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1 / 1)

倏然,神明抬手挥袖,撤开了沉水宫外的结界:“我已将藏身于东海的异魂全数监|禁。但以防乾都动荡,你不可透露只言片语。” 灵沨一走,沉水宫中更是静得落针可闻。在这寂静之中,云咎重新将目光移回明曜的脸上——即便是昏迷,她的神情依旧显得很悲伤,嘴唇苍白失色,秀丽的眉毛无意识地微蹙着,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地显露,像是挣扎在极痛苦的梦魇中。 为什么她在他身边,也会受到那么大的痛苦呢?他心想。 他想让她彻底脱离北冥,彻底摆脱和魔族的纠葛,他想她好好生活在自己的庇佑下,和西崇山任何一个生灵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她不必太亲近他、喜爱他,也不必像那些神侍一样敬重他、畏惧他,他只要她愿意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就好。 她不信他,她选择了北冥,选择了冥沧,独独没有选他。 分明在那之前,他还叫她离开,他还说她不配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身边。 她当时,对他说的是“对不起”。 可是……天道说她属于神族……天道说…… 她在北冥长大,而他在魔渊的牢笼前与她初见之时,他在她的印象里,还只是一个会随时让她“没有家”的陌生人而已。 云咎怔怔地看着明曜出神,耳边忽然又响起了冥沧的那句话—— 他们之间的联系,比不过明曜和冥沧之间的羁绊。 如果是从前的云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的答案,天道神谕是他漫长生命中唯一有意义的存在,他的出生就是为了成为受到天道认可的正神,他千年的生活中也只有一道道神谕。 沉水宫外的琉璃灯光影变幻,有一道微光穿过窗棂投射到明曜的枕边,云咎下意识伸手替她挡了一下。衣袖下摆虚虚拂过明曜的脸颊,他略抬了抬手,余光却瞟见少女眼角倏然滑落的水光。 云咎默了一刹,低头伸手轻轻蹭过她眼角的潮湿,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了,近到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脸上透明二人柔软的绒毛,和轻轻颤抖的细长的睫毛。 他忽然有种感觉——明曜,似乎要醒来了。 他竟然在怕,怕面对清醒之后的她,怕她又一次含泪求他放过那些北冥魔族。 然而下一瞬,一声哽咽从明曜喉中溢出。她侧过脸,泪湿的脸颊不自知蹭上了他的手背。 片刻后,他听到她轻轻喊了声:“冥沧。” 明曜醒转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云咎那样一张冷淡到极致的脸。 明曜心口一痛,习惯性地低声道:“……神君, 对不起。” 云咎垂眸望着她依然有些苍白的脸,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泪痕, 然后放下手, 就那样安静地等待着她之后的话。 云咎仿佛吃痛般飞快地眨了下眼,那双如浓墨点就的漆瞳蒙上了一层冷淡的寒意, 清俊的脸上却除此之外一点变化也无:“一切如旧。” 云咎紧了紧袖底的手掌, 并不回应她的话, 也没有起身离去的动作,只是坐在明曜的床头, 继续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她慢吞吞地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桃花眸很亮,却有些生怯地望着他:“我知道冥沧罪无可赦,但是……还有一点儿补救的余地。神君,我的本相之力……可以将东海那些无辜之人的魂魄重新补回来。” 明曜满眼希冀地望着云咎,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怎样洞心骇目的话——东海龙族向来子嗣单薄,其中大部分的孩子自出生时就魂魄不稳,何况冥沧是在那些孩子刚出生不久的时候,便将北冥魔魂种入其体内。龙族子嗣的魂魄与魔魂不断绞杀,最后又被彻底吞噬,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云咎也难以转圜。 云咎沉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抚上明曜的发顶,他低头与她对视,语气很淡,很无奈,像是在哄一个胡言乱语的小孩:“在冰川上,你差一点就要死了,知道吗?” “冥沧在东海手眼通天,甚至控制了神域正神。在你扯断金线之后,我怕他伤害你,因此给你下了这道咒印。只要这个印记不消失,落在你身上所有的伤势,都会如同落在我身上一样,被我的神力迅速治愈。” 云咎蹲下身,与榻上的明曜平视,他漆黑的眸子如同无星无月的长夜,望着她的时候没有半点波澜:“明曜,你当时是……为了救我,对吗?”您给我留过这个咒印……我只是不想看到您受伤……” 他紧紧锢着她的手腕,感觉自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保持住当下的平静:“你要我怎么办才好。” 可她越是道歉,云咎手掌的力道就越紧,明曜终于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有些无措地蜷起双足。 明曜只能猜测,他或许仍然在为自己对北冥的袒护而不悦。 她的昏迷和回溯,只不过是为这一刻拖延了一些时间而已。 “我会替他们赎罪,我会挽回东海龙族逝去的东西,”她轻声道,“哪怕您不认同,这也是我一定会去做的事情。” 片刻的沉默之后,云咎忽然短促地轻笑了一声,他抬手重新握住明曜的手腕,像是抓住彼此间唯一的牵扯。倏忽,云咎掌中施力,一把将少女从床榻上拉了起来,纵然神情依旧冷淡平静到无懈可击,可他的动作中依然透出了几分令人不安的急迫。 沧澜庭外,执法神布下的结界骤然洞开,下一瞬,铺天盖地的恐怖神压自宫宇上方压下。 暮浔将指尖捻着的黑子往玉匣中一丢,抬手饮尽一旁酒杯中的残酿,朝那小姑娘展颜一笑:“对不住,我得去受刑了。” 暮浔,或者说冥沧偏过头,将酒盏掷回桌上:“有什么好后悔的。小魔魂,你难道不觉得,在这里的一日,比在北冥的千年万年都要值得吗?” 青年挥袖起身,在路过小魔魂身边的时候轻轻按了按它的肩膀,他的声音很低,很稳,已经褪去了两人初见时那种稚嫩清朗的少年气:“……对不起。” 它那时说,它想要一具身体,现在它有了,可是它后悔了。 可是当年它在荒幕与少年时的冥沧无所不谈,相互陪伴的那些日子,难道不比东海的这五百年更值得吗? 冥沧没想到云咎是带着明曜来的沧澜庭,他走入正堂的刹那恰好与他们二人对上,深蓝的眸子下移,缓缓落在明曜被牵制的手腕上。 云咎目不斜视地从冥沧身边经过,清冷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全然将他无视的样子。两人一路穿过庭院走入书堂,未等明曜反应过来,云咎左手化出长剑骤然出手,刀光霹雳而过,直将沧澜庭书堂的房顶掀翻。 神明左手虚握的长剑如流光般迅速消散,他站在明曜与那满室的魔魂中间,洁白的衣袍与神光令他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视线落在明曜的咒印上,注视许久,才道:“挽回东海龙族逝去的东西么?现在,做给我看。” “好让你替北冥赎清罪孽后与我割席?”云咎冷冷看她片刻,“我从未同意。” 明曜站在云咎身旁, 分明是不远的距离,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 艳羡的、憧憬的、欲言又止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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