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冥的时候,即使魔族对她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 但这种无意流露的目光却仿佛一堵无形的高墙,常常将明曜一个人困在北冥之外的地方。 “不该是这样的, ”她喃喃道,“我不是在替您行刑……” “公平?”云咎垂眸, 夜色般的漆眸卷着凉凉的寒意拂过明曜的脸颊,“冥沧连同北冥魔魂犯下的杀戮之罪, 要你来补偿, 对你而言,公平吗?” 随着她的动作, 明曜一下子撞入了云咎的眸中, 她看着那双寒潭般的双眼中倏然泛起了一点儿细碎的微光,仿佛从水底潮涌而出的涟漪。神明低头看着她, 表情分明没有变化,但有那么一刹,明曜觉得他似乎有什么话也将要脱口而出。 冥沧斜倚着门框抚掌而笑,深蓝的眸底却半点喜色也无,他套着暮溱那副温文尔雅的皮囊,锐利的目光却那样直直地望向明曜。 青年在众人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入书堂,他在群魔之前站定,轻笑:“都不许低着头。” 他回头望向身后的魔魂,十丈之高的巨蛇法相在身后骤然显现,那法相周身浓郁的魔气已经残损不堪,却如同一室抵挡风雪的破旧茅屋,生生将执法神强悍凌厉的神压抵挡在法相之外。 “早知如此,我该吞了你。” 他在袖底攥着她的手,从未那样用力地紧握。 明曜察觉到气氛中微妙的变化,如芒刺背般直了直身子。空气仿佛凝结了,冥沧和云咎那样对立着,也不说话,某个刹那,明曜觉得他们能这样站到天荒地老。 冥沧知道明曜在问什么,她在问他,如果不强占他人的疆域和身体,北冥是否就只能这样暗无天日地存在下去。 或许在神族的眼里,北冥魔族压根不应该存在。 不离开北冥,太阳是不会自己坠落到深海里的。 冥沧闻言突然笑了:“明曜,不要再说孩子话了。任何变革都是建立在无辜者的鲜血上的,我回不了头,你也没有更好的路。难道你要魔族继续千年万年地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海底,继续忍受这世间的不公吗?” “这难道不是一条光辉灿烂的康庄大道吗?” 龙族子息微薄,他同时占据了暮浔和暮溱的身体,在他死后,龙族血脉正统的子嗣便只剩下这些被魔魂占据的孩子们。届时不光是这些孩子的母族,而是整个需要龙族正神统御的东海,都会和这些孩子站在一边。 冥沧兀自低笑了一阵,他想起在荒幕之畔听到的那一道道心声——那些不甘和悲哀徘徊在魔魂的心底,即便它们自己没有察觉,却在与他取得联系之后,不自觉地,日复一日叩击着他的魂魄。 难道这是他们可以选择的吗?难道他们有过选择吗?他们只是想要一副身躯而已,多朴实无华的执念,却那样难以实现。 所以,谁说他错了,谁说他输了? “不!!!” “等一下!”明曜一边想挣脱云咎的束缚,一边在慌乱中祭出了自己的蓝鸟法相,然而神明似早有预料,法相挥袖之间已将蓝鸟生生擒住,另一只手甚至并未持剑,而是裹挟着强悍的神力朝冥沧压去。 云咎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松开了手。 明曜半跪在他的身下,温软的舌乖顺地反复舔舐、吮吸着他的伤口——神血混合着她的泪水,顺着她吞咽的动作,自她的口腔到食道一路灼烧开来。剧烈的疼痛自身体最深最柔软的地方迸发而出,而与此同时,明曜手腕上的咒印生效,云咎感到一种切腹般的灼痛同样自他的身体里乍起。 云咎低头看着明曜的头顶——她此刻已经垂下眼不敢再与他对视,但她却依旧紧紧握着他垂落的手腕,如同渴血的小兽一般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神明的血液。 可是云咎知道她有多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咒印的缘故,云咎望着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烧毁了那般剧痛。他蹙起眉,惊痛、震怒、心寒,说不清的情愫糅杂在一起,顺着快被神血烧烂了的食道泛到嘴边,最后只化作一声自嘲的笑。 他低头看着她的脸,拇指上移,带着零星的神力一点点拭尽她唇角金红的神血。 她下意识想要推开他,然而下一刻,他轻柔的动作猛然加重,按在她唇边的手指就那样不容置疑地自她的唇齿间抵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双眼,双指侵入她的口腔,碾着她的舌头和被灼烧到过于温热的软肉,那样恶劣强硬地侵入。 细嫩的喉咙因她的哽咽收缩了一记,然而云咎的动作却并没有因此停下,他的双指放过她的舌继续朝里探进。 云咎缓缓眨动了一下双眼,神力如甘泉顺着她的食道灌下,刹那就平复了她被神血灼烧的疼痛。神明收回手,将那湿漉漉的两指蜷握,掩在洁白宽大的衣袖底下。 光洁干净到,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明曜缓缓站起身,对云咎说对不起,说谢谢您。 明曜的本相之力,与其说是看透了某人的过去和将来, 更准确地说,是摸清了一个人之所以存在的因果, 以及那些因果继续投射出的未来。 直到她在回溯冥沧的过去时, 阴差阳错受到那不知名的声音点拨, 才头一次恍然意识到, 自己的这种能力竟然有着不可小觑的威力。 她明黄色的双眸与魔魂们对望,眼中闪烁的碎光就像是不灭的天火,随着她的脚步, 空中振翼的蓝鸟也在巨蛇法相前缓缓停下。 或许是因为明曜的本相之力此刻太过温柔平静,当那些魔魂意识到自己已被法阵囚困住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想着挣脱,他们无声地看着眼前那对沉默而立的兄妹,看着身旁高山般默然伫立的法相,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解脱。 他冷静地感受着明曜本相之力的流动,一种莫名的警惕却自心底泛起:“你想做什么?” 成王败寇,适者得生吗?若这当真是北冥的道,为何她也曾在北冥得到过同族的温暖和关怀?为何冥沧会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耗费半血,救她重生?为何那些魔魂会在魔息微薄的荒幕独自徘徊,哪怕满心渴求也不再试图去做同族相残之事? 明曜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眼,将某种所有的犹疑和徘徊压下,抬指近额,平静道:“开阵。” 魔魂不自觉地开始抵抗,也不约而同地抬头寻找那种牵引力的源头,然而,它们却又在目光接触到空中的影像时蓦然滞住。 是一条生命在母胎里努力地生长,是睁开眼的第一声啼哭,是母亲在床上虚弱而欣慰的呼唤,是同族欣喜而热切的赞叹和欢笑。 会看着暮溱扭头就走,避之不及的背影,无措地嚎啕大哭。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存在着另一个和自己类似的东西——魔魂在暗中沉默地注视着他,在每一个夜深人静地夜里吸收着他的力量。 在这些龙族幼崽被魔魂彻底占据之前,它们基本都是不会表达,只会哭闹的小孩,不会有人知道,它们也曾想要努力地长大。 龙崽的魂魄在蓝鸟法相的庇佑下逐渐成型,然后咿咿呀呀地游回地面,试图去触碰自己已经长大了的身体……仓皇地躲避着龙崽魂魄的注视。 然而对于北冥的魔魂来说,这一幕带来的冲击力、负罪感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你当真觉得自己没错,当真问心无愧,为什么不看看他们?”明曜询问他的声音其实很平静,平静到有些残忍。 “……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