服务。所以这次堂会,由我一个人带着他。他最近头发也不长,化妆师和造型师都由我充当。不同以往,这回跟春游似的,我心情很愉悦。希望下回台湾和香港的堂会也找我们,我也顺便旅游一趟。 我吓唬郝泽宇,“光唱歌?就这待遇,不会还让你陪睡吧。” “像你女朋友吗?” 大家哄然失笑。郝泽宇倒是不怕太太急,直接问说:“妈妈,你想听什么歌,咱俩一起唱。”直接把她推上舞台,宾主尽欢,效果很好。 他一本正经地说:“可她真长得像我妈啊。” 他还解释:“真的像!我没骗你。” 半响,他才说:“哎,像什么像啊,我都不记得我妈长什么样了。” 谁知道他又说,“你说,要不要干脆就认她当干妈算了,她那么有钱。”他对这个建议很满意,开始自言自语,“别人满世界泡妞,我满世界认妈,多独树一帜啊。” 〔六〕 他问我:“你紧张吗?” “我也有点紧张,毕竟我第一次。” 我俩迅速拥抱……然后去赌场了。没错,我俩要去赌博了。郝泽宇的澳门妈妈,招待了他很多筹码,让他在赌场玩。我俩很兴奋,终于开始了 我俩实在看不懂,我看到一个说普通话的面善游客,拉住他问,“劳驾问一下,这是什么呀?” 我悄悄拉过郝泽宇,“这是21点啊。” 终于决定,还是玩百家乐吧,虽然我俩也没太搞明白,但是就买庄买闲的两种选择,貌似还简单点。我俩假装镇定,入座。 “买闲吧,感觉咱俩都挺闲的。” “那么大个闲字你看不到啊?” 我很失望,“不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吗?” 旁边一东北大姐,看我俩半天了,实在忍不住了,出手相救,大致说了一下怎么玩。嘿,真人指点,果然跟网上不一样啊。我俩接连赢了几把,郝泽宇不好意思,要分点给东北大姐。东北大姐特豪气说不要,我们也不好意思。大姐嘿嘿一笑,说自己也占便宜啊。她说的职业术语,我没听懂,大概就是赌博有时不看自己,看别人,一桌子人,看谁赌运比较好,跟着他下就行了。我俩属于新人,新人手气都壮,大姐跟我们下,自己也赢了。 果然,那中年妇女离开后,又问其他客人,没人答应。怎么说呢,那中年妇女还挺可怜的,背影特像是一条狗。郝泽宇默默地看了一会,开始心不在焉地继续玩。大概是赌运被破坏了一下,我们输多赢少,面前的筹码渐渐少了,东北大姐及时止损,说不玩了。 我问郝泽宇,刚刚干嘛那么好心,不怕那大婶破坏咱们的赌运啊。他咧了咧嘴,若无其事地说:“万一她是我妈呢。” “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但我希望她走背字儿的时候,身边也会有我这样的人,稍微帮一帮她。” 呵呵,您以为,我们澳门之旅,就这么走温馨路线吗?甭逗了!接下来的澳门一日游,因为我没找对地方,郝少爷气鼓鼓的。真是的,他这种满世界找妈的人,对我可真没耐心,我也是妈啊——老妈子! 后来我也没脸安排接下来的行程了,跟巡回犬似的,默默跟在怒放的郝泽宇后面。他步伐大,跟小跑似的。他气性可真大,走了好久,貌似还生气呢。 这不得不说一下澳门政府了,这石板路就不能拆了,弄点沥青路啊,走道多平坦呀。 姥姥来了,掐我耳朵,说在路边就敢这么睡,不怕被人卖了啊。我则纳闷,姥姥也太强大了,这里都能混进来。姥姥四处看看,说不行,我得叫人去。我问说您叫谁啊?您在澳门还有熟人呐。姥姥笑得特别诡异,一会就不见了。 我欲哭无泪,澳门人贩子真有特色,拐我干嘛呀?怪难卖的,我内脏脂肪也厚,不好移植。结果熟悉的味道传来,我一看,这肩宽的,没别人,我家郝少爷啊。我口水似乎湿了他一背,我赶紧拍他,让我下来!郝泽宇累得发尾都湿了。 “怎么叫你都不醒,等你醒了,明儿飞机都误了。”他气喘吁吁的。 “我就等着你醒之后内疚呢!谁知道你跟死猪一样,一直不醒!” 前面有个喷泉,我俩坐在一边喘气。他看了看周围,说:“这儿还算有点特色。” “我还有导游证呢!” “我大学毕业后去了啊,旅行社不要我,嫌我长得难看。” 他说:“福子,别说你长得难看,我都听烦了。” “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 他半天没说话,我问他怎么了。他抬头看看我,说:“福子,其实你还是特难过吧?” 他看着我,不说话。我笑嘻嘻地说:“你这表情,我太熟悉了,就是‘我懂你’呗。郝泽宇啊,你真不懂我。我这人又深情又薄情的。我怎么个深情法儿呢,我跟谁在一起,就是出现再好再适合的人,我连看也不看,死心塌地地跟着对方,直到他把我甩了,反正宁可他负我,不能我负他。说完深情了,再说薄情,你知道我多薄情吗?无论谁离开我,只要我接受了现实,就立马断了念想,再也不吃回头草。别人都说,不能拥有的最好,可在我这里,我得到的才是最好。既然得到过,那就值了,我要的不多。” 我自我解嘲,“可能因为你是演员吧,情绪渲染得特别好,我一下 我脑洞大开,突然问,“你相信平行空间吗?” “我特信这个,比如,在另外一个平行空间,可能福子和郝泽宇玩得特尽兴,才不会大半夜地坐在这里,聊这么无聊的话题。” 郝泽宇没明白,“谁?” 郝泽宇搂过我的肩头,安慰我,“你会有特别好的爱情的。” “爱情这东西,是有的,老天一定会给你的。只是也许会跟烟火一样,转瞬即逝。” 我看着他,他咬住嘴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我可安排不不了。”他抱住肩膀,摸索着胳膊。 我怒了:“什么质量啊,我要给他家差评!” 他笑着帮我把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反正我也不随身携带振动棒和保险套,倒也不避人。打开隔层,我摸到一软软的东西。我死活不肯拿出来,可郝泽宇把我手一推,直接强拿,一团毛线混合物。 我脸红,说:“围巾。” “本来说要织成c een的骷髅头的……”我突然大笑,掩盖我的尴尬,“我手艺太次啦,哈哈哈哈。” 我跟郝泽宇说实话,“这围巾本来想织给你的,想跟你道歉,我把围巾给丢了……” “没有没有,”我矢口否认,“我那是饿出毛病了,真没生气……” “好吧,我承认,那天突然有点自尊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随便说一句,“可能吧。”顺手把他脖子上的围巾打个结,嘟哝着,“这围巾太长了……” 我哑然失笑,“你还真信啊。” 我说:“那你变吧。” 此时,我突然想起一段话来。我很喜欢的一个作家,专门写爱情小说的,他在小说中,一旦主角情感爆发,他就偷懒,老写什么火山爆发,鲸鱼唱歌,全世界的老虎都化成了黄油,我还嘲笑他黔驴技穷。然而现在我明白过来了,是这个感觉,再也没有这样贴切的描写了。我看到了火山喷薄的岩浆,鲸鱼唱着高音,老虎摇摆着融成黄油的尾巴…… 郝泽宇看了看我。我突然发现,他的脸,熟悉又陌生,好像另外一个人,又或者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的样子。 他笑了,又是我熟悉的,笑得山清水秀,眼睛里也有烟火。他说:“没错,都是我变出来的。”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澳门夜景,这条路最漂亮。为什么漂亮呢?因为每年的这段期间,每天都会有烟火。大概是我说大话,说不相信爱情,惹了天怒。老天爷说,那我顺便放场烟火给你看吧。行了,老天爷,你牛,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