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晖撇了撇嘴, 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开, 显然也不想谈及这个话题。 云咎望着融晞身后推着秋千的明曜，她漂亮的桃花眼含着笑, 视线随着融晞抬起又落下, 浅金的神光落在她的眸中, 像是朝阳下水波滟滟的湖面。 素晖靠在门框上的脑袋微抬, 脸上的神情显而易见地讶异起来：“怎么会呢？千年前, 难道不是明曜想要同你……这次是她亲口跟你说，自己不愿意的吗？” 自从上次云咎在她面前提起“结契”一事后, 明曜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行动上却一直回避着这个话题。甚至连带着云咎给她渡神力的时候, 明曜都会趴在他的膝上装睡，将原本用来交谈的漫长时间都留给了沉默。 “她说，她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与我结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避这个话题，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云咎无奈地垂下眼，“她说她想要的都已经有了，不敢再奢求更多。” 素晖抬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世上有些人，一辈子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有些东西离得太遥远，乍然触及便会恍若入梦，难以置信，更别说愿不愿意了……就像，就像人间的乞丐，他只知道自己想要一碗米粥，可你却要给他九五之尊的位子，还问他愿不愿意——你说他会怎样回答你？” 云咎微微蹙眉，试图理解素晖的意思：“所以，是因为我给明曜的太少……她才会觉得难以置信？” 云咎沉默了下来，他在执法神的位置上坐了千年，哪怕是神域生灵都说他孤清而不近人。很显然，他并不是会轻易说出这种话的人，甚至在他逐渐恢复记忆，以及被蔓生咒的高热纠缠的这段时间里，他也仅仅说过曾经一见钟情的喜欢而已。 “所以，只要多说些……甜言蜜语就好了？”云咎将目光投向院外连绵的海底山脉，无言许久，神情似乎并不赞同，但却勉强妥协，“我试试。” “……”云咎正过脸，黑眸沉沉望向素晖，一幅虚心求教的模样，“如何做？” 堕神槿紫色的身影飘入明曜的小院，抬手扶住前后荡悠的秋千，含笑朝明曜眨了眨眼。 素晖点点头，将满脸抗|议的融晞抱下秋千，自己坐了上去：“小龙，快推推姨姨。” “再高点！”素晖一手握着秋千绳，一手垂在身畔，紧紧握着蛇骨。 “抱歉，明曜。”在轻拂的海水和融晞惊叹的笑声中，她暗暗道。 “近几天，你还有再见到天道么？”云咎收回掌心的神力，望着膝头阖眸装睡的小姑娘，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别装睡了，我……今日不会再提那些……” 云咎微微颔首，垂眸轻声道：“那次你见到天道之后，我就用神力，将你沉睡时的识海暂时封闭了。不过……这种方法只能封闭普通的梦魇。” 云咎道：“天道存在于万物之间，没有实质，祂即便与我们沟通，也是以神谕文字的形式传达的。” 她思考了片刻，松了一口气：“不过，既然我这段时间都没有再见过祂，应该是你的神力起效了……或许那确实只是个梦吧。” 明曜怔怔看着他的双眼，忽有一阵酣然的睡意泛起，将她拉入了梦境的深处。 明曜站在梦境的这头，熟稔地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坐下，抱着自己膝头，静静看着一切的发生。 她看着自己勾着云咎的手臂松快地笑，从脚下的沙地上翻出各种各样的珊瑚丢入神明的怀中，无数色彩瑰丽的鱼儿自他们身边游过，碧蓝的海水剔透澄澈，仿佛抬头就能看到温柔的阳光。 她已有好久没再见过这个预知梦，上一次……似乎还在招魂之前。 而如今，当她真的与魔族的亲友共处，真的得到了云咎的偏爱，她竟依旧如此羡慕这个梦中的自己。 明曜的掌心轻轻抚过自己的手臂，她本就骨骼纤细，比寻常女子显得更瘦弱一些。而这些日子，因为招魂的反噬，她甚至比刚到西崇山时更瘦几分，那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骨骼，形成一种几乎称得上病态的柔弱。 明曜抬手轻轻捂住自己的心口，一股涩意迸发，几乎冲开她的身体。 若在从前，明曜对云咎、对北冥的期盼中，至少有一大半是未知的，她难以掌控的东西。分希冀。 这当真是个预知梦吗？亦或是她自己的幻想？ 随着梦中二人的身影缓缓远去，明曜移开目光，撑地站起了身。 该醒了。 人不能一直沉溺于美梦，就像素晖姐姐说的，美梦和梦魇一样，都是可以杀人的东西。 可就在明曜决定转身的前一刻，她却还是松开了紧紧捏着裙摆的手，将双手合十抵在额前。 “拜托了，请让它成真吧。” 我愿意 北冥有书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在冥沧和沈寒遮相隔荒幕交谈的那段岁月中，两人间最多的沟通，就是沈寒遮拿着从世间各地收集而来的秘法古籍, 一字一顿地念给冥沧听。 北冥之外没有魔族, 寻常修炼的术法对于他们与生俱来的魔息毫无用处。因此沈寒遮给冥沧带来的，也基本上都是些晦涩难懂的, 只剖析经脉构造和炼气运行的书籍。 冥沧说, 他就是受这些内容的启发，才得以将明曜复生。因此即便他离开魔渊已有五百年, 这些雕刻着文字的薄冰依旧被保存得很好。 “哥哥，我只觉得自己不能一辈子靠云咎的神力苟活。”明曜无奈地看了看他。 明曜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捕捉到某个特别的字眼：“几乎？” 他垂眸扫了妹妹一眼，神情有些事不关己的冷淡，却还是开口：“你从前那么积极地想嫁给他，如今又是为什么犹豫了？” 冥沧嗤笑一声，盯着妹妹苍白的脸看了一会儿，沉默良久才道：“你嫁去神族吧，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了。北冥、魔族、东海、天道……如今的你，已经没有欠谁了。活得自在些吧。” “从小，至少比起魔族……你一直掌握着最好的一切，但为什么你从没有追求过更多的力量？”他恨铁不成钢地重了语气，“我将半身神血都给了你，你已经是神族血脉了，为什么还要留在北冥，安于做一只魔？” 院落陷入了一霎沉寂，素晖来到明曜院外的时候，正好听见冥沧慷慨陈词的结尾，她看着兄妹间有些冰冷凝滞的氛围，突然笑了一声：“做什么都愿意？” 素晖走入小院，轻轻瞥了冥沧一眼：“那……若是让你嫁给云咎，你也愿意？” 明曜笑了一声，拉住素晖的手晃了晃：“好啦，别逗我了。” 不知为何，总是害怕站到离云咎太近的地方。 后来神明在万古岁月中陨落，她终于得到回家的机会，可北冥已经没有她想见的那些人了。 事实上，因为天道给她的一场梦魇，而对真正的云咎产生疑虑，这实在是一件不太公平的事情。 素晖拍了拍明曜的背，有些怜惜地望向她：“如果云咎还是千年前的那个人，你还会犹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