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彭松的新家天花板高,接地落地窗,整个装修风格跟小松子本人一样,样式时髦,大胆撞色,但也没什么文化内涵,不过糊弄爸妈这种老北京是绰绰有余了。老两口以豪华为主题感慨了三千字后,开始闲不住了,妈从卫生间拿块手巾开始擦灰,边擦边说:“小松子,你家抹布真吸水嘿,临走时别忘给妈拿两条!” 爸也没看住,出去晃悠一圈,拎了袋面回来,说晚上包饺子,哼着歌就开始剁馅,破坏了彭松要去外面吃的机会,他进厨房帮爸忙,一会就战战兢兢地出来了,“爸又开始炸丸子了……” “小宇送的。” “你有品位……”彭松刚要回嘴,脸上突然闪现奸诈的微笑,朝卫生间喊,“妈,福子刚才又说我没妈。” 饺子馅儿也平常,韭菜鸡蛋的,彭松又把爸的厨艺吹得宇宙无敌,我是亲女儿,当然不会这么谄媚,嘴上嘟囔着,“这丸子炸得太干了……我就不爱吃韭菜鸡蛋的,这一张嘴多味儿啊,待会怎么干活啊。” 妈朝彭松挤挤眼睛,彭松会意,开口问我,“对了,你在小宇那儿干得怎么样……”爸瞪了一眼彭松,彭松不敢多说什么了,低头吃饺子。 “特别好!真别说,这工作干得太舒心了,时间自由,也没啥工作压力,还不用加班,虽然工资没多少钱吧,但福利待遇好。” 彭松看了看爸,又看了看妈,终于忍不住开口替二老问,“糊弄谁呢?哪可能这么好!” “算了,我不耽误你们一家三口吃饭了。”我穿衣服准备走人,门厅放着一把车钥匙,我直接顺走,对彭松说:“这车钥匙太碍眼了,我最近刚拿驾照,手痒,今儿让姐过过瘾。” 〔二〕 听到这话,旁边推举一哥们——其实是姐们吧,一直偷偷盯着郝泽宇——很娘炮地把杠铃砸地下了,他看我的眼神犹如x光线,大概在分辨我这胖子是哪种婊。 后来老牛发现郝泽宇挺听我的,于是有什么工作内容,就让我传话。呵呵,我觉得老牛真看得起我。我在郝泽宇这儿,多数听到的也是“我不去”。听的次数多了,我都烦了,郝泽宇就换了个说法,把“我不去”换成了“爱你”。 “求求你了,这通告你去吧!” 不过今儿我不想听到“爱你”这句话,老牛这次安排的,挺像样的。今晚有个私人俱乐部的开幕party,都是影视行业内部的人去,老牛刷脸弄来两张邀请函,让我劝说郝泽宇今晚务必露脸,跟人多交流一下感情,万一能交流出拍戏的机会呢。而郝少爷说这类活动特没劲,老牛还不如安排跟富婆的饭局呢,吃顿饭人家还给钱。 我生无可恋,“哎呀,你到底去不去?” “我花那么多钱吃那么多好东西,才攒的一身肉,还要花钱送走?又被你带跑了,算了,你不去就不去吧,我也懒得废话了,反正你去不去,我工资都照发。” “给我充什么场面?你是要过去勾搭帅哥吧。” 我正说着,咣当一声,郝泽宇把哑铃扔到一边,他叹了一口气,“哎,你们真是逼死我。”他把我拉起来,“走吧,我回去换件衣服。” 我这个宫女小心翼翼地跟小主进谏,“您就算不洗澡,里面的那件汗津津的t恤也得换了啊。” “那你也不能穿短裤去啊!晚上可冷了!” 开车去的路上,广播说深夜会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我听到后特别高兴,冻死你这个神经病! 哎,我这人脸太实在了,我连忙找借口,“谁高兴了,我这种笑很高级,叫遗憾的笑,你不懂!” 我清清嗓子,“我一直有个梦想,在初雪的夜晚,跟心爱的人手拉着手在雪里面蹦跶,跳舞!我以为今年能实现呢,可男人还没影呢,哪想着这么快就下雪了,老天爷压根不给我机 “这不是吃饱了的笑嘛。”他捏了捏我的脸,我把他手打过去,“开车呢……本来脸就胖,再捏就更胖了。” 他忽然不说话了,愣愣地看着前方,把座位调得特别靠后。 “你的梦想可真容易实现,真羡慕你。” 他微笑地看前面,“我可没有梦想。” 下面是观众互动时间。唯一的观众,我,清了清嗓子,“谁说你没有梦想?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看的椅子呢,你买齐了吗?没有!买齐椅子就是一个梦想啊!” 我一边开车一边说:“多了去了!你特喜欢章子怡是吧?那就跟章子怡拍部戏!这算一个吧。” “这还难?下一个梦想才叫难!你跟章子怡因戏生情,把她从汪峰手里抢过来!让人们一会骂你是小三,一会又叫你英雄!这梦想难不难?难!但是这梦想棒不棒?” “哎,这就对了!人活着,就得靠这些梦想活着呐,要不然多没劲啊。” 被我狂灌土鸡汤的郝泽宇超常发挥,进门时发现包里就剩下一张邀请函,他让惊慌失措的我先拿着进去。他跟在我后边,进门人验票时,他直接刷脸,趁着那人发愣时,直接指指身后,“管我经纪人要去!” 我溜了一眼,全场可能就我们稍微档次低点,老牛穿着一身黑,跟晚上的景山一样分外好找。 我先抢话,“黑山老妖,山还是珠穆朗玛峰的那种山。” 不住地有人跟郝泽宇打招呼,我也是看低了他,再怎么不红,也是艺人,台前幕后认识一堆人。 郝泽宇也挂着个能聊的熟人,一娱乐公司的老总,三十多岁,貌不惊人,郝泽宇让我管他叫任总。任总怎么说呢,比个儿的话,还没穿高跟鞋的我高呢,人瘦瘦小小的,但极具个人魅力,跟从德云社退役下来似的,几句话一个包袱,也爱照顾人。几个人坐在卡座里,认识的,不认识的,混在一起,任总挨个如沐春风了一遍。 郝泽宇的cial开关一旦打开,也是很无敌的。他旁边的著名大经纪人玉姐,虽然我不是特喜欢她带的那几个面瘫人气小生,但感觉她也挺牛的,铂金包随随便便就放在脚下,郝泽宇捡起她的铂金包,大聊这包有多难买,俩人很快就聊得很热乎。 我头转过来,发现有点情况不对。玉姐的手跟涂了502胶水似的,我观摩帅哥前就放在郝泽宇的膝盖上,我把现场的帅哥们都观摩一遍了,她手还放在郝泽宇多毛的大腿上面,还伴有不为人知的摩挲。我愣了五秒,内心充满了兴奋。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潜规则暗示吗?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有幸可以现场瞻仰! 玉姐的手还在那儿呢,小宇直接把手放上去说:“姐你咋知道我腿怕凉呢,姐真心疼我。”说完还把头靠近玉姐。玉姐迅速变身化身长辈,“现在还不穿秋裤,等老了你就变老寒腿。”手拍了两下膝盖,她手上的药水好像也失效了。 此时,场子里突然热闹了起来。 任总说:“他直的。” 任总解释,“真的,我就知道他一堆烂事儿。听说他最近签了十几个网红,砸钱做直播平台呢。” 任总跟我使眼色,让我理理人家姑娘,怪可怜的。我心一横,稍微坐过去点搭讪,“哎哟,你俩可真瘦,我可真羡慕。”为了方便介绍,我心里管她们叫惊慌、失措。 “得了吧,就他那脸,肉嘟嘟的,还好意思说你?哎,你们也不劝他打点瘦脸针?” 绯闻是促使陌生姑娘亲近的法宝,我们聊了一会儿鸟总的私生活密闻,话题又转到星座上来,在下不才,八卦星座紫微斗数奇门遁甲都略懂一点。此时,我在给美女们看面相,指出失措姑娘的夫妻宫有点差,失措被我折服,说她男朋友真的超烦。惊慌指着自己太阳穴,说她夫妻宫是不是也差啊,她正在追一名男神,追得可 任总笑,“简单啊,你把手机给我。” 任总拿过惊慌手机,问了男神微信名字,微微一笑就开始打字。我们凑过去看他发什么,发现任总开头就发俩字,“早安。” 任总拿手机给郝泽宇拍照,然后就把照片发过去,附赠一句:“跟帅哥在一起玩呢。” 惊慌问接下来怎么办,任总就说你晾着他,这一晚上就够他抓耳挠腮的了,明天肯定约你吃饭。 我挨着郝泽宇,他脸上的微笑跟北京雾霾一样,都变成特产了,一直没消逝。我让他揉揉脸,郝泽宇说咋啦? “嗨,挺好的,挺开心的,谢谢tv,谢谢channel v,谢谢tv。” 正要找老牛时,任总接了个电话,说玉姐让咱们去楼下包间。我看一眼郝泽宇,他笑着说行,拉着我就站起来。 失措特乖,说:“老板说不让我们下去。”任总却不管不顾地拽着这俩人就下去了。 我跟惊慌、失措耳语,“我终于知道你们老板为什么不让你们下来了,哎,那女孩是你们公司的吗?” 失措还真变成手足无措了,“老板看到了怎么办,不好吧,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失措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但碍于对鸟总的敬畏,却又想走,坐立难安跟中邪了一样。 郝泽宇正跟男明星锋哥聊天呢。我以前采访过锋哥,an到爆,巨爱老婆,就是有点恐同,帮他试衣服的服装助理有点娘,他把那小孩骂得够呛。 “他来干嘛呀?哎,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啊,帅吗?” “我也觉得他长得还行,就是爱吃醋,天天电话查岗……”正说着,失措电话响了,说了没几句,就差点吵起来,我拉拉她裙角,示意她小点声。失措赶紧压低声音,“公司的人都在,你让我怎么走!” 我安慰她,“挺好的,我要有这样的男朋友,我才舍不得出来呢。” “没事,门口的服务员都认脸,不行你发微信跟我说一声,我去接你。”失措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脑中排演了三十集的电视剧,想得很爽。路过男厕所,听到我家郝泽宇的声音,我看四下无人,探头一看,喝醉的锋哥趁着酒劲儿,正吃我家郝泽宇的豆腐呢。 我热血涌上心头。敢动我的人!你不想活了!北京一一六中学1996~2000年女子铅球校纪录保持者,福子!即在下,从原地腾空而起,像功夫熊猫一样飞踢过去!锋哥顿时被我踹得七窍流血,跪在地上跟我求饶……当然,这是我预想的结果。 热血之后,我瘫坐在地上才感到后怕。我不是没打过架,关键是没揍过这么贵的人啊!郝泽宇马上反应过来,拉着我赶紧跑。 郝泽宇也被我弄得有点紧张,我俩竟一路小跑到了工体东路,刚开的chao酒店门口。 “怎么了?”郝泽宇把我拢到身后,我俩探头往前面看。 郝泽宇放心了,长舒一口气,“我以为保安跟过来了呢。” 郝泽宇扑哧一笑。 郝泽宇说:“都是成年人,男欢女爱愿打愿挨,你现在还有闲心管别人?” 郝泽宇他低头,问我,“你鞋呢?” 郝泽宇有点惊讶,“脚都流血了!” 他大笑,把我背起来,“别哭了,我再给你买一双。” 〔四〕 吃完我那碗,我问郝泽宇,“你那碗还吃吗?” “他醒了,记得你怎么办?” “真是,我白把他当性幻想对象了,竟然是个弯的——哎 “咱俩跑出来时,我扫了一眼,走廊没监控。” “那种私人俱乐部,包厢门一关,干的事儿都挺埋汰的,还敢装监控?谁敢来啊?” 郝泽宇特郑重其事地问我,“你知道三大真理是什么吗?” “地球是圆的、人生特没劲、打完人就跑——尤其是最后一点,简直是千金不换的至理名言,我用血泪的教训和经验换来的。”他跟我讲他过去打架的故事,好像什么英雄事迹一样,特骄傲,“套麻袋特别好使,我用过一回,参加选秀那会儿,一化妆师就对我们男选手动手动脚的,大家都不敢吱声。后来我忍不了,趁他上厕所用衣服把他头蒙住揍了一顿,他也不知道是谁揍的。庆功宴上我还跟他敬酒了呢,说哥,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心里却骂你这个大傻帽,挨顿打都不知道谁揍的你。” 就见不得他这时不时的丧劲儿,我说:“你今天也挺棒的啊,不也揍了那个伪直男一拳吗?” 我点头承认错误,“这事儿怪我,这局是不应该来,一屋子偷奸耍滑的,有事儿也没人替你挡着。” 我掩饰,假装特别大气,“我们都一起揍过人了,用你们东北的规矩讲,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吧,现在还不熟?” “过十二点了是吧?” “今儿是我生日。” 我还是博君一笑吧。我一拍掌,笑,“哎呀,你可真幸运,过生日能和福子在一起。你不知道,谁要过生日时,我要是在,一整年都是好福气呢……” 我在接话方面一向很蠢,此时此刻我一句安慰的话都讲不出来。急死我了。 想到这儿,我心一横,站起来把他身上的羊毛衫扒了,他连忙捂住衣服,“干嘛呀?这反应还不如你吓着了跟我说不熟呢,兽性大发是吗?” 我拉着他,“我也送你一件生日礼物,你跟我去个地方。” “我家啊。” 他问了。 他咧嘴笑了。终于笑了。 我家四合院的门口,我拎着一身运动服出来,递给郝泽宇,“你先对付穿着,别把你冻着。” “你想要,我还不给呢!这衣服是我爸的,你明儿还得还给我,不用洗!”我从门后搬礼物出来,放到地上,“这才是给你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在郝泽宇家我坐残的那把椅子。那天晚上回家,我又让车掉头把这椅子残骸给捡回去了。说礼物都有点儿牵强,其实是我给弄坏了的啊。 郝泽宇没说话,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估计是吓的吧。哈哈,这是他人生中收到的最破的一个生日礼物吗? 我把蜡烛粘在椅子上,托起椅子,对着郝泽宇唱生日快乐歌。 我让郝泽宇盯得有点尴尬,赶紧加速唱完后半段,然后说,“我也知道有点丢人,不过都进行到这儿了,你也给我点面子,许个愿吧。” 我抬头看天,“天气预报够准的。” “啊,这就吹了?你许愿了吗?” “别说啊!愿望说了就不准了——哎,你这什么狗屁愿望啊?” 我突然明白过来,因为有个名人曾经这样说过。“初雪的夜晚跟心爱的人一起跳舞,多么浪漫。”——钮祜禄·福子。 我撒娇,说了一句,“哎呀,什么呀。”还像一般少女一样娇嗔地推他一下,但我忘记了我天生神力,他一个大男人被我推倒在路边。 “还不准人家不好意思啊!” 初雪其实特矫情,落到地上就没影了,弄得地湿湿的,尘是泥,土也是泥,郝泽宇踩我脚好几次,弄得一次性拖鞋上都是黑印。 谢谢你啊,郝泽宇,等孩子问我,妈妈,你人生中啥时候最浪漫啊,我就说是2016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对不起啊,郝泽宇,我虽然会说起这一晚,但我也会把你的角色换成未来的孩子他爸。我知道,平庸如我,也只能找个平庸的男人嫁了,他有浪漫的劲儿也不会往我身上使。所以请容我把这一刻,移花接木到我之后寡味的人生里吧。这梦一样的闪光瞬间,能让福子再坎坷,都能笑着过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