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有一天如今日这般震惊和亢奋,以至于我现在拿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我头一次感受到了语言的贫瘠,我甚至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描述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的主人,现在就坐在我的身边,离我几米远的地方,手中捧着一杯我为她倒来的温水,僵硬的好似已经化为了一尊石像。 我从未像现在这般确信,我没有选错灵魂。 但是,她拒绝了我的服务。虽然她什么都没说,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但我知道,她拒绝了。 我多么想享用她的灵魂啊,可现在还远不到时候。不知道这漫长的等待何时能到尽头,我无比渴忘做些什么来满足我汹涌的欲|望,比如说,像一位执事一样为她服务,请求她重新为我换一个名字,让她对我下一个命令,或者只是最简单的,看我一眼。 如果有其他人看到了我的日记,一定会觉得我在胡言乱语吧。为了未来可能会读到这本日记的某个人(极有可能就只有我自己),我还是详细地记录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吧。 在这期间,她们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我的主人趴在那位女士的怀里,认真地看着电影,而她则一下下轻柔地编织着她的头发,偶尔用指甲碰一碰她因为面对电脑与熬夜所留下的浅淡的痘痕,或者掐去她身上布料因为摩擦而翘起的毛球。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没有笑出声来,因为她们的模样实在是太像两只互相在对方的毛发里寻找盐粒的猴子。 那位女士依旧对几位死神先生和我都表现出莫大的好奇,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我的主人的眉头一点点蹙起,在第二部放映到中段的时候,她就以我们太吵为理由,将所有的男士都轰到了门口,可挑起话头的那位女士还占据着沙发最舒服的位置,心满意足地玩弄着我的主人的头发,并继续就自己的好奇心不断挑起话题。 “说实在的,你们能和好,我很高兴。”那位女士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害怕我们这群在门口无所事事晒太阳的家伙听见,但很可惜,在场的每位耳朵都比人类灵敏的多。 “太完美了,是吗?”我的主人用脑袋蹭了蹭那位女士的大腿,哼笑了一声。“我也觉得,每次看到那家伙那样子,我就火大的不得了,火大到几乎想偷偷拿剪刀把他的衣服剪开的地步。” “我和他的矛盾不可调和,嫌隙什么的早都有了,也不存在关系好一说,只是绑定了而已。”她或许是在吃曲奇,声音有些模糊,可那位女士笑得更开心了,取出了一根小皮筋,帮她刚刚编好的一股小辫子绑好。“就是所谓的连死亡都不能把你们分离吗?真好啊……我也想找个合心意的伴呢,最好是个富二代,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毕竟做梦是做梦,现实是现实嘛。还是自己努力赚钱最靠谱了。诶,话说纹身疼吗?” “你胸口那个不是纹身吗?跟塞巴斯蒂安手背上那个一对的。欸对了,他说他的指甲是你给涂的,我都不知道你还能把指甲油涂那么匀的,这次我没带指甲油回来,等下次有机会了,你也给我涂一个吧。” 可是她根本没有这项手艺,或许等回去之后,我就要贡献出我的指甲了。我有些无奈地想到。 这还是她第一次叫我的主人的那个名字。我的主人安抚似的抬起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我根本就不会飞。” 葬仪屋先生靠在墙根,小声地尖笑了一下,替我的主人作了回答。“因为她已经执事先生用锁链拖进深渊了。” 那位女士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望了望窗户外的天空。这里的天气总是很不好,灰蒙蒙的云堆的满满当当,丝毫不见碧蓝的天。 这句话出自《安妮日记》。 那位女士忽然又咯咯笑了起来,一把抱住了我的主人的肩膀。“我说,我要是叁十岁了还没脱单,我们就住在一起吧。这本来是我打算退休之后再做的事,但是总感觉一天天累的要死,也懒得去再认识什么新人了,不如我们两个凑合过一辈子算了。” “不不,他也一起住进来,把我当你娘家人就行了。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 那位女士于是开怀大笑,正巧屏幕上放到精灵王子踩着一张盾作为滑板从城墙头冲下,拉开手中的弓,瞄准一个个半兽人的眉心,她松开了我的主人的肩膀,用类似于小女孩的声音尖叫了起来,“莱格拉斯好帅!” 原来我的主人对于人的相貌是有偏好的啊。那时的我如此想到。 但那毕竟是我的主人的友人,在我出现的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陪在了她的身边,我没有资格去质疑她存在的权利。 她们要去的地方是那位女士祖辈的墓地。 这一次,我的主人没有主动要求要去帮忙,在那位女士跪拜和拂去蜘蛛网的时候,她一直充当着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望向那一块块石碑的目光和看着这座村庄里的其他人一般,毫不动容。 她的头发被编排了一上午,此时已经变成了毛糙的小卷,在风中轻轻飞舞着。此时的她看起来,倒真像是呛起了毛发的母老虎了。 我保持着那会令我的主人火大的微笑回答道:“那种小事,无需介意。” “请放心,我绝不可能背叛她。” 那位女士真是幸福的小姐啊,那莫名其妙的快乐,毫无自觉地被呵护的姿态,真是令人从心底里生厌。如果有一天,她那平庸的幸福观念也传染给了我的主人…… 如果今日就在这里结束,那么这将会是我的主人和她的友人度过的平凡而又轻松的一天,只可惜,这只是一个滥俗的,为了高|潮铺垫的前奏。 预料之中的,我们见到了自从扫墓结束后便不见踪影的死神先生们。他们的脸色算不上好看,看向我的主人的目光中也出现了久违的戒备。 虽然里面很黑,碎石遍地,但并没有什么障碍和岔路,我们很顺畅地进到了开采的主室。四壁被凌乱的木头支架潦草地支撑起,四角都有矿灯,我去一一点亮,我的主人关掉了手机的电筒,在这片封闭的空间内踱着步子。 那后面堆放着一堆炸药。 “这里还真是冷啊……”跟着一起进来的罗纳德先生如此感慨道,格雷尔先生扛着电锯,十分无聊地揉了揉胳膊。“这个矿洞里面什么都没有嘛,我还以为能看到有亮闪闪的晶石什么的呢。” “数量对不上,但名称是对的。”我的主人越过葬仪屋先生,走到离炸药一定距离的地方,掩面打了几个喷嚏。这批炸药的质量很差,状态并不会太稳定,看来她还是惜命的。还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的我那时如此天真地想到。 突然之间,所有的矿灯都灭了,入口处传来一声微弱的石子落地的声音,我迅速点亮最近的一盏,在微弱的光亮里,我看到所有人都看向了矿洞的入口,包括我的主人。 “玛莎?”我的主人挑起了眉毛,将目光投向我。 看到那小小的,柔软的身影一点点长大,变成了浑身雪白,背负双翼的天使,我的主人一如既往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甚至在看到她腰间的弓和箭搭的时候,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明明拥有着纯洁的身体,却包裹着肮脏的灵魂。你是这个世界的害虫,自甘堕落,无药可救。”玛莎看着我主人的目光像是在看垃圾堆上飞舞的苍蝇,充满傲慢的厌恶。“你与恶魔为伍,破坏这个世界的纯洁,瓦解人类的虔诚,让他们变得像你一 “哦?看起来这是比反人类还大的帽子了。”我的主人露出了讥嘲的笑意,“我倒是很好奇,我怎么瓦解人类的虔诚了?” “你以为那是虔诚?”我的主人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如同葬仪屋先生一般发出尖利的笑声,洞穴传来一连串回响,她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掐断。“你真的是天使吗?对于自己所效忠的东西的诠释不过这点境界?宗教发展至今是作为一个阶级统治其他阶级的工具,而罔顾时代变化,甚至失去了其教导良善的本质目的,你所推崇的那种现象,一文不值。” 当那位女士的身体跌进我的主人的怀里的时候,我第一次从我的主人的脸上看到那样明显的震惊。她目眦欲裂,似乎想大声喊她的名字,可是声音从口中消失了,她张着嘴,却什么都没有发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她的声音好像暂时不见了,她用手捧着那位女士的脸颊,用嘶嘶的气声质问着,那位女士的表情扭曲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回答我的主人的问题,但口中吐出的除了含糊不清的咕噜声,就只剩下不断涌出的鲜血。 “她是我带来的,她想知道你和这些家伙昨夜到底去了哪里,她还想知道,你用层层谎言和种种语言的岔路所掩盖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玛莎小姐像是出了一口恶气一般张扬地笑了起来,“她不想接受为她制作好的思想,想挖掘真相,这就是下场!这是你为了你的罪必须遭受的报应!接下来,你也要和她一样!” 但令我惊讶的是,此时站出来阻止我的,居然是威廉先生和罗纳德先生。只与玛莎对视了一瞬我便明白了,他们是一早商议好的。虽然很好奇为什么死神会和天使联手,不过同为神之一族,对于我这样的恶魔和我的主人这样饲养恶魔的人类,同仇敌忾才是正常的状态。 这还真是混乱的局面啊。但不论如何,确保我的主人的生命永远是第一要务。一名天使,叁名死神,我还没有趁手的兵器,局势对我很不利。所以我当机立断,如果打不过,那么逃走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凭借人类那已经退化的感官捕捉到格雷尔先生松懈的一瞬间的,反正她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的时候,手上已经多出了属于格雷尔先生的电锯,在所有人都瞩目于我的时候,她朝着玛莎小姐飞奔而去,飞转的锯齿瞄准了她的脖颈。 我为我准备逃命的心思感到惭愧,她已经做的很好了,所以接下来,这样肮脏的活计交给我就好。我是这样想的。 拖住我的,是那位女士的死亡走马灯。 我努力挣扎,可这个灵魂此时爆发出的强韧却早已超出了她原本该有的程度,甚至一时间让我动弹不得。 叮! 没有东西是死神的镰刀斩不断的,即使是天使的弓。但我的主人还是慢了一步,当弓折断的同时,那支瞄准了她心脏的箭已经脱出,她没有发出一声哀鸣,被那支箭上带着的万钧之力击飞,狠狠地落在了地上。 很难说明我那一时间的愤怒,费尽心思精挑细选,没有尽头的漫长等待,待在她的身边的一年多的煎熬,就在这一刻,消失了。 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竟然没有发觉,我的主人的身体里,没有浮现出录像带。 天使的血液随着急速滚动的锯齿源源不断地喷射而出,将我的主人的衣服染的鲜红,她瞪大双眼 我的主人用她一直以来的果断横向拉动电锯,天使发出含糊的哀鸣,手无力地松开了,更多的鲜血喷了出来,布料已经吸收不下,于是淅淅沥沥的从我的主人的衣袍上滚了下来。 “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我听到了格雷尔先生小声的呢喃。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成为死神,但若是如此,我就得杀了她才行,追求完美的我不允许这样一个耻辱留存于世间。虽然就那时的情况而言,更有可能是她杀了我。也许杀了我之后,她甚至会杀了在场剩下的四名死神,如果她做得到的话。毕竟她攻击天使的原因是那位女士,而在当时,除了还是人类的她之外,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那位女士的到来,却没有任何人告诉她。我们六个,都是害死那位女士的凶手。 所以,她撕下了天使的双翼。 失去了力量源泉的天使已经再也无法那样意气风发地与我的主人对峙了,我的主人没有再施舍她一个眼神,她一手提着还在滴血的电锯,一手拖着那一双翅膀,朝我走了过来。 “这对翅膀更适合你。”我的主人无比温柔地浅笑着,如同骑士一般在她的身边单膝跪下,将那一双羽翼盖在了她的身上。“有没有被吓到?你明明连恐怖片都不敢一个人看。早知道你会想知道真相想到这种地步,我就告诉你了。” 格雷尔先生用一只脚支撑重心,在一个文件上盖了章。 一把长长的园艺剪擦过我的耳畔,阻止了我的动作,威廉先生上前一步,挡在我和我的主人之间。“抱歉,我们有阻止恶魔伤害我们的新人的义务。像她这样一入行就能做出a评分以上的行动的新人,现在可是珍宝一样的存在。” “抢了别人的宝贝还抱怨,有你这样的吗?”格雷尔先生皱着眉头,罗纳德先生凑过去,对着我的主人眯眼笑了起来。“等你过了实习期,仓库会专门给你分配合适的专属镰刀,今后就是同事了,回收科一直很少有女士,到时候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哦。” 葬仪屋先生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本收录走马灯剧场的书籍,书页的边缘处,一个粉红色的书签和一只粉红羽毛笔露了出来。“你确定吗?这可是一个摆脱执事先生的契约的好机会哦。” 我依旧很难形容,在那一瞬间我的雀跃。手背上的伤痕已经痊愈,耳际又响起了微弱的心跳声,我几乎想不顾礼节地冲到我的主人的面前,用人类表达喜悦的方式,给她一个拥抱。 也许,她正和我想做的一样,给那具被自己亲自收割了灵魂的尸体一个饱含人类情感的最后的拥抱。 我们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导致洞内这些胡乱搭建着的,支撑着四壁的木头支架变得松垮,当其中一根落下来,其余的便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环坠落,落地的颤动震落越来越多的石块,洞内像是下起了冰雹,噼啪作响。炸药的包装被撕裂了,内容物漏了出来,也许就在下一秒,那不稳定的产品就会嘭的一声爆炸,这里将会塌方,而我的主人那属于人类的脆弱身体将会轻易的被碾碎。 我们在距离洞穴十几米远处的平地停了下来,我将她放下,此时,刚好听到洞中传出爆响,烟尘自洞口飞出,洞穴上方的地面陷了下去,变成了一个土坑。 天气很冷,她身上浸满了鲜血的外衣已经开始结冰,可她好像连肌肉都被冻住了,失去了抖动的能力,我向她告罪,剥下她的外衣,将我的罩在了她的身上,用我的气息,掩盖住她身上属于那位女士和天使的血的气息。 但这无关紧要,经历过一夜的大起大落,我的身体里如今充满了澎湃的激情和对我的主人的敬意,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这个会让我愤怒,愉悦,兴奋和恐惧的灵魂。我会为她奉上我的全部身心,直到那迷人的灵魂最终融化在我的口中,我的身体里。